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全村的大人都知道,張結巴當初是想讓周尹改姓張的。

幾年前,他跟人介紹時都說:這是我兒子,小張。

“我叫周尹,姓周。”

那是張結巴第一次知道周尹的名字。

此後的每一次,只要他跟人介紹周尹時改了他的姓氏,周尹一定會不厭其煩地糾正他。

久而久之,村裏人就都知道這孩子的名字了。

……

張結巴啞了好一會兒,才磕巴道,“關、關你什麽事?”

他在剛走過來時就已經看到周尹了,也清楚地看見他參與阻止兩人的糾紛。

他這麽說只是想給周尹一個臺階,也給自己一個臺階。

只要周尹順着臺階下來,一句話也別說,那他就和這場糾紛沒有任何關系,張結巴當然也就不需要為了維護他而撤銷對這兩家人的懲罰,那麽他生産大隊長的臉面也不會受損。

可周尹又怎麽會順他的意?

“跟我當然有關系,我剛剛也參與了。”周尹言語冷靜,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張結巴沉默了會兒,瞪着兩只不對稱的眼睛轉向衆人,“誰、誰看見了?你們……有誰看、看見周尹參、參與打架了嗎?”

衆人搖頭。

張結巴是生産大隊長,即便看見他兒子跟別人打架了也得說沒看見。

更何況周尹确實沒有參與打架。

“那、那就行了,跟、跟你沒關……”張結巴轉過臉,下一句話在嗓子眼裏看半天,還沒說出來就被一個男人打斷。

“隊長,之前也遇到同樣的事情,那時候你可是連看熱鬧的人都一起罰了的。”男人強忍着不悅,努力讓自己在面對張結巴時表現出尊敬的感覺,“怎麽,今天輪到自己家頭上就改标準了?”

張結巴鼓着眼,說話時口水直往外飛,“你、你們也、也看着了,我、我兒子沒、沒……”

“他确實沒參與鬥毆。”那男人嗤笑着說,“可他們都正在倆鬥毆者中間了啊,不比光站在外面看熱鬧的要嚴重嗎?”

生産隊上對于張結巴的不滿由來已久,沒人帶頭的時候都忍氣吞聲,現下有人出來說話了,就逐漸開腔。

“是啊,這麽做不合道理。”

“要是做隊長的都這麽做,豈不是亂了套了?”

“既然之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那就按同樣的标準處理呗!”

讨論的聲音越來越多,人群嘈雜起來,還蠻有氣勢。

張結巴很在意公分,否則他也不會找關系也要當這個大隊長。

但同時,他又很在意這個兒子。

這會兒如果他把周尹的公分扣除掉,周尹和民衆就都沒什麽說的了。

他右手拄着拐杖,完全僵持在原地,怎麽也下不了決定。

民憤越來越大,逐漸由小聲讨論變成大聲讨伐。

反正都已經得罪了,不如幹脆把想說的都說完。

“怎麽不說話了?一天的公分而已,扣別人的時候你不是很爽快嗎?”

“是啊!輪到自己頭上就下不去手了?!”

“散了散了,都別說了,就這點擔當還當大隊長呢!”

“別人的公分也是辛苦勞作一整天掙來的,你反手就給劃了,自己家的就舍不得了哈哈哈!”

張結巴握着拐棍的手越捏越緊。

很明顯,這個決定對他來說很艱難。

周尹都忍不住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發出很輕的一聲嗤笑。

“夠了!”張結巴突然字正腔圓了一次,把周圍人嚇得愣了一瞬。

“所、所有參、參與的人,都、都扣除今天的公分!”

“參與的人?參與什麽的人?隊長,請你把話說清楚,是參與糾紛的人,還是今天所有說上話的人?”

張結巴被逼到發怒,“當然是參、參與打架鬥毆的人!”

可他在說話這方面的短板實在太短,本該憤怒得字字藏火一句話,從他那張嘴裏說出來就到處漏風,毫無威嚴可談。

“包含周尹?”人群中有人追問。

“包含!”張結巴喊道。

他都這麽說了,其他人也不再糾纏,下意識都去看周尹。

從各方面來說,這個外來的孩子都很容易吸引本地人的視線:其一,身高外貌,氣質談吐,沒有一樣像本地人;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個點,他撲朔迷離的來歷。

村民們都知道周尹沒什麽朋友,也就最近這一年來和楊語卓耍得來,他們都以為周尹要求扣自己的公分是為了要挾張結巴,以保楊語卓家的公分。

所以他們也想當然地認為,周尹在得知自己不但沒有保住楊語卓家的公分反而将和他們一起被一起扣公分後會多少有些情緒。

誰料,周尹表現得很平靜,或者更确切一點說,他整個人看起來反而比剛才更放松了。

好似等的就是這一刻。

楊語卓這時也看向周尹。

男孩兒的五官輪廓越發清晰,喉結突起,已經比剛見面時多了不少男性氣息。

他平時總是微繃着的嘴唇在這時是微微上揚的。

楊語卓愣怔地望着周尹,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有點看懂他了。

因為寄人籬下,不得不順從張結巴,可又不完全願意順從。

所以才總是做出一些非常明顯,但又無傷大雅的抵抗。

比如幫着他們家跟張結巴讨地,再比如,完全不顧張結巴的意見,毅然加入他們三人小組,以及今天,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偏要叫張結巴把自己的公分扣除。

每一件事情都在惹怒張結巴,和他劃清關系。

楊語卓想,他一定做夢都想離開這裏吧?

不願意待的地方,不喜歡的人,不熟悉的環境……

“行、行了!”張結巴揮着手趕人,“還、還在這兒杵、杵着幹什麽?今天的公、公分還想不想要了?!”

“想要啊,嘿嘿,您兒子不想要,我們還是想要的。”

“普通平民百姓跟大隊長怎麽能比?”

“上工上工,再不走要被扣公分啦!”

人們調侃着分散開來,幹活兒去了。

事件的兩位主角就在這一片區域幹活兒,自然還在原地站着。

吳慧英一眼也不願意看站在自己對面的女人。

那個和吳慧英打架的瘋女人整理好頭發,往自己腳邊啐了一口,“呸,給老娘等着!”

說完,生怕吳慧英又跟她幹起來似的,馬不停蹄地跑了,選了這個片區邊緣的區域。

“媽,她是什麽人?”楊語卓松開吳慧英的胳膊,給她理了理頭發。

“不是什麽人,就是村裏出了名的潑婦。”吳慧英也回啐了一口,“一年前,她丈夫不顧她的反對出門打工去了,現在都還沒回來,打那兒起她就見誰都不順眼。”

“尤其是見了做生意的。”楊現說,“可能是看到家家戶戶出去做生意的都是男人,轉頭就想起她丈夫了吧,說起來也挺可憐。”

“她可憐?”吳慧英簡直不可置信,她揮開楊語卓的手,站到楊現跟前,指着自己淩亂的頭發,“你看看我,我不可憐嗎?!我可憐還是她可憐?!”

“不需要去跟她比誰更可憐啊……”楊現簡直一個腦袋兩個大。

“什麽叫不需要和她比?你的意思是她更可憐?你這麽心疼她?”

楊現:“……”

他自知說不清楚,搖搖頭,拎着鋤頭走開了。

楊語卓後幾天從別的村民口中得知,那位婦女姓花,年輕時貌美得很,剛嫁村裏來的時候不少人去看呢。

後來吳慧英嫁了進來,村頭村尾談論她的話題少了大半,轉而都集中在吳慧英身上了。

當年她就很不滿。

再後來就是她丈夫不聽勸阻外出打工的事,更令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寡婦。

畢竟這個年代,出去打工便意味着不會有回來的時候。

……

楊語卓本以為這事兒扣了公分就算解決了。

沒想到,自這天起,花女士和吳慧英只要湊在一起,一準發生口角。

看來,這梁子是已經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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