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記憶還很清晰。
當缪白再次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她就知道,沒人能在白天看到她。
這是特權,也是詛咒。
如果将那種力量稱之為神,那麽神就說過,缪白可以在白天出現在任何場所,無人知曉。
隐身,對世人來說是多麽完美的一個技能,但其實真正使用過的人才知道是好還是壞。
神将缪白置于俗人之外的位置,這是神給缪白的權利,但也是一把雙刃劍。
以上帝視角觀察衆生,無人知曉,看似神力,但長此以往,世界自然變成了冰冷的模樣。
歡笑與悲傷是別人的,缪白永遠只能做旁觀者。
當旁觀已經成了一種常态,并且已經變成定律時,又突然出現一個人打破這種規則,這種感覺應當是震撼的。
所以剛剛,當孟柏跑過來說她能看見缪白,對缪白來說是相當震撼的。
缪白沒想到的,沒想到孟柏能看到她。
孟柏是第一人。
神曾經說:
[缪白,白晝永屬于你,獨屬于你,你将自由地行走在白晝裏,沒有人能介入你的世界。]
Advertisement
沒有例外嗎沒有人能在白天看見缪白嗎
有的。
[只有真正愛你的人才有權進入你的世界,見你所有,白日可見,黑夜可見,一切可見。]
[真正愛你的人,妄想和你墜入愛河的人。]
真愛,還妄想墜入愛河的
這條規則對缪白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她待在老院子太久,連人都見不到幾個,人人叫她瘋子,見她就跑,別說愛了,別吓跑都算好的。
所以她從來都沒把這契約當作一回事,自認為在漫長歲月裏,愛情這樣的東西太過于虛浮了,她不需要有人愛,不需要在白天被人看見。
都不需要的,不重要的。
可此刻孟柏就站在她面前,那雙清澈的眼就這麽看着她。
不想讓人愛,那人卻主動找上門來了。
缪白有口難言,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孟柏愛她
還是那種愛
怎麽可能……
她不就一剛成年的小孩兒她懂什麽愛呢
這對孟柏來說是不公平的,她甚至不知道如果動了情就會觸發這樣的機制,而缪白也很難向她解釋。
難道要說:因為你喜歡我,你愛我,所以你能在白天看見我
未必也太難以啓齒了。
“說話呀,缪白,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孟柏還在問她。
缪白卻适時跳開了話題: “你朋友來了。”
周安和徐舟走過來面面相觑,看孟柏時一頭霧水。
她們聽不到缪白說話,看不見缪白,所以孟柏現在自言自語的行為很是反常。
“你們——”孟柏想說什麽,卻意識到暫時不能暴露缪白的存在,只能說: “要不你們先走我肚子疼,想拉肚子。”
周安點點頭, “行,那我和徐舟等你,等會兒我們再去玩那個高空自行車。”
“我不舒服。”孟柏假意皺了一下眉頭,一副不适應的模樣, “要不你和徐舟去坐,我拉完肚子來找你們,我就不坐了。”
周安笑她: “是不是剛剛海盜船把你晃暈了你還說你不怕!”
孟柏不和她拌嘴,只是說: “去去去,你倆快去,廢話少說。”
神經大條周安完全沒放在心上,而徐舟的心思都跟着周安在走,哪裏還在意別的。
她倆很快去玩高空自行車了。
孟柏松了口氣,轉身去看缪白,結果發現沒了身影。
去哪了!剛剛的事還沒說清楚呢!
偌大的游樂場,周末人本來就多,孟柏環顧四周,烏壓壓的人群裏根本看不到缪白。
一瞬間孟柏心裏有點失落,她是因為缪白才拒絕周安的,她其實也想去坐高空自行車……
缪白不會就這樣走了吧
“愣着幹嘛”身後傳來缪白的聲音。
孟柏轉身一看,發現缪白就站在剛剛那個地方。
“你剛剛都不在啊,怎麽眨眼之間又……”
好奇怪,怎麽一會兒看得見一會兒看不見的。
“我剛剛去那邊看了一下。”缪白指了指售票處,塞了兩張鈔票給她, “要不你去買兩張票,我們坐高空自行車去”
突然被塞錢的孟柏有點懵, “幹嘛又給我錢!”
“給你的,你就拿着。”缪白又進行了一次塞錢的動作,拍了拍孟柏的手, “記得買兩張,不逃票。”
缪白說話時甚至笑了一下。
孟柏撞進缪白的視線裏,被她的笑容感染到。
恭敬不如從命,更何況是缪白說的話……
*
空中自行車,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游樂項目,孟柏卻是第一次坐。
不僅僅是她,周安是,徐舟也是。
那些城鎮裏的人都說她們是土包子,什麽都沒玩過,什麽都沒體驗過。
确實,小鎮太小了,沒人需要這樣的娛樂活動。
所以當孟柏将票遞給工作人員時,她的心情是相當激動的。
按照缪白所說,給兩張票。
那工作人員接過票的時候還覺得很奇怪。
“你票給多了!一人一票!!”
孟柏看了缪白一眼,心想沒錯啊,一人一票,缪白又不想逃票,執意要給兩張,尴尬得簡直臉頰泛紅。
“不多不多,我一個人坐一輛車,兩張票是應該的。”
那工作人員笑着搖頭, “你這傻姑娘!第一次見有人嫌錢多的!”
孟柏坐了上去,工作人員替她系了安全帶,随即吹了吹口哨,耐心地說: “半小時之內回來都是可以的!現在不是高峰期,你慢慢玩!”
“好的謝謝!”
下午三點,陽光依舊燦烈,孟柏坐上那輛老舊的高空自行車,輕輕踩了踏板。
而缪白就坐在她身旁。
此刻孟柏的心被填得滿滿的,一種幸福感蔓上心頭。
她在想,缪白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是因為今天是自己生日嗎
缪白什麽都沒說,但她什麽都做了。
四周全是高大的橡樹,狹窄的車行軌道被樹枝包圍着,迎着暖光,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車頂上,斑駁的光影一圈圈印在車廂上,有種時空交錯的感覺。
孟柏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發現她和缪白的身影正好交疊在一起。
“你還沒回答我呢,缪白,現在是白天,我怎麽能看見你”
缪白沒直面回答,而是将問題又推了回去: “你先回答我,你是從什麽時候能看見我的”
“什麽時候”孟柏仔細想了想, “我不是跟你說了麽補課的時候,你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那天我以為自己眼花了,不過後來你确實站在我身旁。”
頓了頓,又說: “但今天我不知道為什麽,坐海盜船的時候一低頭就看到你站在下面。”
她還想再說什麽,缪白卻打斷了她: “明白了。”
缪白伸出手,纖白的手指在陽光下顯得更加細白,她的手掌在孟柏面前晃了晃, “那你摸一摸我試試,看能不能摸到”
孟柏頓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很樂意的,陽光下缪白的手指可真好看。
她伸手輕輕碰了一下,是能摸到的,下一秒很快去牽缪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裏。
“能碰到,你的手好冰好涼。”末了她還添了句: “不過我挺喜歡這種觸感的,冰冰涼,夏天一定很舒服。”
缪白: “……”
這孩子真的不對勁。
缪白有一個收回手的動作,孟柏卻遲遲不松開。
搞得缪白心情有點複雜,側目去看她,光影将孟柏的臉頰襯得越發鮮亮,那雙眼裏的喜悅很明顯。
那瞬間缪白突然明白,可能不要再把孟柏當小孩兒看了。
她總把她當小孩兒看,從相識那天開始,缪白總是以一種“姐姐”或是“長輩”的方式在和她相處。
萬事能遷就則遷就,并不反感這種相處模式。
可此時此刻,當缪白的視線聚焦在孟柏臉上時,發現孟柏并不是算是小女孩兒了。
盡管笑容是青澀的,但缪白不願意用稚氣來形容她,如果一定要用一個準确的詞的話。
缪白更願意用情窦初開來形容孟柏。
她确實在孟柏眼裏看到了愛意的情愫。
那種不一樣的色彩,讓她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似乎很久以前,她也用這樣的目光去看過那個唱戲的女人。
[只有真正愛你的人才能進入你的世界。]
缪白又想起了這句話。
而将這句話和孟柏套上關系時,缪白卻顯得不自在極了。
她回避了孟柏的視線,将手收了回來,用平日淡淡的音調說: “你能看見我,是我給你的特權。”
謊言毫無破綻。
孟柏當然相信。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周安她們怎麽都看不到你呢!那你之前不說,搞得我還很好奇為什麽。”
“嗯,就是這樣。”缪白沒再說話了。
“可你為什麽要給我特權”孟柏清澈的雙眼直勾勾看向缪白,玩笑的語氣: “對你來說,我是例外”
看似玩笑話,缪白卻忍不住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而思考的同時,第二個問題又蹦出缪白的腦袋:孟柏到底喜歡她什麽
缪白這麽想,自然也問了出來: “先回答我,我算你的例外麽”
孟柏眼裏瞬間噙滿了光, “當然算了!你是我見過最神奇最有意思的人!絕無第二人。”
哦,原來如此。
是神力吸引了她。
缪白內心毫無波瀾。
“如果我不神奇呢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呢”
孟柏毫不猶豫: “那你也是例外。”
有時候有些話是需要場合的。
孟柏也不知道怎麽就說了心裏話。
或許是覺得是時候說了。
氣氛突然很安靜,果然缪白沒有回答。
吱嘎吱嘎,只有高空自行車緩緩行駛的聲音。
孟柏心髒砰砰直跳,突然有點後悔剛剛的口直心快,怕是缪白聽了覺得不開心了。
車子進入樹林濃密的地方,太陽突然被遮擋起來,四周光線變暗,一瞬之間,所有光的圈點都消失了,孟柏的心情也忍不住低落起來。
大概等了一兩分鐘。
她果然沒有等到缪白的回複。
“缪白。”孟柏心一橫,擡眼去看她,語氣變得很認真: “昨天你問我,喜歡的是班上哪個男同學,想的都是誰,我想說,沒有男同學,我想的都是——”
“等一下。”缪白及時切斷話語, “不說這些。”缪白擡眼看了眼天空,嘆了口氣: “來游樂園是想陪你過過生日,但沒有其他意思。”
“喔。”孟柏哽一下了,将心裏的話語都咽了下去, “好。”
“騎完這一圈你去找周安她們吧,和你的朋友好好玩一玩。”
“嗯。”
“生日快樂,孟柏,十八歲生日快樂。”缪白舒了一口氣,語氣很輕: “要永遠都快樂。”
原來她連聽都不想聽啊。
孟柏沒回答她,加快了腳上的速度,她只想趕緊結束這趟煎熬的高空旅程。
餘下的路程兩人一句話都沒說,而天上的太陽也再也沒有出來。
一路上,孟柏突然想起了早上周安說的話。
周安說,孟柏,自從你認識瘋子以後,你就像癫了一樣,你怕不是喜歡她吧。
當時覺得這對話很荒謬,喜歡是什麽,又沒有人來告訴她。
不知喜歡,談何喜歡
可現在,一種陌生的情緒卻包裹着孟柏,孟柏覺得很難過。
不是生理上的,是心理上的。
說缪白是個例外,這是真的,說沒有想念哪個男同學,這當然也是真的。
也想告訴缪白,确确實實很多時刻都會想念她。
她也不知道,如果這樣說了,算不算表達自己的喜歡。
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缪白根本不想聽。
就差一個“你”字,缪白都要讓她急剎車不要說話,這是一件很讓人難過的事。
這是什麽情緒呢可以前一秒心情為她飛上高空,下一秒又跌落懸崖,一切風景可以因為她閃閃發光,也可以一瞬間黯淡失色。
如果這就是喜歡,那喜歡好像是一件挺容易失控的事情。
沉默了很久,缪白似乎沒有再打算說話的跡象。
孟柏最終還是軟了心: “那你早點回去,大白天的你會不舒服的,我和周安她們玩到六點就回家。”
“好,你早點回家,我走了。”缪白随手拉起身旁的一片樹葉,将樹葉扔在天空中。
孟柏視線被轉移,待到她回過神來時,缪白已經消失不見了。
如她來時的樣子,離開的時候也是一瞬間,孟柏盯着空空落落的座位,第一次覺得缪白的存在過于虛無缥缈。
從高空自行車下來的時候,孟柏心情沉甸甸的。
不遠處徐舟和周安跑過來斥她: “誰說不玩的!結果跑上去玩了二十多分鐘!還是一個人!!!”
徐舟忍不住說: “孟柏,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我發現你今天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覺得我和周安熟了,你不高興了,所以才跑去一個人玩,你別誤會啊——”
“沒有。”孟柏回答得有氣無力: “和你們沒什麽關系,是我的問題。”
她往前走了一步,周安過來牽她,人剛湊近,周安鼻子靈敏,對着空氣嗅了嗅: “看!你身上那股香味又來了!”
不說還好,一說孟柏突然鼻子一酸。
是缪白的味道。
她覺得自己此刻脆弱極了,覺得缪白身上的香味都帶着刺,吸一口就被紮得疼。
“周安,徐舟……”孟柏眼眶泛紅,語氣有點顫抖: “我有點煩。”
“煩什麽”這邊兩人湊近, “你快說說!”
“剛剛缪白來了,我不是一個人,但你們看不到她,所以我像是一個人。”
周安恍然大悟,原來孟柏一切詭異的行為都有跡可循。
又是因為缪白,全是因為缪白。
“她在哪”
“她已經走了。”
“喔,你——”周安察覺到孟柏的異常,趕忙去抱她。
徐舟更加敏銳,轉身就去小賣部買紙,有種天降大雨速買傘的感覺。
果不其然,下一秒孟柏就哭了出來,她伏在周安懷裏,聲線壓得很低,小聲啜泣着: “我覺得自己确實有點不正常,不正常的……”
“呸呸呸!”周安拍拍她的肩膀, “我逗你呢!你正常,你怎麽可能不正常!”
“不正常,我……”孟柏眼淚忍不住掉,無助又難過,還帶着一點迷茫的感覺包圍着她: “我可能對缪白真的有點,有點奇怪的感覺,她一走我就覺得好難過。”
這時徐舟買完紙回來好巧不巧聽到這麽一句。
表情明顯愣了一下,但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将紙巾遞給周安。
周安接過紙,低聲安慰孟柏: “怎麽了嘛所以你喜歡她嗎喜歡又不犯法,喜歡就喜歡呗,哭什麽哭!”
“可缪白這麽特殊……”
周安細心給孟柏擦淚, “你喜歡你的,她特殊她的,這有沖突嗎不沖突。”
孟柏抽噎一下了,傻乎乎地說: “她還是女生,我也是女生,我又沒喜歡過女生,而且我也不是她喜歡的那一款……”
徐舟全程沒說話,目光始終落在周安身上。
周安毫無察覺,只是說: “你怎麽知道她喜歡的不是你這款你是她肚子裏的蛔蟲呀再說了,女生怎麽了要我說,要談戀愛就得找女的談,你看鎮上那些男人那麽臭,要我和他們結婚生子,呸!!!!”
話音落下,周安才意識到徐舟在看她,轉而問她: “徐舟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徐舟連忙點點頭,腦袋都快點到地上了, “其實也沒什麽的,喜歡女人有什麽不好的,喜歡女人怎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