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枯骨（四）
枯骨（四）
籠罩紅光的千百女童，一個個順勢墜落。汝南郡城唯一的光也随之湮滅。
上下翻騰的暗紅色惡臭池，伴随着沉重的悶響濺起丈高水花。
短暫的沉默後是眼前長久的黑暗。桃夭不自覺得撫摸腕間被套上的手環，那是被妖力禁锢的波動。
翻滾的雷鳴聲仿若随時要再次墜落下來一樣，在桃夭頭頂上盤旋。她想這個叫韓澤的少年怕不是個瘋子，簡直自以為是。
黑暗中的桃夭突然不想恨這賊老天了。心裏開始不安的祈求。她憤恨的想要退掉手上的東西，可陰陽封妖環作對一般緊緊套在手上。
結界裏的三人都為剛剛蹿出去，消失的韓澤感到擔心，只不過有幾分真假就不知道了。
“師兄，你又發什麽瘋？都吓到人家了，快點出來，嘤嘤嘤……”供靈力的鹿溪象征性的騰出一只手抹眼淚。嘴上任然不忘作怪道，“老是玩消失的把戲，人家心好痛。”
一手結印，一手拭淚。鹿溪小師弟很好的诠釋了什麽叫一心二用。
旁邊的姜清被這陰陽怪調激的明顯身體一僵，餘光忍不住瞥向還在哼唧的鹿溪。被膈應的差點連害法陣不穩。
原本緊皺的臉上也不禁碎起一道裂縫，姜清不禁暗罵道，這小子真是孽畜多作怪。
……
沉寂多時的惡臭池，突然發出桀桀怪笑。那詭異的嘶啞聲貌似也表達自己聽了一個什麽天大的笑話。
圈內的三人聽到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皆是一驚。桃夭忍不住想要走出圈外想要尋找那個叫韓澤的少年身影。
一旁結陣的姜清顯然察覺到身邊女孩的不安。随手一個咒符甩上了少女的額頭，禁锢了桃夭的前進。
“我還當是多厲害的人物呢，倒是老天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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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鴨嗓陰笑着已經從惡臭池裏爬了上來。顯而易見，是附身上了血池裏的浮屍身上。
腥臭的空氣裏，黑暗裏的三人明顯能感到這鬼祟貼着結界伺機而動。
原本還在調笑的鹿溪也收起了散漫，空氣中微妙的氣息一觸即發。
“韓澤師兄不會真被天劫劈了吧？”鹿溪小師弟略帶不确定的望向身邊的二師兄姜清。
姜清并沒有搭話，他現在也不太确定。目前，他們幾個同門除了小師弟鹿溪，都結了金丹。
尋常的天劫不會傷到他們的，只是這鬼祟設這麽陰狠的禦天法陣抵禦天劫，到真有些不能确定他這天劫的威力。
被姜清用符紙禁锢原地的桃夭神色怪異的看着還在結防禦法陣的兩人的方向。
韓澤會遇害，但顯然不是這個時間點。支撐這麽大一個防禦需要消耗大量靈力。比起擔憂韓澤，桃夭現在更關心這兩個人。
與其結這麽一個耗費巨大的防禦陣法，不如試試殺了鬼祟。
“哥哥，姐姐。你們聯合殺了這妖孽的幾率多大？”桃夭故作懵懂的問道。
虛度十六的姜清師兄和年芳十三的鹿溪師弟，皆是一愣。還未等他們領悟桃夭話裏的玄機，抽風多時的賊老天倒是先發制人，一道閃電照亮了昏暗的蒼穹。
“有鬼啊！大師兄救救人家！”
“何方妖孽！”
突如的閃電讓師兄弟兩人被眼前的光亮吓出聲，默契的同時收回靈力。
鹿溪一個靈巧的花式後空翻迅速後退，強制淡定的姜清倒是不忘将桃夭夾入腰窩下快速後移。
桃夭也被剛剛電石火花間的光亮一幕吓楞了神。那鬼祟附身的身體已經不能用屍體來形容了。
空洞的骨架上零星挂着些腐肉，白色的豆大蛆蟲在空洞的眼髓裏來回蠕動，整個頭骨上只有半副皮肉兜包着裸露的牙骨。
幾乎是在姜清扯掉桃夭額頭咒符的一瞬間，都被猛然入眼的詭異笑臉驚到的後退三人組，不約而同嘔吐出聲。
鬼祟嫌惡的踢飛腳步已經被雷劫劈到焦香的鬥雞眼，興奮的看着唯一清醒的三人。哆嗦着指骨抖動着從三人身上一一點過。
“先從你們誰身上下手呢？讓我看看，都是好皮子呢？先用你們誰的呢？”
此時的姜清師兄面無血色的從乾坤袋裏掏出一疊咒符，邊上靈力消耗過度的鹿溪師弟快速接住甩向鬼祟。姜清則是隔空禦劍左右穿刺。
“好歹我也算半渡天劫，以為這樣就能傷的了我嗎？倒是要感謝為我擋天劫的那小子了。”
合着這鬼祟所謂的半渡劫成功就是融進這令人作嘔的軀殼裏。他還知道自己外貌有虧，要拿他們三個的皮子當外套，還真是男女通吃。三人忍着惡心看還在逼近的鬼祟公鴨嗓。
真是流年不利，桃夭還在費力的拽着手上的封妖環，在這樣下去他們怕是要全栽在這鬼地方。
“頭骨是他的命門！”
陰在暗處多時的韓澤，猝然出現在鬼祟頭頂，兩把利劍齊齊從鬼祟天靈蓋直穿胸腔。繼而對姜清道:“快祭鎖魂袋。”
聽到二師兄韓澤聲音的鹿溪，激動的迅速向鬼祟頭頂擲出鎖魂袋，空中默念咒法，黑色的霧氣沿着鎖魂袋吸了進去。
鎖魂袋是修士捕獵妖物後，通過不同的咒文對應封印的便攜儲藏空間。同樣，放出不同的妖物也對應不同的咒文。一個鎖魂袋大概能裝百只不同的低階妖物。
當鹿溪将最後一張咒符塞進封妖袋中，衆人皆是籲出一口氣。倒是小瞧了鬼祟的能耐。
桃夭暗暗松開緊握的五指，一直盯着韓澤的眼神漸漸收回，繼而轉向還如傀儡一般的難民，擔憂得皺了皺小巧的眉頭。
韓澤似有所覺的也望了過來，只淡淡看了一眼女孩。随後便轉頭問姜清說:“師兄，可能破這蠱惑之術？”
前世他的一曲勾魂可解萬妖魅惑之術，只是再來一世，他卻已經乏了。過高的贊譽反倒惹眼了那些凡夫俗子。他突然有些期待放任自流的今生會有怎樣的結局。
現如今的九州只留下式神五大神邸。其他四大修仙神邸已經逐漸沒落。而唯一相承不斷地夢境大澤是所以修士畢生的追求，但很少有人能到達這遺落人間的秘境。
夢境大澤入有緣之人。神邸結界每十年打開一次。神邸修滿百年的人必須在人間歷練滿才可回歸。
韓澤他們本不在紅塵歷練期，只是神邸的歷練的修士大都未歸，不受直接調遣。最後挑挑撿撿也就他們幾個矮子将軍。
……
……
随着姜清一曲中落，昏沉的濃霧漸漸散去。血染的汝南郡仿若在人世間遺失千年，只餘衰敗的屋舍俨然林立。
傀儡似的人漸漸活絡了起來，只是他們醒來都只是紛紛尖叫，然後陷入更加沉悶的痛哭。顯然有人已經發現了血池裏他們熟悉的面孔。
血池裏除了少數第一批湧入城裏的難民的身影。更多的是清晰可辨識面容的幼女。
從北來的多數群衆是這浩劫裏的大氣運之人。有的已經跪在地上虔誠的叩首。感謝上蒼再造之恩。然而真正的恩人是上蒼嗎？
韓澤不置可否的掃過地上跪拜的衆人，眼底的陰鸷不斷加深。
……
桃夭穿過相擁着互訴衷腸的人堆，撲入那個枯瘦農漢的懷裏。她此刻只想靜靜的抱一會。
“我好害怕丫，爹爹。”懷裏骨瘦的男人明顯身體一僵，很快推開了桃夭，疑惑道:“孩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您不記得我了嗎？”桃夭問。
答案是否定的。
耳邊的嘈雜如潮水般褪去，桃夭看着眼前漢子擔憂的問話，可她卻好似什麽也聽不清楚了。
農漢的眼睛依舊幹癟，只是他眼中的桃夭已經不再是那道不清的溫柔。那眼中的疑惑沒有騙人，他确确實實的忘記了自己。
桃夭突兀笑了，只靜靜地看着枯瘦的農漢不說話。不知不覺間眼睛又開始迷蒙了，桃夭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今天真是令人開心的日子，她倒是沒想到勾魂曲的威力，倒是連母親的蠱惑之力都一并淨去了。她第一次感覺那麽的痛快。本來還想着怎麽擺脫這一家子拖油瓶呢？現在倒是解決的快。他倒是連着過去的痛苦與快樂一并忘記了。
“孩子，怎麽哭了？可是找不到父母了？”農漢伸着枯手想為女孩擦拭，但又猶豫着收回。這麽漂亮的孩子，他有些不敢觸碰。
“您有些像我的父親，是我認錯了。”桃夭笑着垂下了眼裏的朦胧，只看着農漢一直兜抱在懷的幼子。
她緩緩從口袋裏掏出母親留給自己的封妖鏈，長久沉默後，如重下決心一般将封妖鏈塞入農漢懷裏。
“這是送個弟弟的禮物，希望他一生平安，”桃夭逃跑似的迅速轉身。
“丫頭，你等等……”
桃夭并沒有回頭。她沒有看到農漢眼裏的着急，和欲言又止。也沒有看到農漢仿若悵然若失的傷情。
“桃夭，這是我的名字”
……
姜清和鹿溪不解的看着抱劍而立的韓澤，他這是剛剛被天劫劈出病來了？看着人堆不走是幾個意思？
韓澤又開始了選擇性沉默。姜清和鹿溪相視一眼又默契的抽了抽嘴角，仿佛對韓澤的冷漠早已習以為常，雙雙禦劍離去。他們還要趕着和大師兄會合呢。
桃夭遠遠的跟在農漢的身後，終于在視野不及之處默默跪了下來。叩首跪拜，至此終年他們也許不會再見。随即桃夭側身昏了過去。
少年迅速将女孩抱入懷裏。淡淡道，這麽值得留戀嗎？
随即修長的手骨撫上女孩的額頭，然後從懷裏掏出丹藥哺入女孩口中。看着嬌弱的身體，少年不可置信的上下颠了颠。随後輕聲道:
“以後做我的小師妹，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