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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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玥的記憶裏，阿娘蘇幕雲一向是個很溫柔的人。與阿爹成婚多年，從不與阿爹發生争吵。連帶着阿爹那種毛燥的個性都被她阿娘漸漸磨成了穩妥。

然而，這一切都止步于三年前。

她記得，那天天氣晴朗，阿娘說要上山一趟。阿爹本欲一同前去卻被攔下了。

她始終在想，那日若是讓阿爹跟着一起去，結果是不是會不同。

可是，沒有如果。

那日，一直到了晚間，阿娘都沒有回來。阿爹急了，跑上山去尋人。到了夜間子時，阿爹回來了。

幽冷的月光下，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阿娘滿身的鮮血。阿娘的氣息已經沒了。

她瘋了一般地扯着阿爹的手，讓阿爹去尋醫，她不能相信阿娘已經走了。

可是，阿爹連目光都不曾落在她們身上。阿爹的眼睛，一直盯着懷中的人，一個再也醒不過來的人。

那夜，她和阿姐一直守在門外。

門裏，沒有聲音。

門外，亦安靜得吓人。

從那夜以後，阿爹就變了。

姜家一下子成了瑞雲村裏最窮的一戶人家。她和阿姐只能靠上山采藥度日。而阿爹，終日沉迷于賭博，就像一個放逐的人一般，不願清醒過來。

如果不是那次痛到極致的斷指，或許，阿爹還不能夠清醒過來。

“小妹，小妹？”

耳邊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姜玥的神智，她擡頭有些茫然地看着姜菡，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姜菡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發什麽呆呢？方先生過來了。”

姜玥往院子裏一看，果真方璟已經帶着小何均過來了。

方璟似乎很喜歡水墨色的衣裳，如今的這一身亦是如此。略微有些雜亂的院子裏，他側對着姜玥而站，目光飄在遠處，似乎正盯着一處的牆角發呆。

姜玥頓覺詫異，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方璟這般出神的模樣。

“先生在看什麽呢？莫不是我家院子的牆角長了什麽稀罕的東西，讓先生看的這般出神？”

方璟聞言，動了動，偏頭看向姜玥。他的眉頭微微擰着，眼下帶着淡淡的青黑，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有些頹喪。

姜玥更覺詫異，她伸手在方璟面前晃了晃，“先生你沒事吧？怎麽這般沒有精神？”

“先生昨夜一夜沒有睡。我今早起來還看見先生坐在院子裏，好像連身子都沒動一下。”

“在院子裏待了一夜？”姜玥不可置信地向小何均問道。

小何均使勁地點點頭，像是在作證自己的話一樣。他抓了抓自己的頭，似乎也有些迷茫，“先生昨日傍晚回來就有些不對勁。連晚飯都沒有吃，我問先生，先生都不與我說話的。”

姜玥聽完，手一伸，就覆在了方璟的額頭上。很快，她的眉頭就皺起來了。

方璟發熱了。

冬日裏在外面待了一夜，身子骨再好也是架不住這樣折騰的。

“先生，你先在這裏待着，我去請村裏的大夫來給你看看。現在還只是發熱，若是再嚴重可就不好了。”姜玥說着，提腳就要往門外走去。

“小妹你去哪兒呢？阿爹說要開飯了。”姜菡從屋裏走出來，就看見姜玥一副急匆匆要離開的模樣。

“先生發……”

姜玥還沒說完，手就被方璟拉住了。

“我沒事。”沉默了許久的方璟總算是開了口，只是聲音卻很嘶啞。

姜玥眉頭皺得更緊了，這還叫沒事？明明嗓子都啞了，還敢說沒事？

“先生不應當這樣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姜玥的聲音已經帶上了火氣，“就算先生心裏煩憂的事情再多，也不應該就那樣在院子裏坐上一夜。還是先生覺得，只要先生自苦一些，那些個煩心事便能順利解決了？”

方璟微微閉了一下眸，似乎更加疲憊了，“我知道……不能。”

“可是我總想着，若是來日，她知道了，會不會有那麽幾分的心疼？”方璟不知何時已經睜眼，他看着面前的人，但是目光又好像穿透她在看着別人。

姜玥頓時覺得心裏堵的更加厲害了。這算什麽，折磨自己來換取同情嗎？

“先生也會有這般愚鈍的時候。”姜玥嘲諷地說了一句。

她微微使勁，将方璟的手掙開，頭也不回地進屋了。

姜菡看着自家小妹依然氣憤的模樣，無奈地搖頭。

說什麽不知道喜不喜歡，看來只是不自知而已。只是這方先生，心裏是有其他人嗎？

姜菡見院中的人依然不動，只得壓下心裏的猜測，再次道：“先生，進來吧。”

小何均擡頭看了看依然有些出神的自家先生，認命地拽住他的衣角，帶着他一同進了屋。

先生這般模樣，好像十幾天前也曾有過一次。

對啦，就是他看見先生與小玥姐姐羞羞的那一次。那天晚上，先生也是那樣坐了一夜。可是第二日好歹恢複了原樣。今日先生倒是比上次還要奇怪了。

**

今年的年三十，大概是姜家最熱鬧的一次了。

除了顧瀾之，林憶和方璟之外，一直住在姜家隔壁的王二也被姜布拉了過來。

王二自小沒了父母，一個人生活了許多年。蘇幕雲還在時，便很心疼他，平日裏也會多多照拂他。往年的新年，王二倒是常常在姜家過年。

只除了這三年。

桌上的人坐齊，姜布便将一早準備好的爆竹拿了出來，開了門去，将爆竹點燃。

噼裏啪啦聲中，竄天炮發出一聲聲的“嘭嘭”聲。

姜菡早已将雙耳遮住。姜家兩個姑娘，都怕爆竹聲。

姜玥本來正坐着發呆，突然耳邊炸開一聲“嘭”，神思瞬間被炸了回來。她猛地擡頭，眼裏還有着沒有化開的驚恐。

“沒事了。”耳邊突然傳來溫柔的聲音，姜玥的雙耳被一雙溫熱的手捂住了。

外面的爆竹聲好像變得遙遠了，只除了身後人淺淺的呼吸聲。

一呼一吸中，她的心跳好像又跳的更快了些。

桌上人的詫異眼神盡數收入自己的眼底，姜玥微微低了頭，将自己的手覆在了耳朵上，不去理其他人，也不去管身後的人。

顧瀾之眼觀鼻鼻觀心，只管桌上的菜，就好像沒看見一樣。兩個小孩子更是什麽都不管，互相把自己的耳朵遮住，還湊在一起低語着什麽。姜菡和林憶則都眉頭皺着，看向這邊。

放完爆竹回來的姜布和王二一下子便注意到了桌上有些沉悶的氣氛。

王二原本想回到原來的位子坐下，但是那方先生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姜玥的旁邊，占了他的位子。無法，他只能坐在方璟原先的位子上。

開飯後，桌上的氣氛總算是和緩了些。

只顧吃的，自然吃的高興。只管夾菜的，也夾的樂呵呵的。

姜玥看了看自己已經滿的快盛不下的飯碗，頗有些無奈，“小二哥，這些已經夠了。你自己也吃一些吧。”

從開始，王二就一個勁地給姜玥夾菜，自己倒是沒有吃上幾口。

王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是我沒注意到。我只想着這菜應該是你愛吃的，就想夾給你。”

王二笑得很憨，姜玥本也沒責怪的意思，聞言更是笑了。

“我阿爹恐怕都沒有你這麽了解我的口味。”

姜布一聽，就不高興了，“我要是不了解你的口味，我會做這些菜。到現在都沒給阿爹夾一口菜，還好意思說阿爹的不是。”

面對賭氣埋頭吃飯的姜布，姜玥和姜菡對視一眼，同時夾了菜放到姜布的碗裏。

“阿爹，這是你最喜歡的丸子了，來多吃幾個。”姜玥讨好地笑道。

姜布輕哼一聲，一副我還沒消氣的模樣，筷子卻已經伸向了碗中圓滾滾的肉丸子。

姜玥低頭淺笑，她就知道，自家阿爹是最好哄的了。

“你也嘗嘗。”

同樣的肉丸子被某人夾到了自己的碗裏，姜玥只看了一眼，就将肉丸子挑到了一邊，去吃別的了。

旁邊的人沉默了許久，終究是沒有再夾菜。

年夜飯最終被衆人消滅得幹幹淨淨，唯剩下幾個碗底，以喻示年年有餘。

顧瀾之一吃完飯便一個輕功閃身離開了，姜菡跟着姜布一道去廚房收拾。姜玥本來也想跟着一道，但卻被姜菡趕了出去。

“方先生好歹也是你請來的，你去送一送他。”

姜玥很想說：不，我不想送。

然而，她還是依着姜菡的意思去送方璟了。

何均和蘇睿走在前面，姜玥和方璟跟在後面。

何均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和蘇睿混熟了，兩人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不時就有小何均說笑聲傳過來。

準确來說，是小何均在蹦，也是小何均在說笑着。

蘇睿，一向話少，姜玥鮮少見到他開口。以前家裏只有他一個孩子，姜玥還不覺得有什麽。只是現在，小何均和他站在一起，姜玥才覺得有些不對了。

蘇睿，也太沉默了些，沉默的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模樣。

姜玥想着，眉頭就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我看均兒很喜歡這孩子，不如把他一起送到私塾裏去。私塾裏孩子多，相處久了，就會好的。”

姜玥仔細想了想，這确實是個辦法。若是有人陪着，想必蘇睿的性子也會變得活潑些的。就算不行，試一試也總歸是好的。

林憶身份不明，但是阿姐對這個孩子是真的上了心的。既如此，她就不能看到蘇睿的問題還不管。

“等到年後吧，我和阿姐商議商議。若是阿姐同意，我就把蘇睿送到私塾裏去。”

姜玥說完，卻突然發現一件事。

方璟這是，直接看穿了她的心思？

還真是，讓人不愉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