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找回記憶
找回記憶
我是一個孤魂，在這條寂寥公路上游蕩很久的孤魂。
我記不清我的姓名，在水中我的樣貌也看不清楚，只能觀察到衣不蔽體滿是燒傷的痕跡。
做鬼魂的也不給換身皮囊的嗎？這個世界還是蠻吝啬的嘛，我時常會這麽想。
生前的所有事情我都不記得了，魂魄是沒有感覺的，我身上的這些傷告訴我應該是被燒死的，或者是被嗆死的。
對了，雖然我渾身上下都被燒傷了，奇怪的是我的手腕上竟然還戴着挂飾。
星星，月亮，太陽，我想我應該是個陽光開朗愛笑的女孩。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黑白無常不來抓我的嗎？為什麽任由我在這裏飄蕩，做鬼都沒人管，這世界糟透了，還是說我不歸黑白無常管？
這是我在這條路上飄蕩的第多少天呢？記不清了，還沒死的時候我應該就記性不太好。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竟然想起了一些什麽，按照這些瑣碎的回憶我找到了我出事故的地方。
這條公路上來往的車輛很少，道路兩邊都是無盡的草原，很荒涼，早就沒有了事故現場的模樣，我的車子和我的親人是什麽模樣，還沒有想起來。
我尋思着要不就在這裏等等吧，或許能等到消息。
蒼天不負有心鬼，我遇到了一個總是哭泣的女孩。
落淚的樣子真讓人心疼啊，我想伸出手去幫她擦去又或是去擁抱她一下，鬼魂是做不到的，我只好一直跟着她，就這麽看着。
記憶又恢複了一些，是和這個女孩在吵鬧的畫面。
“你為什麽不願意跟家裏說？”如我猜想的那般，我這個人沒有什麽好脾氣，進門對着她就是一通發火。
她靠着冰涼的牆壁不知如何開口。
“連句對不起都沒有了是嗎？”，回應我的還是只有沉默，之後就是我打包行李摔門而出。
我獨自來到了這個曾經約定好的西北草原游玩。
自駕的旅途中結交了一些朋友，了解到他們發生的事情，常常在想我是不是太幼稚了些，沒有為她考慮。
路線越北人煙越發稀少，公路或者說可見範圍內，只有我一個人。
鬼使神差我加大了油門，車子抛錨側翻了，我有點後悔了呢。
額頭上有溫熱的血水留下，汽油洩漏在北方幹燥的空氣中，我聞到了一些燃燒的味道。我有點後悔和她吵架，有點後悔獨自來游玩這個相約好的旅途了。
火光中我好像看到了她的身影，不對，是她的背影，遠離我的背影。
如同這場約定一樣，我可能又要先行一步了。
意識模糊的我費力地打開了在座椅夾縫中的明信片，順着手臂流下的鮮血此時是最好的工具，看不清了，最後一次咬牙抛出了這個沒什麽重量的卡紙，風蠻大的，在我閉上眼之前就吹的很遠了。
還有，我後悔遇到她了，甚至有點恨她。
常來這裏久坐哭泣的女孩已經不再繼續流淚了，只是安靜地發呆，對着她手中的明信片，紅黑的血跡夾雜了燃燒的灰燼還有不知道是哪塊土地的灰綠色，我後悔了——是我寫的，這點毋庸置疑，不知道為什麽我又來到了事故的第二天。
我看着被直接帶走的燒的不成樣子的屍體，不得不承認，那個屍體正是我本人，只能依稀地看到屍體的手交叉緊握着自己的手腕，生怕燒到什麽重要的東西。
偵查的人還算細心，發現了遠處丢落的明信片，他們很快地聯系了我的家人還有明信片上的她。
她和我的父母撞面了，她們之前見過的，我父母還算接受，現在她們打罵着她，“掃把星，都怪你，不然她也不會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
“你怎麽不去死啊？”我母親發瘋的樣子還真是可怕呢。
她像塊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不回應不還手，呵呵，想被打死和我一起下地獄嗎？
一向冷靜待人待事的父親也沒有勸阻母親，直到調查的民警出現，“好了好了，這裏是警察局，你看一下這個是不是寫給你的。”
小警察把被證物袋包着的明信片遞給了她，終于有了反應是吧？
看到“後悔”二字的時候手不自覺地顫抖，眼神下意識地回避，有什麽意思呢？
“經過現場偵查判定，确實是一場車體側翻引起的事故，這些物品你們可以帶走了。”
沒有被燒壞的手鏈和這張明信片，是陪伴我到最後的，也是僅有的物品了。
母親接過那些手鏈，直接搶了她手中的明信片，怒罵道：“有多遠滾多遠，別再讓我看到你。”
呵，讓她心裏能有一絲愧疚的東西都消失了，真的好幸運呢。
*
醉酒後的她多了一點勇氣和不禮貌，竟然還要去打擾我那悲痛欲絕的母親。
她說：“阿姨，您能把她的遺物分我一點嗎？一點就好。”
分開後，我把我存在過的所有證據全都帶走了，包含那些相愛的痕跡。
母親那邊許久未傳來回應，隔着手機大概能聽到父母争吵的聲音。
良久我的父親開口：“你也聽到了，她現在情緒很不穩定，就當叔叔求求你了，別再往她媽媽傷口上撒鹽了，以後別再聯系我們了。”
“可是叔叔誰能放過我呢？”
這麽多天了，她可終于哭了，蜷縮在牆角發抖地咬着自己的手，哭都不敢哭出聲。
哈哈，真的是個膽小鬼。
明明沒有聲音，我卻覺得無比吵鬧，夠了，能不能別哭了！
再後來就不知道她用了什麽辦法拿到了這些東西，我沒有想起關于這段的記憶。
明明都死了，一直感覺不到疼痛，為什麽此刻我的頭有些不舒服，算了，不想了。
間斷不完整的回憶讓我覺得她是個熟悉的陌生人。
晚間，她在附近點起了篝火，不是打算放火燒山吧。
這犯法吧？
許是察覺到不對勁的她又跑回了帳篷裏燒起了煤炭。
喂，這個天氣又不冷，燒火又燒煤是鬧哪樣？
不對，我才發現帳篷四處都被密封了，她是要燒炭自殺？
等等，不可以！
我頭痛欲裂地來到了那段與神婆的回憶中。
“這是第三次了，再阻止你知道是什麽後果嗎？”
人魂分離時神婆告訴我，可以直接去下一世了，我都快走下去了，卻又放心不下她。
她啊，膽小得要死，怕是連我的屍體都不敢看吧。
萬幸，得知我意外離世後，她沒有嫌棄我的屍體，也沒有落淚，就那麽麻木地回到家中，準備了一桌我們愛吃的菜，對着空氣話都不說。
我們交合的時候我很喜歡扣住她的手腕，感受那與心髒跳動頻率相同的，通過動脈傳來的搏動，這個她是知道的。
但是我從來沒有跟她說過，當她們頻率升快時，也只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她是真真切切地愛着我。
她現在在幹什麽？
用尖銳的刀刃劃開我最愛的？
夠了，誰來救救她？
神婆告訴我鬼魂也是可以通過特殊介質去阻止現實世界可能發生的事情的，只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這一次只是丢失了一些記憶罷了，萬幸，我成功地撥打了120，她被及時送醫活了下來。
第二次便是她想要手中的這個明信片的時候，喝着酒還買了頭孢。
到底在想什麽？
那個時候我的記憶并不多了，愛意自然也不夠，比起人命只是想要點東西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我托夢到父母的夢中，懇求他們把這些東西給她。
頭孢還沒拆封之前，他們的電話就來了，“給個地址吧，明天寄給你。”
她哭着哭着就笑了，這是喜極而泣吧？
哈哈，是不是在想着還好沒有死在昨天，我看着她收回了頭孢，安心了不少。
那次的代價是徹底地失去了所有的記憶，直接回到了我死去的地方。
孤魂般地飄蕩了幾個月，沒有什麽任何事情發生，哦不對，我就是孤魂，我偶爾還會忘記這個事實。
我全都想起來了，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能不能讓我和她說說話，求你別死。
狹小的帳篷被她用保鮮膜包裹得嚴絲合縫，這個帳篷是因為沒時間來西北旅游我們特地買了放在客廳的，她付的錢，我沒有帶走。
空氣中的一氧化碳濃度逐漸升高，我看着她意識模糊快要暈厥。
這是最後一次，神婆說過，第三次的時候，可以以任何形式。
我有了肉/體，變回了最後一次和她見面的樣子，我快速地掙脫帳篷把她從中拖出來，周邊漆黑得可怕，只有不遠處還沒有熄滅的篝火和帳篷裏要人命的煤炭散發出陣陣光亮。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是被燒死的緣故，我的手異常的溫熱，我輕輕地拍打了她蒼白的臉龐，沒有吸入太多的有害氣體，她很快地清醒過來。
“我是在做夢嗎？”
喂這麽久不見了，開頭這句話什麽意思嗎？不應該是我好想你嗎？
沒有太多的相處時間了。
我說：“不是，我使用回魂術來見你啦。”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我們經常會窩在一起看鬼片恐怖片，她總是很膽小靠在我的肩上。
我偶爾會問：“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又複活了你會害怕嗎？”
“呸呸呸，說什麽胡話。”
她真的和她那對固執傳統的老媽老爸一個樣。
現在我知道答案了，她沒有一丁點的害怕，迎面抱住了我，渾身冰涼，對比之下，感覺她更像是具屍體。
我沒有着急推開，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溫暖着她，感受到她的身體開始發熱的時候，我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擺正了她的坐姿，迫使她與我四目相對。
我說：“能不能別做傻事了？”
我看着她疑惑的表情，我猜她肯定想問的是：“你怎麽知道？”
真的笨蛋，我是鬼唉！
我站起身來，“之前不是說一直想走在西北的草原上看星空嗎？”
她也起身，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應：“我們一起。”
擡頭望去，無垠的夜空孤單寂寞得很，沒有月亮和星星。
“可惜沒有星空看了，你說也真是的，我都死了也沒有什麽能操控夜空的法術，不然我一定會變給你看的。”
從前我便是這樣，總是有各種奇思妙想，一直都是我在說她在聽。
一堆廢話完後，對上她含着淚水的眸子，我伸出空閑的另一只手去擦拭她臉邊的淚痕。
“乖，不哭了。”
這句話反倒讓她哭得愈加強烈了，我只好抽出被她緊緊抓住的手雙手捧住她不大的臉，輕輕地抹去那些淚痕。
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慌張地擡起手雙手緊握，生怕我會逃跑一樣，“你就是最美的星星，我最美的星星。”
真的是個小傻瓜，“好了，真的不哭了，我時間不多了。”
我牽着她的手在這荒野中走了很久很久，又回到了篝火旁，生生不息，永不熄滅的火焰。
我熟練地從她的口袋中掏出那些手繩，照片明信片，她重要的東西都會随身揣在口袋的，“這些就燒給我吧，我一個人蠻無聊的。”
全部都燒完的話，請以後忘記我，不要再想起來了，好不好？以前她就很遷就我，除了對父母公開關系這件事。
“好。”
我看出了她眼中的不舍，照片明信片在火苗中消亡，空氣中燃燒的味道更重了一些，像我死去的時候一樣。
她一直沒有問我明信片上的後悔是什麽意思？可是那反複摩擦的痕跡在告訴我她明明很在意。
“我後悔和你吵架了，後悔沒有好好遵守承諾，後悔沒有好好照顧好你了。”
微風拂過，火苗沒有之前的勁頭了。
“所以，請你，幫我好好照顧你自己好嗎？”
都說對視是人類不帶情感的精神接吻，怎麽會沒有情感呢？滿是愛意的眼神讓她怎麽拒絕。
“好不好嗎？”
我從來沒有撒過嬌，這是第一次。
“好，我答應你。”
她被我逗笑了，眼淚和鼻涕混雜在一起，我卻覺得今晚的她尤其美麗，這也是我的最後一次了。
“你要說到做到，做不到的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灰燼随風散去。
“再見了，我最愛的小女孩，我愛你，請你忘了我。”
三次結束，魂飛魄散，此後再無此後。
後來會發生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希望她好好活着。
哪怕不是那麽的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