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溯(十)
回溯(十)
桃夭再次醒來只覺頭昏腦漲,身體都不像是她的了。不知道躺了多久,聲音未起肚子倒是先叫了起來。
“感覺可好些了?”聲音沉穩,聽着帶有些許關切的意味。
男人臉色背着光看不大真切 ,一整個人攏在他的陰影裏。桃夭閉眼睜眼多次反複,這才想起自己險些走火入魔,當場去世。
韓澤不知從哪翻出來的布料包在身上,現在還撐着一只手未她擋眼睛上的光,躺胸露乳,胸口大敞,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樣,桃夭直直的盯了會兒,随後不動聲色的轉了過去,耳尖隐隐紅了,随後淡淡出聲。
“我睡多久了?”桃夭問。
韓澤擡着的手微微一僵,卻還是答道:“兩天一夜,今天是第三日午時。”
那還真睡的夠久的,撐着身子想要起來。但桃夭很快就發現哪裏不對勁,韓澤他看不見又怎麽知道時間的,怕他多想低低道:“我忘記你看不到了。”
她可真不是有意戳韓澤痛處,不過幾日的光景,韓澤原本的死氣取而代之的攏上冉冉的生氣,瞧着和正常人無異。
手骨修長,姿态挺拔,就這麽坐在她床頭。撐着的手骨堪堪擋過射入桃夭眼裏的光。
歲月靜好,如此坐着怡然不動已是種風情,他可真是個美人兒,思及此桃夭不自覺的又吞了下口水,韓澤倒是出乎意料的笑了。
從桌邊遞來的水還帶着溫熱的餘溫,桃夭就這韓澤的手吞了幾口,才暗覺嗓子已經不痛了。後知後覺的按住韓澤還欲投喂的手,詫異道,“你去燒的水?”
雖然是問,但确是肯定句。此刻,窗外的日光剛好打在他的臉上,桃夭心頭有些發漲。
“病了許久,昨日竟發覺神識已能探物”看你嘴都發裂了……後面的韓澤卻未說。
他現在窺探的時間不能太久,現在這般看着桃夭已然有些體力不支。青山派的靈氣到底不如夢境大澤內的充裕。
看着床上還在玩他手指的桃夭,有些隐隐的擔憂,凡人一生不過短短幾十載,如今她這師妹這副身子不早些入神邸修習怕是難逃變成一具枯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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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圍獵時,桃夭已經渡了元嬰期。怎麽才過了短短百年便連肉身都丢了。君珂對待他們這三個弟子中,除了他和姜清,唯有桃夭是不同的。即便雲夢鯨隕落也不至于如此。
桃夭彼時還尚且年幼,但韓澤卻記得那個唯一被君珂仙師抱過的小姑娘。君珂一貫很冷,夢瑤仙師曾提及過他有一個妹妹。彼時太過久遠,有些已經記不大清了。姜清他們再問時,夢瑤卻是不再答。
“這人是……”夢瑤仙師目光微沉,望着君珂懷中的幼女,收起了一貫的散漫。
“都幾百年了,我以為你都放下了。換屆浮沉不過往複循環,死去也不過歸土重塑,扶風派的隕落也早有定數,你現在尋到的人也不是你妹妹。”
君珂攏了攏懷中睡去的小人 ,目光出奇的平和,然而轉瞬便又冷冷的盯着夢瑤,大抵是目光太過陰冷,夢瑤立時噤聲。
“即便化作一捧灰,我也認得同卵的胞妹。”君珂喃喃道。
君珂的眼裏帶着七分的溫柔,三分的陰鸷。一邊的夢瑤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臉,最後似想到什麽驚疑出聲。
“我一直好奇當初你為何突然修為大增,如今看來你是動用秘術将已逝同門的金丹都吞了?”
她說的同門指的是扶風派,但君珂顯然也知道她的意思。兩人都是一震,君珂是無所謂的詫異,而夢瑤是不可置信的驚楞。
兩人都未說話,沉默良久,倒是君珂暗淡出聲,帶着不為人知的陰涼。
君珂這才答道:“是又怎麽?”
眼前的人和那個溫潤的少年不再重合,他從扶風派隕落就變了,她卻從未發現。不知不覺間中,夢瑤倒退了兩步,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
夢瑤:“你就不怕因此生心魔,無法化神嗎?”
後面的話夢瑤卻不敢說了,以他人金丹為餌料熔煉的境界,威力是可大增,但這也背離了道修。這等秘術為人不容,修此道,不是走火入魔,就是迷失神智。
她探不出君珂的境界,也不敢随意定奪。但君珂好像混不在意,收起了臉上的淺笑,神色如常。
君珂:“與你又有何幹?”
夢瑤:“你說什麽?”
迎着夢瑤欲言又止的質問,君珂身體一僵,很快又冷冽如常,仿佛剛剛那一瞬的遲疑的人不是他。
“你不是一直在找你的兄長嗎?”君珂若有若無的勾着懷裏孩子的碎發,低沉道,“他死了,不過想你也早就猜到了。”
“可惜沒能手刃了他,他倒是想死在幻泱身邊,以為自戕就能謝罪了嗎?你們兄妹兩向來是做戲慣了,本殿差點信了。”
君珂略過了夢瑤紅了的眼眶,笑的越發張狂卻又帶着道不明的哀傷,“猜猜他的金丹最後怎樣了?”
夢瑤:“你非要這樣你就開心了?非要我死了你才肯放下?”
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也後必再行。他懂卻不想放下,死何其幸運,活着才是最大的折磨。将人殺死的快了只在那一瞬間,遠沒有鈍刀慢魔來得有意思。
君珂:“你也不必如此,這般情深似海的看着我……真真令人惡心,況且我可并未打算放過你。”
君珂扶着懷裏的女孩,濃烈的悲情一瞬間攏上整個不忘宮,角落裏的韓澤忍不住壓了壓胸腔裏的血腥。君珂的威壓像是刻意放出。
“你們……不是摯友?”後面的話她卻說不出口了,她和兄長即便未參與扶風派的荼毒,卻終究是他們蓄意為之。從他們天炎派出手那一刻,他們就不能算是摯友了。
隐下心中的猜測,夢瑤才苦澀開口,“所以他也尋得了兄長的轉世?”
兩人相差甚遠,樣貌相似卻無法同她映像裏的兄長對等。但不看那雙眼,精神印的熟悉感還在。
她靜靜的看着君珂陷入了沉默。尋來的這幾個徒弟哪裏是轉世,分明只是将殘魂召回從新打入新的容器,君珂真得是瘋了 ,連這等逆天妖法都用上了。
男人神情冷冽,帶着不近人情的孤傲,他好似一直如此,卻又像昨日才變成這般。
氤氲的眼眶漸漸趨于幹澀,君珂看了只會厭煩,夢瑤牽起嘴角,帶着令人心疼的笑。
夢瑤:“你尋來他們到底是何原因,天炎派如今早已七零八落還不夠嗎?你又尋他們轉世做什麽?”
君珂不知可否,并不打算替夢瑤解惑。暗暗收緊了手腕。以為死了就可以身死債消?
君珂:“以後不要再來不忘宮了,這是本殿最後一次提醒你?”
夢瑤轉身的腳步微微停頓,聲音平淡,“不會了,我會如你所願的。”
微熱的淚滴跌落眼眶,清淺的仿佛重來就未出現在這個世界。
女孩睡的不深,夢瑤話落,就醒了過來,那是一雙極出彩的眼睛,一直躲在殿後的韓澤也不由驚豔有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他其實一直在不忘宮裏,但聽及夢瑤仙師和師父君珂的聲起,鬼使神差的藏了起來。
夢瑤已經出了不忘宮,不再看君珂睨着懷中幼女的模樣。大殿裏只餘君柯輕緩的清音, “以後叫幻泱如何?”
懷中女孩拽着君珂的一根手指,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駁,沉默着将頭埋進君珂的頸窩。
低沉的威壓一掃而過,君珂輕聲撫慰,帶着些許的輕快,“那便不換了。”
已經走出殿門的君珂在觸及角落的身影時,牽起的嘴角漸漸放平。随着兩人聲音漸漸遠去,韓澤按着胸口站了起來。
“師兄,你在想什麽?”
杯中的水早已空了,韓澤還維持了遞水的姿勢,桃夭蹙了蹙眉,略感困惑,雖說是她名義上的師兄,她卻并不真正同他相處過,也并不了解他。
“無事,只是慌神了。”
韓澤放下手中的杯具,一直以為初見桃夭是她十三歲的早訓上,那個跟在君珂身後的少女淡漠的同衆人一點而過,但這憑空冒出的記憶,卻又并非如此。
指背發涼,他卻有些愣怔,他究竟是誰?他所經歷的一切好像是被人可以安排的?夢瑤模棱兩可的兄長是指……
“師兄,你的手為何這般涼”,桃夭盯着韓澤已經浮出虛汗的額角有些擔心,不過短短一瞬,就重新攏上了死寂。
韓澤:“你為什麽失了肉身?”
桃夭醒來就是這具身體,記憶還被封印,她又怎麽會知道,不過桃夭這些話卻不打算同韓澤說。
“忘記了,醒了就這般,斷斷續續不甚清楚”桃夭答 。
她其實有沒有記憶都無所謂,但現在見到韓澤,她卻有些在意,器靈同她說的詛止韓澤黑化是什麽意思。
韓澤的手越發的涼了,動神識很耗神,只為她燒杯溫水,說不心疼是假的。桃夭有些擔心韓澤的狀态。
“師兄,你臉色瞧着不好,休息一下可好”桃夭問道。
韓澤靜靜地抽回手,半晌才道,“如果殺你的人是我,你會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