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骨(五)
枯骨(五)
長達兩年多的大旱,終于在夏至後告終。
微涼的濕氣漸漸沁入心脾,迷蒙中的桃夭,依稀聽到了雨點滴落的聲音。盡管如此,但身體裏的燥熱感并沒有消失。
相反,酸痛的身體似乎格外的沉重。她有些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她聽到有人在喚她,她卻沉浸在黑暗中醒不來。
胸悶的窒息感又來了,她感覺自己的咳喘可能要犯了。她費力的開口,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喊了出來。
如玉般陰涼的觸感撫上臉頰,她感覺的到有人在觸碰自己,睡夢中的她本能的有些排斥,但身體似乎格外貪戀這樣的慰藉,不由的将整個身體靠了過去。
她察覺到那雙大手猛然間的僵硬,但身體內的燥熱依舊難耐,略帶不快的按住了那只想要逃離的“涼玉”。
……
床測的韓澤并沒有睡着,靠着雕欄靜靜的望着女孩的臉。女孩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
長久的歲月裏,他感覺只有此刻是真實存在的。淡粉的緋色紅暈染上女孩小巧的臉頰。
韓澤情不自禁的撫了上去。看着修長五指裏剛好攏住的整個側臉,心裏微妙的酥麻。
指下的人小的只要他用力一折就可以湮滅,但比起摧殘他更想要據為己有,溫暖的觸感讓他有些沉淪。
察覺女孩不适的輕蹙眉頭,略帶失态的韓澤快速收回輕撫的骨節。
但睡夢中女孩似乎并不讨厭他的觸碰,骨瘦的雙臂将他脫離的五指緊緊抱在懷中,用下颚來回輕蹭。
被突然襲擊呆愣良久的韓澤,淺淺的笑了,神色不明的貼近迷夢中的桃夭。
“是你先招惹我的,小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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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的警告仿若風中般的呢喃一起隐入了雨夜裏。
……
……
桃夭微微惱怒的盯着飯桌上依舊品相良好的韓澤。她想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帶着自己瞎逛了一上午又想做什麽?但少年仿若未聞只問她餓了嗎?
剛剛退燒的桃夭原本還有些餓的頭重腳輕,但被連續風馬牛不相及的回答氣的很快失了胃口。
看着少年輕笑的嘴角,桃夭停止了追問。他以後真的會變成人人圍剿的魔頭嗎?
桃夭知道少年救了自己,但這一次她很想無賴一下,不想還這份恩情。
彼此之間的羁絆越深,最後也會更痛。她一直都懂。知道韓澤未來的她,此刻有些難受,如果他沒有救自己,她還可以心安理得,但現在她只覺得迷茫。
眼角略過韓澤腕間露出的,和自己一樣的水晶環。桃夭疑惑的問道:“你給我帶的封妖環為什麽取不掉?”
陰陽鎖魂環是對環。陽環為匙,陰環為扣。類似子母蠱,桃夭帶的是陰環,只有為桃夭帶上的人才可以取下來。
陽環會在陰環的主人遇到較大的靈力波動時産生劇烈的震動。
“想要取下也簡單,但關鍵是你有妖丹嗎?”韓澤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所以,知道為什麽我要帶着你了嗎?”
看着桃夭直直望來的眼神,她好像信了自己的話。韓澤突然感覺心情很好,沒想到這孩子好騙的有點惹人招人心疼。
桃夭看不見韓澤隐在辯矶绫後的眼神,只緊盯着韓澤的嘴角,希望從中看出些什麽,她更願意相信少年并沒有騙自己。
“可我不願意和你走。”桃夭道。
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這麽照顧她算是仁至義盡,更讓人好奇的是少年對難民和她前後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态度。她沒有忘記少年眼中對難民的冷漠。
長久的冷眼旁觀下,桃夭對人心其實沒有多大的信任?這少年是因為和自己是同類才生出的憐憫之心嗎?
如果是這樣大可不必,當壁壘中的人适應了孤獨,就可以抵禦八面的寒風,她不希望再有人,随意瓦解自己鑄造的心房。
誤入壁壘的人可以輕巧的離開,但留守的扞衛者卻永遠彌補不了破碎的裂痕。他終究會在心裏留下足記。明明她一個人可以活的很好。
桃夭已經不想和自己賭了。因為即便當下贏了,但在以後得某一刻也一敗塗地。她想起了那個農漢父親,他可以轉身忘記,但她至此一生都不會忘記那片刻的溫柔。
“你在擔心什麽?怕我是壞人?或者怕我抛棄你?”
女孩微縮的瞳孔洩露了她片刻的心緒,韓澤知道自己猜對了。但誰都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
夜涼如水
桃夭仿佛又回到了六歲前那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想要回到出生的那片地方,那裏有她的母親。
她很慚愧,她沒有保護好母親,也沒有遵守約定,空洞的望着迷幻的星空,她躺在了尋找故鄉的路上。
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幫她了。劇烈的窒息感,讓胸腔憋的很痛。連日的行走讓身體早已超出負荷。咳喘的發作似乎是老天對她作的懲罰。
……
韓澤想要離開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發什麽瘋,才會在這個客棧等那個不知好歹的女孩幾天。
就因為這個叫桃夭的小師妹前世為數不多的救過自己?還是因為她最後為自己收的屍?他也有自己的驕傲。
果然和前世一樣,薄情寡義。師出同門,卻格外的孤僻。有些恩情不報也罷。他潇灑的禦劍西行。
但這一路他都被一種不明的刺痛籠罩心頭,然而還未等他細細思量,腕間的陽環劇烈的波動。
……
……
南地
“小乖乖!醒醒!”
韓澤猛烈的晃動懷裏的桃夭,但顯然女孩已經閉氣多時。
仿佛悔恨一般,韓澤将頭埋進了女孩的頸間。他感覺自己罪不可赦,如果一切沒有改變,桃夭就不會這樣。
是因為自己攪亂了歷史嗎?前世的桃夭也是這個時候入的夢境大澤,只不過他是師傅君珂仙師領入門的,沒人知道桃夭的過去。
或者他應該更強勢一些,直接把桃夭綁回夢境大澤,但現在似乎都沒有用了。
傳聞大妖修道術,有緣者可得兩顆內丹。一顆妖丹,一顆金丹。韓澤亦有兩顆。
韓澤從桃夭頸間伏了起來,慢慢吐出來妖丹,忍着撕裂的劇痛,剖了一半的就要哺入桃夭口中。
“現在是你欠我的了,我要你永遠記住我。”
原本已經身體僵硬的桃夭突然鬼使神差的推開即将吻下的臉。将妖丹推入韓澤口中。賊老天果然愛開這種一斤一乍的玩笑。
長久的病痛,已經讓桃夭練就了一套自己的功法——□□閉氣功。此功法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威力。只是呼吸過度病人詛咒進氣,減少胸痛的方法。
這也是桃夭無意間發現的,她在咳喘過度時,閉氣能力強過常人。她在韓澤抱自己的時候就已經進氣了。
原本一半做戲的桃夭真的被韓澤吓到了,他竟然要把妖丹給自己,他是想死嗎?這是桃夭第一次正視眼前的人。
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嘴唇,斜飛入鬓的眉腳。每一分都恰到好處,卻又每一分都透露着柔情與薄幸。橫在眼上白色辯矶绫阻隔了桃夭的視線。
身下的五指終究沒忍住勾上了少年的後頸,扯掉了白色的辯矶绫。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對方。這是韓澤沒有遮擋見到的第一個人,有種強烈的共鳴呼之欲出。那是沉寂兩世,孤獨的喧嚣。
“你想要怎樣?”桃夭問。
失而複得的喜悅令韓澤呆愣了良久,他也覺得自己瘋了,可重生一次,除了仇恨,可這種靠近的的觸碰更讓人沉淪。
“你不願意跟我走,所以換我陪你……”
“那你會陪我多久呢?哥哥?”她不知是問自己還是韓澤。
韓澤肺腑良久 ,卻終是一字未答。
有些話不必明說卻已經了然心口。桃夭第一次從一個陌生人身上體味到了珍重。那是一種不似親屬更似家人的羁絆。
桃夭很疲倦,她突然不想猜韓澤為什麽對她的與衆不同了。她想再允許自己放任自流一次,桃夭暗暗對自己說。
……
……
遠行
桃夭能感受到少年懷裏的溫熱,她将頭緊緊埋入韓澤的道袍,忍住禦劍飛行的失重感。
“三師兄,你這麽快就喜新厭舊了嗎?你懷裏的人是誰?”并肩而行的鹿溪耐不住寂寞,又開始了獨角戲。
桃夭:“……”
韓澤:“……”
姜清:“……”
先行離去的姜清,鹿溪兩難兄難弟,很不巧被困熊瞎子洞多日未果後,被碰巧路過的韓澤解了黑瞎子陣。
韓澤有些後悔救這麽個玩意;桃夭有些悔恨沒勸着點;姜清有些後悔答應這孽畜出夢境大澤。
看着無甚反應的三人,鹿溪卻感覺更加興奮。
“明明當初你是連我的身子都看過的人,這會兒倒是閉口不談了?”
三人只覺得頭皮發麻。韓澤,姜清不約而同的催動靈力快速擺脫入戲太深的小師弟。
然而緊跟在後的鹿溪早就有所準備,一瞬間收起了自己的腳下的禦劍,一個漂亮的“烏鴉坐飛雞”,跳上了二師兄姜清禦的荊棘劍。
“怎麽?哥哥們是要抛棄奴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