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把衣裳脫了◎

裴府。

夜色漸濃。

敬亭軒內卻亮如白晝。

錦書不停地拿眼睛觑着自己的主子。

自打他自郊外馬場回來後就就坐在廊庑下, 到現在連晚飯都不曾用。

直到錦墨自外頭回來,面色如霜的男人才神色微動,喉結滾滾滾動, 啞着嗓子問:“他出來了嗎?”

錦墨忙道:“靖王方才已經自公主府出來, 我親眼瞧着他上的馬。”

他面色終于和緩些, “潔白的指骨輕輕揉捏着眉心,“前些日子配的藥可有送去她府上。”

錦墨颔首,“已經想法子送進去,并未讓公主知曉是您送的。”

他道:“派人好好盯着公主府, 若是靖王再去,及時來報。”

錦墨應了“是”,匆匆離去。

錦書這時問道:“那公子現在可要擺飯?”

面色不大好看的男人輕輕揉捏着眉心, “先請趙醫過來施針。”

*

公主府。

水榭裏。

其餘未被選中的少年全部離開, 偌大的水榭內只有謝柔嘉與那名新取名為“小澤”的白衣少年。

謝柔嘉托腮望着他,問:“可會烹茶?”

少年颔首。

仆從忙立刻取了茶具來。

本就生得極漂亮的少年做起事情來賞心悅目。

謝柔嘉托腮凝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笑意。

于是她眸光太過熾熱,被瞧得耳根子都紅了的少年手微微顫抖。

好在, 并未出錯, 每一步, 都做到完美。

茶水漸漸地煮沸, 氤氲的霧氣彌漫開來, 模糊了少年漂亮幹淨的面容。

謝柔嘉一時出了神。

直到對方将分好的茶呈給自己, 她才回來神來, 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明明過程都是一樣的, 味道卻天差地別。

少年很緊張, “姐姐, 不喜歡?”

“并無。”謝柔嘉眉頭舒展,“極好。”

有什麽關系,時間一長,沒什麽教不會的。

兩人在湖心島待了約半個時辰的功夫,謝柔嘉有些累了,将手遞給他。

少年忙将柔弱無骨,身子隐約散發着香氣的女子攙扶起來,随着婢女朝她所居的院子而去。

待入了公主所居的院落,他偷偷地打量一眼富麗堂皇的庭院與屋室,正愣神,就聽眼前的女子吩咐一生得秀麗的女官,“把小澤安排到離本宮最近的地方。”

少年原本還以為公主今夜要召自己侍寝,卻沒想到公主并未留自己下來的意思,既釋然又微微有些失望。

一旁的文鳶他的神情盡收眼底,領着他出了院子。

待她将人安置好後,便來見謝柔嘉。

正在泡腳的謝柔嘉問:“可安置好了?”

文鳶颔首,“按照公主的要求安置在隔壁的栖遲軒內。”

謝柔嘉“嗯”了一聲,道“這兩日的藥倒是與往日不同,膝蓋裏好似有暖流湧過,很是舒服。”

“管家說是府裏的醫師新得的方子,說是檀陽先生研制出來的。”

檀陽先生乃是當世名醫,只不過他一向雲游四海,行蹤飄忽不定。

“哪就那麽容易尋得到,”謝柔嘉微微揚起嘴角,“想來是醫師為多賞錢。不過确實不錯,明日叫管家打賞。”

大約泡了兩刻鐘的功夫,黛黛拿泡了幹花的熱水端将她小腿上的藥漬沖洗幹淨,替她推拿腿部。

黛黛沒什麽力氣,力道有些小。

謝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肥嫩可愛的小手上,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對溫熱寬厚的大手替自己推拿的情景來。

想着想着,心裏就煩悶起來,把手裏的九連環丢到一旁去。

文鳶這時入內。她上前接替黛黛,一邊替她推拿,一邊道:“公主是鬧着玩,還是當真?”

謝柔嘉托腮望向窗外。

明日就是中秋節,今夜的月色極美。

她輕聲道:“從前我同沈四郎去看更多精品溫文來企 鵝裙以污貳 二期無兒把以蘭桂坊玩,總不能理解他們為博美人一笑,而一擲千金的豪舉。如今我瞧着他對曲意奉承,我這心裏竟還挺受用。如今想來,興許于沈四郎他們也是如此想,不過是費些錢就能解決的事兒,又何必勞心勞力地動用感情。”

“文鳶,這世上可以有很多小澤。若是我哪日膩了,許以重酬打發,再換一個便是。”

文鳶見她如今竟這般心灰意冷,勸,“公主還記得您的姑母臨陽長公主。當年她與驸馬不和,在府中養了一衆面首,甚至逼死驸馬。可到最後卻發現她與驸馬之間不過是誤會一場。此刻縱使心中有萬般悔恨,已是覆水難收。臨陽長公主心灰意冷,去道觀出做了姑子。”

謝柔嘉聞言沒有言語。

半晌,她冷冷道:“我與裴季澤之間沒有誤會,即便是有,那也是我曾經誤以為他心裏有我。這,便是天大的誤會。”

文鳶還欲再勸,她道:“我累了。”

文鳶知曉她不想聽,只好服侍她歇下。

翌日便是中秋節。

謝柔嘉這日難得起了個早。

她用完早飯後,百無聊賴地在園子裏閑逛。

今日中秋節,是合家團圓之日。

可她一個成了婚的人,反倒是像沒了家似的。

怪孤獨的。

文鳶知曉她一向最怕過這種節日,勸道:“公主不若早些入宮去?”

謝柔嘉道:“今日中秋,阿娘與嫂嫂她們定然也很忙。更何況去那麽早,又免不了被唠叨。”

文鳶道:“要不請魏公子過來陪公主說話。”

魏公子便是昨夜被賜名“小澤”的少年,原名魏呈。

謝柔嘉神情蔫蔫,“沒心情。”

文鳶這下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畢竟今天這種日子,幾乎都在家過中秋。

主仆二人正對着滿池子的荷花發呆,這時管家來報:裴夫人來了。

成婚這段日子,裴夫人待公主體貼入微,處處關壞。

公主心底待她倒是極有好感。

她定是來請公主回去過中秋節,公主若是回去過中秋節,指不定就不回覺得孤獨了。

她道:“裴夫人待公主一向好,不如奴婢請裴夫人去荷花廳,留她吃杯茶也好。”

原本不想見客的謝柔嘉颔首,“也好。”

*

荷花廳。

在這兒已經坐了半刻鐘的裴夫人十分忐忑。

今日是中秋節,合家團圓之日,按道理來說,三郎要來接公主回去過節,只是今日一早他正要出門時,東宮來人将他叫了去。

她一時又想到即便是三郎親自來接,公主未必肯回,思來想去,公主待她這個阿家還算是尊重,只好厚着臉皮過來請人。

正焦急,懷裏的阿念擡起眼睛問母親,“公主嫂嫂怎還不出來?”

裴夫人伸手替她撚去雪頸處的一根發絲,笑,“你每次出門都還要打扮一會兒,你公主嫂嫂自然也要打扮打扮。”

“說得也是,”小姑娘眨着眼睛,一臉天真,“阿耶今早還說,阿念今日格外地好看。”

裴夫人聞言,望着自己女兒一張圓圓的小臉,實在愁得慌。

若論模樣,比起家中其他姐妹,實在不出挑。可她那個不着調的夫君,成日裏閉着眼睛誇,已經将她誇得分不清現實。幼時也就罷了,若是長大後沒有自知自明,豈不是被人笑話?

可阿念絲毫體會不到母親的憂慮,遠遠地瞧見一群婢女簇擁着一美人朝這邊走來,忙從自己母親的懷裏跳下來,一蹦一跳的朝她跑去。

近了,撲了個滿懷,揚起一張臉笑,“公主嫂嫂,這兩日沒瞧見我,是不是特別想我?”

滿腹心思的謝柔嘉被她逗笑,伸手摸摸她的頭,“确實有些。”

阿念一向是給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孩子,聞言更加高興。

她牽着謝柔嘉向荷花廳在走去,不過短短一段路,她已經說了好幾段府裏一大早為準備中秋節發生的趣事,以及往年中秋節賞月的情景來。

也不知是不是她說得太過于美好,幾乎不曾與自己的家人圍在一塊吃月餅賞月的謝柔嘉竟新心生向往。

末了,她道:“公主嫂嫂,我三哥哥說了,今兒中秋節,咱們一定要一塊賞月吃月餅!”

謝柔嘉不置可否。

她從來沒想過今年中秋節會同裴季澤的家人一同過。

可阿念實在是個纏人的孩子,她只好應付地說了一個“好”字。

阿念卻立刻當真,兩人才入荷花廳,就對迎出來的母親道:“阿娘,公主嫂嫂已經答應我,今年要陪咱們一塊過中秋節。”

裴夫人聞言,知曉定是自己那磨人精的女兒纏得公主受不了,所以才随口答應。

可是眼下卻沒有更好的法子将人請回去過中秋節,楞是豁出一張老臉,笑道:“是嗎?那阿娘就放心了。”言罷,一臉慈愛地望向謝柔嘉,“不如妾身同公主一塊乘車回去吧。”

阿念立刻握住謝柔嘉的手,揚起一張小臉笑,“阿念也想!”

謝柔嘉看着她一張單純的笑臉,想起自己曾幾何時受騙興許也是這幅模樣。

她嘴角微微上揚,“也好。”

裴季澤總是騙她,不如她也反過來騙騙裴季澤。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總得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

東宮。

明德殿。

今日是中秋節,朝廷休沐三日。

可裴季澤一早就被叫到東宮商議河北道水患一事。

今年雨水多,夏訓來勢兇猛,黃河之水倒灌入河北道與江南道靠近黃河的州縣內。

眼下河北道禦史趙博廣請求赈災的奏疏雪花片似的堆滿太子案頭。

其實議來議去,無非是兩個問題。

一是如何治理黃河水患。

二是赈災的銀錢。

這兩樣,偏偏都是大難題。

大約議了半個時辰,衆人才結束這個沉重的話題。

腦仁發疼的謝珩吃了一口茶歇了口氣兒,瞥了一眼同樣是一臉疲憊的裴季澤,舊事重提,“和離的事兒考慮得如何?”

正在揉捏眉心的男人指骨一頓,神色淡淡:“沒考慮過。”

“你——”謝珩恨不得操起手旁的硯臺砸他腦袋上去。

一旁的許鳳洲低低笑出聲來,就連齊雲也在憋笑。

裴季澤此人,若是想要哄高興,能把人哄賣了。

若是想要氣一個人,能把人給氣死。

若是想要算計人,那只能求那人自求多福。

謝珩輕哼一聲,“既然不肯和離,那就好好待她。若是讓孤知曉你将她一個人丢在公主府過中秋節,看孤怎麽收拾你!”

他“嗯”了一聲,“會的。”

謝珩這才道:“都散了罷。”

頓了頓,又道:“好好想想河北道之事,遞一份奏疏上來。”

裴季澤等人起身告辭。

待行出明德殿,許鳳洲一臉凝重,“對于江南道禦史任職一事,雲川如何看?”

原先的江南道禦史沈時目前正在家中丁憂,是以由趙博廣暫代江南道道禦史一職。可如今河北道水患嚴重,趙博廣自顧不暇,要求辭去暫代一職,請朝廷盡快派新的禦史過去接任。

天子欲遣派江貴妃的侄子,岳陽縣侯江行之任江南道禦史。

而太子卻屬意曾有治理黃河水患經驗的登州刺史安道和任江南道禦史。

兩人就此問題争執不休,多次不歡而散。

裴季澤道:“若是能去江南道親自走一遭,自然能是最好的。”

許鳳洲深以為然,“只是殿下如今離不得長安。上一回下江南,長安城內卻出了這樣大的亂子,有人刻意地阻斷長安城內的消息,若是這一回再去,興許——”

說到這兒,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這兩年,早就不理政事的天子開始頻繁地往朝中各部安插江氏一族的人,想要将太子手中的權力分出來。

旁的倒也罷了,江南道的稅收乃是整個大胤至關重要之地,萬不可落到江氏一族手裏。

可太子終究還不是天子,有些事情聖人一旦施壓,他亦沒有法子。

裴季澤對此事并未多言,道:“今日中秋,先過完節再說。”

說到中秋節,許鳳洲愛拿話刺人的毛病又犯了,笑,“旁人不都說兩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實在不行,雲川你夜裏在床頭跪一跪。記住,跪時一定要顯得真誠,能跪石子就不要跪地板,要表現得哀戚一些,最好能跪上一夜。次日安樂公主一覺醒來,瞧見雲川你雙目通紅得跪在床頭,便是心腸再硬也要軟上三分,定要關懷一二,雲川你借機哄一哄,抱一抱,兩人不就和好了。”

裴季澤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來許侍從頗為精通此道,都是經驗之談。”

許鳳洲的笑僵在嘴角,說了句“活該安樂公主不要你”後拂袖而去。

裴季澤擡頭望望天,朝宮外走去。

候在宮門外的錦書忙迎上前去,問:“現在是回家,還是去公主府?”

裴季澤道:“先去一品齋。”

一品齋是長安最大的點心鋪子,今日是中秋,買點心的人較平日裏多了幾倍,偌大的鋪子裏擠滿了人,隊伍都排到門口來。

安樂公主平日裏最愛吃這裏的雪衣豆沙與玫瑰花糍,從前公子每回入宮,總要買一份帶給她。

錦書知曉自家公子不愛人多的地方,道:“公子不如在馬車裏等,我去買便是。”

“無妨。”

他說着已經下馬車朝着鋪子走去。

錦書見狀連忙跟上過去。

鋪子裏人山人海,幾乎連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衆人一瞧見一襲紫紅朝服,如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乍然出現在鋪子裏,生怕髒了他似的,皆不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清冷疏離的郎君倒是個極接地氣兒的,認真挑了幾樣點心後便去排隊結賬。

直到那氣質如蘭的美貌郎君出了鋪子,裏頭的人才反應過來,低聲議論起來。

”方才那位不是裴驸馬嗎?成婚那日我見過。”

“我也見過,就是裴驸馬。這般風流俊美的人物,也不怪安樂公主愛慘了他,不僅為他斂了性情,還主動為他納妾。”

“可我聽說那安樂公主生得傾國傾城,反倒是那花魁比着安樂公主一個天一個地。哎,這樣一位美貌風流的郎君,莫不是眼睛有恙?”

“誰知道呢?”

“……”

正議論得熱鬧,一生得清秀的少年上前呵斥,“都胡說什麽!”

衆人吓了一跳,忙不敢言語。

“錦書。”

清冷疏離的男人叫道。

那少年這才悻悻地離開。

鋪子裏的百姓一見他主仆二人上了馬車,又交頭接耳。

“這裴驸馬人瞧着冷,脾氣倒是極好。”

“你不是長安人吧,那你不曉得,他啊,從前可是被安樂公主評為長安最風流雅致的郎君,事情得從三年前說起……”

“……”

馬車行出一段距離,鋪子裏的議論聲還不斷地往耳朵裏鑽。

錦書拿眼睛偷偷觑着自家主子,他低眉斂眸,指尖輕輕摩挲着腕骨的紫檀木手串,不知在想些什麽。

旁人瞧見的是安樂公主為公子納妾,說是愛極公子,可外頭的那些人又哪裏曉得,安樂公主如今恨極公子,看都不願意多看一眼。

公子如今就跟個怨婦似的,夜夜獨守空房。

明明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公主好,可到頭來,最恨公子的也是公主。

也不知今日過節,公主肯不肯同公子一塊回去……

馬車出了一品齋,又去永春巷買了一份糖炒栗子,才駛向公主所居的開化坊。

兩刻鐘後,馬車在公主府門口停下,那包栗子也被剝好了殼。

錦書下馬車去叫門,片刻的功夫去而複返,喜道:“公主已經随夫人回家了!”

一路上都不曾說過一句話的男人神色微動,道:“回府!”

馬車匆匆往府裏趕。

好在開化坊離家并不遠,馬車很快地在家門口停下。

還未停穩,裴季澤就已經下了馬車。一入府,裴夫人身邊的婢女迎上前來,笑道:“公主此刻正在正院內與夫人吃茶。夫人怕公子撲了個空格,特地叫奴來迎一迎。”

裴季澤随她入正院,還未入屋,就聽見裏頭傳來熱鬧的說話聲,像是在玩葉子牌。

裴季澤朝錦書伸出手,把栗子拿過來。

錦書忙把栗子遞到他手裏,疑惑,“您不是給公主買的?”屋裏那麽多人,恐怕一人吃兩個就沒了。

他并未作答,拿着栗子入了屋子。才入內,就瞧見屋內坐了七八個女眷,正圍在一塊玩葉子牌。

他的眸光越過衆人,落在踞坐在上首,連葉子牌都拿不好的女子身上。

今日陽光明媚,一襲緋紅齊胸襦裙,生得明豔奪目的女子像是踞坐在一團暖光裏,顯得文靜又乖巧。

她正微微蹙着眉尖,雪白的指尖點來點去,也不知要選哪一個。

裴季澤就站在那兒瞧着她,直到裴夫人發現他,笑,“三郎你快過來替公主瞧瞧,公主快要将錢輸光了。”

原本正在思索出哪張的謝柔嘉聽到動靜,猛地擡起眼睫來,見是他回來,微微眯起眼睛。

他這時已經大步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像是将她擁入懷中似的,伸出手臂繞過她,從中抽出一張擱在案幾上,“出這個便好。”

屋子裏的人原本還擔心她會不高興,頗有些緊張,生怕她甩臉子走了。

誰知她卻并沒有,微微地側過臉,輕咬着唇,倒露出幾分女兒家的嬌态。

諸人皆放下心來。

大房二房的嫂嫂打趣,“這下可好,三弟一來,咱們恐怕要給公主送錢。”

眉目似雪的男人溫和道:“輸了算我的。”

其他人皆掩嘴笑。

謝柔嘉微微低下頭,看似害羞,眼底卻一片冷意。

他這時從袖中取出那包板栗擱在臺面上,阿念一瞧見吃的,眼神就亮起來,忙伸手拿了一個擱進嘴裏,一邊吃一邊道:“三哥哥買的板栗竟還是剝好的!”

謝柔嘉的眸光落在裴季澤微紅的指尖上,那兒似乎還殘留着淡淡的栗子香氣。

她擡起眼睫看他一眼。

他垂着長睫望向她,眼底流淌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其他人你一個我一個拿着吃起來,唯獨謝柔嘉沒動。

眼看着栗子就要沒了,裴季澤瞥了一眼阿念。

阿念立刻拿了一顆遞到謝柔嘉嘴邊,“公主嫂嫂快嘗嘗!”

謝柔嘉沒張嘴。

一向固執的小姑娘就一直舉着手,這時屋子裏的其他人也朝她望來。

裴夫人一臉關心地問:“公主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謝柔嘉搖頭,将阿念那顆栗子含了下去。

眉頭微微舒展的男人低聲詢問,“還玩嗎?”

謝柔嘉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裴季澤道:“今日中秋,用了晌午飯再回去?”

謝柔嘉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微微颔首。

裴夫人只當他夫妻二人和好,心底不自覺松了一口氣。

因是過節,全家人都在一塊用晌午飯。

飯後,一家子又圍坐在一塊吃茶說話,歡聲笑語不斷。

從未像今日這般熱鬧過中秋的謝柔嘉一時出了神。

她的自己父母貴為天地間最尊貴的人,可每一年的中秋節,幾乎連話都不怎樣說,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宴請群臣,然後等宴會散後,各自回宮。

而裴氏一族到現在也未能洗脫罪名,除卻裴季澤,其餘人皆為庶民,卻這樣高興。

這世間,人與人怎能差那麽多?

謝柔嘉心底說不出的難受,直到有人将一塊月餅擱在她手裏,才回過神來,擡起眼睫看了一眼對方。

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低聲道:“是殿下最愛的豆沙餡。”

謝柔嘉盯着手心裏月餅瞧了許久,把月餅還給他,起身告辭。

在場的人見她面色不好,一臉擔憂。

尤其是裴夫人,不顧她公主的身份,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向來不喜歡親近人的謝柔嘉竟任由那只柔軟的手撫摸着自己的額頭。

裴夫人見她跟丢了魂兒似的,忙對裴季澤道:“像是有些熱,三郎趕緊帶公主回去休息休息。”

待謝柔嘉回過神來時,人已經坐在榻上。

她起身要回去,裴季澤攔住她,“今夜宮中設宴,待會兒還要過去,不如殿下先在家裏歇歇腳,晚上一塊過去。若是殿下不想見到微臣,微臣待會兒去春晖堂待着。”

頓了頓,又道:“微臣進去拿些東西便出來。”

不等謝柔嘉答應,人已經入了屋子。

謝柔嘉想起自己有東西落在裏頭,起身想拿了東西走,誰知剛入內卻撞見裴季澤正背對着她更衣。

只見身形高大矯健的男人背上布滿一道道鞭痕。

那些鞭痕深入肌理,縱橫交錯在潔白似玉的肌肉上。

謝柔嘉呆呆地望着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一時竟忘記反應。

對方這時似有察覺,忙将外袍披在身上,喉結微微滾動,“殿下可是有事?”

謝柔嘉的眸光自他結實腰腹間的一道鞭痕上收回視線,搖搖頭,又出了內室。

這時外頭來了一臉生的婢女。

那婢女乍一瞧見謝柔嘉,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一旁的文鳶皺眉,“你是何人,怎随意闖進屋來?”

那婢女忙跪地請罪,怯生生地擡眸瞧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看的裴季澤,低聲道:“小,小姐身子不大好,想請公子過去瞧瞧。”

聽了這話,徹底回魂的謝柔嘉道:“驸馬先忙,本宮就先回去。”

裴季澤連忙追出去,“微臣送殿下回去。”

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快到公主府時,裴季澤道:“待會兒微臣來接殿下赴宴。”

她既未說好,也未說不好。

馬車在她所居的院門口停下,下車時,他扶了她一把。

一旁的文鳶見自家公主竟沒有拒絕,有些訝然。

裴季澤離開後,文鳶問正坐在榻上逗弄兒茶的謝柔嘉,“公主,同驸馬這是,打算和好?”

“和好?”

謝柔嘉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伏趴在小幾上笑得渾身顫抖。

文鳶一臉擔憂地望着她。

直到她笑累了,擡起挂着淚痕的眼,眼底流露出涼薄之色。

“我看起來像個傻子嗎?被同一個男人騙了兩次還不夠,還要信他第三次?”

他以為她還像從前那樣傻,只要他花些心思哄一哄,她就會原諒他。

這一回,他就是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可能再上他的當!

不過是玩一玩他,有什麽打緊。

蕭承則說得對,像他們這樣的人,做不了好人。

文鳶望着那對眼卻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睛。

謝柔嘉斂去眼底的笑意,垂下眼睫,“好端端你哭什麽?”

文鳶忙用手背抹去眼淚,哽咽,“奴婢只是在想,公主與衛公子一直留在朔方會更高興些。”

這世上,待公主最好的除卻太子殿下恐怕就是衛公子。

可衛公子卻偏偏是貴妃與聖人的私生子,無法與公主在一起。

其實蕭世子待公主也極好。

但是蕭公子太愛胡鬧,總是帶着公主到處闖禍,實非良人。

仔細想想,崔小郎君倒是極好的人選,若不是當日陛下非要賜婚,公主恐怕已經同崔小郎君成婚。

崔小郎君那樣溫軟的性子,必定會事事順心。

正愣神,又聽公主吩咐,“今日中秋,裴家的人也算是陪着我熱鬧了一會兒,你去庫房裏挑些東西送給各房女眷。”

文鴛連忙去辦。

有些累的謝柔嘉卻怎麽都睡不着,在榻上躺了約半個時辰,吩咐,“去請小澤過來。”

黛黛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公主說的是誰。

她也不敢多言,趕緊派人去請。

不出片刻,就住在隔壁院子的少年被叫到跟前來。

謝柔嘉托腮打量着眼前姿儀豐滿,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道:“把衣裳脫了。”

他愣住,随即潔白似玉的面頰浮出一抹薄紅來。

謝柔嘉也不說話,就那麽瞧着他,染了丹蔻的指尖輕輕地撥弄着案幾。

少年喉結微微滾動,修長潔白的指骨顫抖着落在腰間玉帶上。

“啪嗒”一聲響,那條價值不菲的玉帶落到櫻桃木的地板上,裂出一道紋路。

少年的眼神離閃過一抹心疼與驚慌,正要告罪,面前尊貴美豔的公主柔聲安慰,“無妨,不過區區一條玉帶,公主府裏多得是。”

少年放下心來,這回絲毫沒有猶豫的脫去外袍。

華美精致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落在地板上,露出少年還不算太結實的身體。

他身上肌膚瑩潤若雪,沒有一絲的疤痕,就像是一塊最上等的玉。

羞澀到極致的少年脫到只剩下一條雪白的亵褲時,侍女匆匆來報,在瞧見裏頭的情形,楞了一下,随即忙垂下眼睫,“公主,驸馬突然過來。”

少年一臉驚慌。

謝柔嘉柔聲安慰,“有本宮在,小澤別怕。”

*

院外。

裴季澤等了許久,裏頭回禀的侍女才出來。

她道:“公主有請。”

裴季澤正要入內,迎面撞上一身形瘦高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低着頭,身上衣衫淩亂,就連腰間的玉帶也歪歪扭扭地搭在腰間。

像是在慌亂中扣錯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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