第1章
第1章
“語卓,十八歲也差不多是能結婚的年紀了,咱去見一見?”吳慧英語氣中充滿了連自己都搖擺不定的試探。
紅底綠花的被子被撐起鼓包,蜷縮在裏面的楊語卓沒工夫說話,腦子裏瘋狂捋着來龍去脈。
昨天晚上睡覺前,她一時興起,看了本年代文,越看越窩火。
原因之一是女主的姓名和她一字不差。
她頂着和自己一樣的名字,受盡窩囊氣!
在物質相對匮乏的六十年代末,又生在邊遠農村,楊語卓卻是少有的讀過高中的女性。
知識并沒有撐直她的腰板,她唯唯諾諾,走路總盯着足尖,沒有一點自己的主見。
她認為自己作為一個女性,讀再多的書也沒用,應該在合适的年紀接受媒人的推薦,早早結婚,相夫教子。
媒人帶這個又聾又啞的男人來說媒時,她兩只手緊緊攥在身前,扭扭捏捏地點了頭。
二十一世紀的楊語卓當場被氣的心口發悶,翻來覆去到了後半夜才總算睡着了。
恍惚間,被一股刺鼻的黴味兒弄醒。
楊語卓睜開眼,望着全然陌生的木質結構屋頂,足足呆愣了五分鐘有餘。
緊接着,不屬于她,但又非常熟悉的記憶信息大量沖進她的腦海!
突然塞進來的劇情太多,她腦子裏一片混亂,還沒來得及捋清,木門傳來“吱呀”一聲,帶着遲疑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楊語卓把帶着黴味兒的被子一掀,蓋住了腦袋,瘋狂在腦海裏翻閱着自己所穿的這本書籍,找到了屬于這個章節的劇情。
原來,楊語卓的母親吳慧英昨兒早晨挑着菜去井邊洗菜的時候和村裏的媒人聊上了,給物色到了一個在鎮上開飯店的,那人比楊語卓大了十二歲。
“楊語卓”昨晚一聽,眼圈就紅了,看着自己的母親,滿眼不可置信,但有一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飯菜一口也不吃,輕手輕腳地放下碗筷,嗫嚅了下嘴唇,悄悄跑到房間,把自己關了起來。
“閨女,他年齡确實大了點。”吳慧英停頓一瞬,把媒人的話轉述給被窩裏的小鼓包,“年齡大知道疼人啊……”
“……”楊語卓一陣嘆氣。
她終于知道原主那唯唯諾諾毫無主見的性子是随了誰了。
在這一瞬,她仿佛聽見原本的楊語卓嘲諷地對她說:你能耐你來啊!我看你是在這樣的家庭能怎麽辦?!
楊語卓“唉”了聲,在心裏發出一聲中國人經典:來都來了。
她把被子一掀,和絞着手站在床邊的吳慧英對上了視線。
吳慧英一怔,在視線相接的一瞬間仿佛被飯團噎住了喉嚨。
楊語卓看她的視線……很冷。
吳慧英沒讀過什麽書,掃盲班裏學到的那幾個字不夠她組成詞彙,用來形容楊語卓。
她只覺得……這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母親。
“閨女,你準備好了嗎?起來收拾收拾走呗?”吳慧英問。
她閨女從小性子就軟,叫她做什麽也從不會反抗,即便是像昨天晚上那樣的情況,她已經很不高興了,也只是紅着眼睛,躲進屋裏。
根據她的推測,楊語卓一定會躲在被子裏哭一夜,然後早上頂着一雙紅彤彤的眼和她去見人。
吳慧英伸腳,把她的鞋往前推了推,無聲地催促。
她很篤定楊語卓會做出什麽選擇。
那雙鞋是乳白色的塑料底,很薄,鞋面兒部分白色布料裹邊,腳背上從裏向外橫過去的那兩條一字帶用黑色布料裹邊。
它應當是有些歷史了,邊緣的白布已經刷得起毛,顏色也已偏深。
絆扣更有年代感,應該是某種金屬,鞋子外側的扣子上有個缺口,一字帶上的金屬扣剛好能扣上。
這種鞋楊語卓很小的時候見她奶奶穿過,只是從沒這麽近距離看到過。
她感到新奇,便多看了幾眼。
吳慧英只當她還在掙紮,遂張了張嘴,欲再勸說幾句。
“我不去。”楊語卓一邊把腳伸進床邊那雙手工制的布鞋裏,一邊淡聲說。
“這才像話嘛,那家人就住鎮上,條件很好,絕對不會虧着你,而且離家近,往後要有個什麽事兒……”聽到她說話,吳慧英長舒一口氣,誇贊的話語說了一半,臉色驟然一變,磕巴道,“你、你說什麽?”
她不可置信地瞠大了眼睛。
她女兒剛剛拒絕了相親?!
好話不說第二遍,楊語卓挪到床沿,彎腰将鞋子上的一字帶拉過去扣上,起身拍拍衣服上的褶皺,拉開木門,走了出去。
吳慧英在原地愣了幾秒才追上去,“閨女,你剛剛說……你不去?”
她直到現在還不相信這話是能從楊語卓嘴裏說出來的。
楊語卓突然停下腳步,吳慧英腳下匆忙,險些撞到她背上,慌忙火急“哎呦”了一聲。
楊語卓轉過身,目光直視吳慧英,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她,“是,我不去。”
楊語卓穿書前二十七歲,一正正經經的服裝設計師,現在突然變成了一個十八歲,只念過高中軟柿子。
說不糟心是假的,但……來都來了。
只能面對了。
吳慧英微張着嘴,越來越看不懂自家女兒。
楊語卓以前可從來沒拒絕過家裏人的要求。
除此之外……她那雙水靈的眼睛也和以前不太一樣,太過冷清。
楊語卓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小美女,否則也不至于十幾歲就有這麽多媒人上門來說。
物質匮乏,人們大多都生得面黃肌瘦,個子也不高。
楊語卓卻身材勻稱,嘴唇殷紅,面部紅潤,散發着健康的光澤感,連白皙的指尖都瑩潤飽滿,簡樸單調的襯衫穿在她身上越發顯得人水靈。
只是她為人怯懦,跟別人說話時總低着頭,聲音跟蚊子似的嗡嗡,那雙眼睛更是從沒睜大過。
所以吳慧英在對上這雙眼睛時都忍不住問自己:我閨女兒眼睛這麽大嗎?
這年代不上學就只有種地,楊語卓已經是個成年人,可以為家裏掙工分了。
她快速将頭發綁成兩個麻花辮,尋着原主的記憶找到鋤頭,扛着就往外走。
吳慧英還不死心,一邊追一邊解釋,“語卓,和你姐姐一輩的大翠花你記得吧?那小閨女生得不賴啊,不比你差,去年嫁了個跟我們一樣的勞動人民,你聽話,咱這條件能嫁國營飯店的廚子已經很不錯了。”
“……”楊語卓一陣無言:好家夥,“楊語卓”的生活這是開了困難模式啊,親生母親都搞pua這一套。
她扛着鋤頭轉身,不再顧及虛假母女情,“你要想嫁,就跟我……伯離了再嫁一次。”
楊語卓跟着原主的記憶,管“爸”叫“伯”。
吳慧英沒見過這麽犀利的楊語卓,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一時間甚至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麽,等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楊語卓已經只剩下一個遠遠的背影了。
婦女也要參與到集體勞動中,吳慧英也很快出了門。
她一起床就到楊語卓房間裏去了,去勞動的路上才和丈夫楊現說起了女兒的變化。
“語卓平時這麽聽話,怎麽這次這麽倔,好說歹說都不聽呢!”
楊現倒是看得很開,“她不願意就不願意,她才這麽大點年紀,也就你急。”
“什麽叫也就我急?!”吳慧英一聽這話,不樂意了,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還能害她不成?”
吳慧英是個典型的窩裏橫性格,也就只敢跟自己的丈夫大小聲。
楊現“唉”了聲,“你去打聽打聽,村子裏有幾個女兒像我們家這麽好看的?你到底在愁什麽?更何況語卓這才十八歲,你給找一個大了一輪的……別說閨女了,我也不同意!”
楊現讀過初中,思想遠見都是吳慧英所不能比的。
他覺着,條件再好也得看自家閨女喜不喜歡,看不看得上。
吳慧英丢下一句“跟你說不通”就氣沖沖地往前面走了。
她是個軟性子,以前還在娘家的時候日子過得還算豐裕,一米六五的身高,一百三十來斤的體重。
嫁到楊現家來,日子苦了不少,如今體重清減了二十多斤!
所以她不希望楊語卓将來也走自己的老路。
昨天早上,媒人說起這事,她洗菜的手停住了,也有點猶豫,“這年齡……會不會大了點?”
十二歲,她閨女才出生對方都已經可以算勞動力了。
“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條件好啊!”媒人靠近了點,生怕讓這大好的事給別人聽了去似的,聲音也壓得很低,“不止條件,外形樣貌,人家樣樣不差的!你家閨女我見過,生得可水靈,般配得很!”
吳慧英滿臉的掙紮。
“哎喲,妹子哦,要不是你我關系好,這天大的好事還落不到你們家頭上!”媒人繼續說,“不說別的,人是開飯店的,至少不會餓着你家閨女啊!”
“至少不會餓着”媒人這一句話就說服了吳慧英。
所以,她從水井邊一回家就興沖沖地把這事兒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