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苓落語塞。
突然覺得,有時候人自戀到不要臉的地步是非常可怕的,就比如這個人顯然已經是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下到喉嚨的話,有點澀意不大能說得出口了了。到這沙漠望來望去,別說是個人,就連個活物都沒有。她似乎除了問他,也沒有別人可以問了。
按住胸口,企圖使自己保持溫和的語氣不要發飙,陪着笑臉解釋。“這位公子不要誤會,我只是問個問題而已,您擔心的都不會發生,放心放心。”
苓落努力使自己表現地不好什麽美男色,換上一本正經嚴肅的表情,為了表示她真的沒有觊觎他的美色,還特意挪動了下位置,坐得離少年遠了一些。
少年剛把紗布比劃到苓落腿上,結果人就退了一大截。勾了勾手指,示意苓落自己坐回來,見苓落面色糾結,便比劃了一個抹她脖子的動作,眼神一下子變得犀利起來,刺得苓落後背一陣發涼,更是不敢動了。
在苓落眼裏,少年根本不是個好人,只是個欺負落魄少女的惡霸。
苓落閉着嘴巴,牙關卻是咬得死緊,暗系發誓等她行動自如活蹦亂跳的時候,一定要把這個家夥揍得滿地找牙。
然而,少年一靠近的時候,苓落面色随之一遍,小心髒蹭蹭蹭往上亂跳,越跳越緊張,她警惕地看着少年的手。
也許在平常人看來,少年的手漂亮修長,适合彈琴寫字,但落在此刻心裏慌得小貓咪的苓落眼中,那手是來要她的命的。
“你別過來!”
苓落這一聲,可以說是聲斯力竭,帶着些許顫抖和恐懼。滿臉狼狽中,一雙驚恐的眸子,猶如被吓壞了的小貓般。
少年蹲在苓落旁邊,摸了一下她的小腦袋,本來是安慰,結果摸到一手黃沙,臉色一下子都不好了。“你頭發上全是沙,真狼狽。”
少年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苓落一大堆壞話,比如嫌棄她一身沙,身上有汗味,最後說到她膽子小的像只受驚小貓。
說這些的時候,苓落一直低着頭,心裏把少年的祖宗問候了千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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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雖然是對苓落各種嫌棄,還是最後幫苓落處理了傷口,不過也許是潔癖太重,處理傷口的時候,他鼻子捂了兩塊布,即使是這樣,少年的臉色也很難看。
“喂,丫頭。你膽子這麽小怎麽敢一人獨闖沙漠。你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嗎?再往北走十裏,就會到樓蘭的地界了。”
少年替苓落處理好傷口後,掏出一條幹淨的帕子丢在她上,“擦擦吧,你看你那滿頭的汗。”
他自己也掏了一塊帕子擦額頭,擦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苓落拿着他遞過去的帕子發呆。
“怎麽了?我給你的帕子是個全白的,一朵花也沒有,有什麽好發呆的。”
苓落只是覺得奇怪,一個男人身上,怎麽這麽香?連塊帕子離她的鼻子這麽遠,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道?
而她身為一個女孩,竟然因為汗水的原因,臭得自己都難以忍受下去?
這簡直沒有天理啊!
少年擦完汗後,苓落還在發呆。忍不住敲了一下她腦袋,“你到底在想什麽?”
苓落這下被敲得差點立馬驚醒,差點跳彈起來,一下子牽動了才包紮完畢的傷口。這一牽動,傷口裂了,絲絲血跡殷殷滲出紗布。
少年無語。
“你這丫頭,盡會給自己找苦頭吃。”少年嚷嚷數落着苓落真是個笨丫頭,數得苓落昏沉欲睡,耳邊盡是少年婆婆媽媽的聲音。
她揉了揉眼皮打架的自己,換了個姿勢睡覺了,叨叨了一句。“現在的男人真婆媽,話太多了。”
被挂成樹袋熊的某個少年,黑臉地看着,雙手纏在他脖子上的苓落在夢裏說他的壞話,還不忘把他脖子摟得更緊了一些。
“這下是真的完了,她醒來不會讓我負責吧?這明明是她自己纏上來的,我還這麽年輕呢。”
少年苦着臉一臉郁悶,想推開纏上來的丫頭片子,卻發現,這丫頭纏得太緊了,根本掰不開她的手,索性任她去了。
第二天。
苓落伸了伸懶腰,擡手放在眼睛上。清晨的第一縷晨光從指縫中滲透出來,感覺精神好了許多。
她動了動身子,想起來走走。這一起身,不僅沒起來,反而一下子跌了回去,膝蓋處立刻穿來鑽心蝕骨的疼痛,把她的小臉刷得一下變得蒼白無比。
“痛死了。”苓落嘀咕着,認命地坐回去。
突然聞到了一股蘑菇湯的味道,香氣清淡怡人,勾得她的肚皮一下子咕咕個不停。
扭頭一看,換了白衣的少年正在攪動挂在樹枝上的鍋裏的湯。
苓落望向蘑菇湯的眼神十分激動,這自然而然地引得少年朝她這邊看了一眼。
“醒了?”
“醒了。”苓落吞了吞即将垂涎而出的口水,心裏疑惑。
這沙漠哪來的蘑菇,這家夥不會是帶了各種食材來沙漠觀景旅游的吧。
她看了看一望無際的黃沙,根本除了沙就是沙,有啥好觀景的。
不過這不并不是苓落的注意點,她猛然轉頭。
少年換了一身看上去像是魏晉時期的寬大袍袖,不過衣緣的部分卻是藏青色的。衣服的料子倒是很平常的麻布。腰上還圍了一塊圍裳。手挽得老高,露出來的手腕上戴了一串緋紅瑪瑙珠。
頭發也束了銀冠,插了一根冰透玉簪。
整個人顯得得特別斯文清俊,活脫脫就是畫中魏晉風流名士。
但是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人眼神有點犀利,甚至她有種錯覺,他眼神實際有點隐忍的冷。
“快擦擦你這口水吧,看着小爺的眼神就像是個女色狼。你到底是誰家的姑娘,你爹媽沒教過你未出閣的姑娘不能随便盯着男人瞧嗎?”
“我父母早就不在了。”
苓落平靜地道。
說完之後發現少年面容的表情很是微妙,像是怔了一下,随即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模樣。拿着小木勺攪動着鍋裏的蘑菇湯。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了,沉默到少年把湯盛好後,遞了一碗給苓落。
苓落看了他一眼,沒接。
也許是看出了苓落的顧慮,少年開口。“拿着吧,你昨夜就吃了幾口糕點,想必肚子肯定很餓。不收錢,我知道你沒錢。”
苓落默默接過,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這句謝謝有點小,少年根本就沒聽到,轉身又回了火堆前繼續放蘑菇煮湯,在看鍋的同時,端着碗吃着,一步也沒有離開火堆前。
苓落背對少年,捧着湯邊吃邊掉眼淚。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不過就一碗湯而已,她卻止不住眼淚,忍耐不住。她拼命壓制着不斷掉下來的淚水,将少年給她的蘑菇湯連着眼淚一起吃下去。
苓落的飯量不小,一碗湯根本不夠。她捧着空空的碗,揉着紅腫的眼睛,不知道該不該去打一碗回來。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木勺伸了過來,将裏邊飄着蘑菇的湯盛在了她碗裏。
“你別哭了,有什麽委屈可哭的。小爺受過的委屈可不比你少,可小爺從來沒哭過。”
“我連聲音都沒發出你也看到了,你這眼睛怎麽這麽賊。”苓落擡頭看到少年一臉嫌棄的表情,甚至是在她這一眼的時候,少年還笑了她一下。
“本來就是個只花貓,這下更像了。”
“切。”苓落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說說你有什麽委屈。”
少年聳聳肩,拎着木勺回了火堆旁。
“你知道嗎?小爺以前小的時候,可是被捧着長大的。無論是長輩還是家裏姐姐哥哥,特別疼我。我一直以為我就會這樣無憂無慮地長大。只要是我想要的,他們通通都會為我做到。”
說到這裏,少年有點遲疑,舀湯的手也停頓了一下,不過他沒有停多久,接着說道。“直到有一天,家裏闖進了一群強盜,劫走了我的家人。那個強盜頭子,把我的家人全部關了起來,說是不會為難他們,不過就是給他們換個地方生活。但是呢,每次我出去的時候,聽到的都是對我家人的咒罵,說我三哥如何懦弱無用,說我的姐姐又是如何下賤。而我……”
他說到這裏聲音有些沙啞,甚至是有些陰郁。他回頭看了苓落一眼,看到苓落滿眼的驚愕後,更是嘲諷地笑了笑。“我成了別人眼中笑話,茶餘飯後的八卦。被囚禁的那段時間,每天等待着的都是別人惡毒的語言,說我該去死,茍延殘喘地活着,根本就不配為男人。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才十二歲,卻經歷了世間最慘絕的事情,一夜間我懂事了。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麽,我的家人都希望我快點去死,不要給他們丢臉了,但他們同時也希望我活着。因為我活着,他們才會被善待。
最後我離開的時候,我心裏唯一的一點光芒卻在我轉身的時候涅滅了。我妻子,從那麽高的城樓跳了下去,就只是為了換來我平安離開那個令我作嘔的地方。”
“怎麽,聽傻了。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看起來就像個沒有心肺的富家公子哥,欺負像你這樣的小姑娘?”話鋒一轉,少年又換上嘻嘻笑的樣子,卻發現苓落已經聽傻了。
少年在說的過程中,并未說明他是怎樣的過去,甚至有些刻意避開。但苓落仍然從他看似輕松的語氣中,感覺到他心裏隐忍的不憤,甚至是怨。
她猛然擡頭,正好撞上少年沒來得及收住的刻骨仇恨的眼神。
“其實我小的時候,做了一個差不多的夢。夢裏有個姑娘,一下子從高樓上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到根本看不清她長什麽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