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您好,請問您是?”江師豔禮貌地開口,低頭看着只到自己肩膀的女生。
江師豔長得高,約莫有一米七多點兒,身量瘦長,黑色長發用一只夾子別在腦後,留在幾縷碎發落在臉頰兩側。
她五官立體,細眉高鼻,看起來既清冷又豔麗。
高雯被她吓得後退半步“我,我,我是來找程鴻的!”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鼓起勇氣開口。
“喔,他在。”江師豔收回手,側身給她讓路。
“怎麽了?”程鴻已經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查看。
“找你的。”
“程師弟!”高雯看到他連忙跑過去。
“你怎麽來了?”他并不熱情地應了一聲。
“我來送一下東西,馬上就走。”高雯說着看了一眼江師豔。
她順手帶上了門,然後雙手插進運動褲的口袋,倚着玄關,低頭擺弄手機,顯出漠不關心的樣子。
“什麽東西?”程鴻沒有迎客入座的意思
“你的手表。”高雯說着從包裏拿出一塊有些老舊的手表,遞給他,“落在實驗室了,剛好路過這裏就給你送上來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手腕,确實沒有。
今天走得匆忙落在那兒了。
Advertisement
“謝謝。”他接過,重新戴上表。
“沒事兒沒事兒。”高雯擺擺手。
程鴻沒有主動開口,空氣靜默了一瞬,尴尬逐漸蔓延。
“啪嗒,啪嗒。”是拖鞋的聲音。
他們回頭看去。
是江師豔趿拉着拖鞋走到陽臺,她伸手把窗戶打開了。
“你今天不和他們去聚餐?”
高雯猛地松了一口氣,立馬流利地接話。
“哦哦,對的呢,我們正要去的。就是曾濤說你住在這個小區的,我想着畢竟手表貴重,不好放在公共的休息室的呢。”
“多謝。”
“沒關系沒關系。”
“那現在他們等在下面?”程鴻掀起眼皮子看她。
“啊!是的呢!那我就先走啦?”
“嗯,拜拜。”
門啪嗒一聲被關上。
江師豔:“怎麽?喜歡那小姑娘?”
程鴻掀起眼皮看她,沒有正面回答。
“你在乎?”
江師豔一愣。
她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帶着一點她從前沒發現過的尖銳的鋒芒,像是在打量和試探着什麽。
這種敏銳的感覺使她的心跳了一下。
但是她很快就将此掩埋了下去。
“小姑娘挺可愛的。”她扯開話題。
程鴻走到她旁邊,和她一起擠在這狹小的玄關處。
“我不喜歡她。”他用一種充滿攻擊性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江師豔呼吸一滞。
然後偏頭躲開了。
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麽要下意識躲開,他在她眼裏不過是個小孩不是嗎?
怎麽會在面對他的時候有一種被緊緊抓住的感覺。
“嗯。”她看到了剛剛高雯送過來的那只表,現在又被他戴在了手上,“這表帶都破了,怎麽還帶着。”
程鴻不接話,蹲下來換鞋。
“這是我送你的那只?”
他這才嗯了一聲,然後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江師豔才突然驚覺,他已經比自己高很多了。
站起來的時候帶着十足的壓迫感。
“怎麽帶到現在,也不是很名貴,看起來也挺舊了。”
“沒事兒,不太想換。”
“你要是喜歡表,你過生日我再給你買一只。”江師豔随口說。
“不用。”他頓了一下,“我想要不一樣的。”
江師豔這個人沒什麽浪漫細胞,過節雷打不動送花。除非主動問她要。
“行。”
程鴻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
…
周末的時候柳夢找她逛街,她爸媽住了一周就回家了。兩個從大廈頂層的高檔餐廳吃完飯下樓,等電梯的時候一通電話打了過來,是個外地的陌生號碼,江師豔随手挂斷,但是對方锲而不舍又打了幾遍,江師豔才接起。
“喂?您是哪位?”
“女兒啊,我是你媽媽。”手機裏面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
電梯到了,江師豔擡頭和柳夢對視了一眼,頓了一下擡腳邁進電梯。
“女兒啊,我最近在網上看到你了。怎麽能打人呢?不過你現在竟然在拍電視劇了,應該能賺不少錢吧。”
江師豔聽了幾句,把手機拿開準備挂斷,對方仿佛很熟悉她的脾氣,立馬大聲地說:“別挂別挂!我現在就站在房山南關大橋上,你要敢挂電話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
江師豔被她氣笑了,電梯緩慢下行,柳夢看着她的手一直在用力地扣着手機殼。“我說過我們已經斷絕關系了,你不要再來打擾我了。”江師豔壓低了頭,眉毛上挑,沉下臉色。
“你怎麽這麽對你的親生母親說話呢?媽媽現在遇到了一點兒麻煩,需要一點兒錢,要的不多,你看着給一點兒嘛。”
“你好意思說你是我媽媽?你覺得你盡了撫養義務了?我那麽多年獨自生活,辛苦工作賺錢維持生計的時候你不在,現在大家生活安定下來了,你過來問我要錢,你好意思說你是我媽嘛?”
“為什麽不好意思?我幸幸苦苦把你生下來,好說歹說也養到了十八歲才走的吧。你成年了養活自己怎麽了?”
“是,我十八歲之前你是在我身邊。但是我從記事以來那什麽時候白吃過你的飯?小的時候就在外面打工,我上學的錢你一分沒出過,都是我的獎學金和打工賺的。小孩子長得快,我衣服穿不下了都是社區舊衣回收站撿的,你在我身邊的時候真的盡到撫養責任了麽?然後又反過來問我要補償費?當然,無論如何你也給了我一個住的地方,你要我也給了,但是當時我也和你說了,斷絕母女關系,以後兩不相幹。”
“補償費是補償費,現在媽媽不是遇到困難了嘛。你就當幫個忙,路邊的狗快餓死了,你看着可憐都會給口吃的,我可是你媽啊,你不能放着不管。這樣,就算是借的!借的總行了吧,我到時候肯定會還的。你不要把媽媽逼上絕路啊。”
“你別說狗,狗可沒你狠。”
“你怎麽這麽說我呢!我跟你講江師豔,今天你要是不給我賺錢,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我死了,你就是兇手!弑母的賤人!”
劉雲京尖利的嗓音從電話那端傳來。電梯早就已經到了樓下,但是兩個人誰都沒有出去。沒人進來,電梯門又重新合上,停在了這一層。
柳夢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到了江師豔的身後,輕輕扶着她的肩膀。短暫的激動之後她冷靜下來,拿着手機的手也不再顫抖,只是面色有一些灰敗。電話那邊傳來呼嘯而過的車流聲,還有梁雲京怒吼之後粗壯的喘息。
江師豔把散落的劉海撩到耳後,平靜而又略帶輕蔑地對電話那段的女人說:“劉雲京,我勸你不要在房山南關大橋上跳下去,下面是水,跳了還不一定死。我給你一個建議,你去旁邊的立交橋跳,下面車水馬龍,你跳下去沒摔死也肯定被車軋死。”
那端傳來女人暴怒地尖叫聲。
江師豔立刻掐斷了電話。
她摁開電梯,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柳夢亦步亦趨,也不敢主動搭話。她們是一個高中的,她是清楚江師豔以前的那些事兒的。
在街上走了一會兒,江師豔終于開口:“走吧,我們找個咖啡店坐坐。”
“好。”
坐到咖啡店,柳夢問:“她什麽時候回來的?是不是已經找過你了?怎麽不和我講?”
“沒多久,也就幾個月。”江師豔攪拌了一下咖啡“這件事兒和你無關,知道了也麻煩。”
“剛剛你說給了她補償費?你給了她多少錢?”
江師豔輕描淡寫:“十萬。”
柳夢臉色變差:“你才正式出來工作兩年,哪有多少存款,直接就給了她這麽多錢你自己不過了?!”
“我上學的時候就開始存了,十萬不多。”
“十萬還不多?您真是有錢人。”
江師豔擡眼看她,沒說話。
柳夢有些洩氣,往後面一靠。
“我已經和她斷絕關系了,以後也不會接觸了,我也不會再給她錢了。”
“那她主動來糾纏你呢?”
“到時候再說。”手裏的勺子不小心碰到咖啡杯壁上面,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柳夢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之前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不知道。”江師豔搖頭“以前想知道時候沒人告訴我,現在已經不想知道了。”
咖啡一口未動,江師豔已經覺得有些累了。
透過咖啡館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步行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天已經黑了,霓虹燈全都亮了起來。路旁的樹木上也挂滿了小夜燈,他們會亮一整個夜晚,然後等待下一個夜幕的降臨,最終因為暗淡而被換掉。這樣微弱的燈光,起不到什麽照明作用,一生也只是為了過路人幾秒鐘的關注罷了。
…
江師豔在家裏躺了幾天,無所事事,對做飯也興致缺缺,加上程鴻突然比之前還要忙,很少有時間回來吃飯,江師豔幹脆也不自找麻煩,把周圍的外賣點了個遍。
想起來清理郵箱的時候,發現裏面有幾個攝影和插畫的工作邀請,她不止是靠寫劇本吃飯的。但是想了想還是一一回絕了。
連續一周,程鴻回來,江師豔不是在打游戲就是在睡覺。兩個人不一起吃飯,說的話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終于,再一次程鴻回來的時候看到江師豔坐在沙發上打游戲,他主動開口:“我們的實驗現階段已經基本完成了,現在就差收尾工作和後期的臨床。”
江師豔很少過問他的學習和工作,只喔了一聲。
程鴻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直接去洗澡,不去打擾她,而是坐到了她旁邊:“導師讓我寫一篇關于我們項目的新聞報道,我不會。”
江師豔正在支援隊友,沒有反應,程鴻也不着急,就等在旁邊。
過了一會兒她才放下電腦:“怎麽了?”
“你能幫我弄嗎?”
江師豔挑眉,這麽多天以來,這還是程鴻第一次向她尋求幫助。
那種對待小輩的感覺又回來了,這使得她感到幾分安心。
她側過身子,語氣輕松還帶着幾分調侃:
“怎麽幫?我教你寫?”
程鴻搖搖頭:“你幫我寫吧。”
“我又沒有參與過你們項目,不了解怎麽寫?”
“沒事兒,我帶着你到那兒去了解。”
江師豔剛想拒絕,程鴻搶先一步說道:“你就幫我一下吧。”帶着撒嬌的語氣。
江師豔看着他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無奈:“行吧。”
程鴻抿嘴笑了起來,看起來乖順極了。
江師豔想起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明明他才初中,卻完全不似現在這樣乖順。
————
劉雲京是單親媽媽,獨自在大城市漂泊,将她撫養長大。劉雲京長得漂亮,人表面上看起來溫溫柔柔的,追她的男人很多。她也交過好幾個男朋友。
她也沒有什麽穩定的工作,因為長得漂亮,會在一些高級的餐廳做侍應,賺得還可以,但是很快就會被揮霍一空。她慣常依賴男人,有的時候遇到有錢的男人就會有一段時間的衣食無憂,但有的時候遇人不淑,也會被男人騙光了錢。
程鴻的父親程浩也是其中一個。程浩是個富二代,很有錢,但是沒有什麽能力,在外面過着快活日子。和劉雲京認識之後兩人很快就墜入了愛河,然後同居生活。
劉雲京帶着江師豔搬到了程浩家裏,程浩以前有過一段婚姻,帶着一個比江師豔小三歲的兒子,也就是程鴻。
江師豔第一次去他們家的時候沒有見到程鴻,劉雲京拉着她介紹:“這是你程叔叔,媽媽過一段時間就要和你程叔叔結婚了。”
江師豔禮貌地問好:“程叔叔好。”她已經習慣了劉雲京不斷地換男朋友了,不知道這一個能維持多長時間。
程浩外表上看起來很體面,做足了好叔叔的模樣:“好好好,是叫師豔對吧?以後就和你媽媽住在叔叔這兒,把這兒就當成自己的家。”
劉雲京柔柔弱弱地倚靠着程浩:“阿浩,真是麻煩你了。”
程浩溫柔地摸摸她的頭:“怎麽能說麻煩呢,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今天程鴻剛巧不在,等他回來了讓他和師豔見個面,認識一下。”
“小鴻現在在念初中吧?師豔現在在念高中呢。”
“師豔念的哪所高中,要不要我把她轉到程鴻的學校?他們學校初高中在一起的。”
一直沉默地江師豔突然開口:“不用了,謝謝叔叔。轉到不熟悉的學校可能會影響我的學習。”
程浩這才作罷。
江師豔念的是寄宿高中,兩周才回家一次,而程鴻周末似乎都不在家。所以兩個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過面。只有一次她寫作業到深夜,下來到廚房找吃的,碰到了一個高瘦的男生。
他穿着寬松的衛衣,板寸頭,染成了明紅色,但是因為立體俊秀的五官并不顯得非主流。他穿着誇張的破洞褲,靠在廚房的桌案旁熟練地抽煙。
江師豔進來的時候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去冰箱裏拿了一袋面包片,在旁邊做三明治。
“你是我爸情人的女兒?”他開口,嗓音還帶着變聲期的沙啞,很是輕蔑地上下打量着江師豔。
江師豔沒說話,手上動作沒停。
程鴻也沒有生氣,就靠在那兒看江師豔做三明治,手上的煙燃盡,他擡手扔進了水池:“給我也做一個。”
江師豔動作一頓,将自己的三明治放進碟子,轉身又去拿了一份材料,又做了一個三明治。
程鴻就等在那裏,眼神飄忽地看着窗外,以及江師豔的背影。
做好了之後,兩個人面對面坐在餐桌上,沉默地吃完三明治,江師豔把自己的盤子收起來,轉身要上樓。
“你叫什麽?”程鴻在後面叫住她“程浩給我講過,我忘了。”
江師豔回頭,沒有什麽大的情緒:“江師豔。”仿佛只是和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短暫的相遇,因為不知道下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也許很快就會離開,所以連認識的必要也沒有。
“嗯。”程鴻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看起來也只是随口一問,也許明天就會又忘掉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