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輕薄她◎

謝柔嘉完全沒有想到, 一向在外人面前端方自持的男人竟會在戲園子裏做這事!

直到對方含住她的舌吮吻,她才反應過來,立刻伸手去推, 可身形高大矯健的男人非但紋絲未動, 還将她一把抱坐在自己懷裏, 一只手捉着她的兩只手腕拉至背後,一只手扣着她的後腦勺,肆意卻又瘋了似的吮吻着她的唇舌,由生澀到熟練, 吻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又羞又惱的謝柔嘉掙脫不得,去咬他的舌。

他悶哼一聲,卻仍是未松開她, 越吻越深, 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臺上還在咿咿呀呀的唱着纏綿悱恻的戲曲。

臺下,不知何時被放下輕紗帳的雅間內,紅裙曳地,身形嬌小的女子被一襲玄衣的高大男人壓在榻上。許是嫌響個不停的鈴铛太吵, 他潔白修長指骨輕輕一勾, 那串精巧別致的手串自雪白她纖細的手腕上脫落。

直到臺上樂聲停止, 戲子謝幕, 男人才舍得松開懷中女子, 伸手想要替她整理衣物。

潔白的指尖才落在她淩亂的發絲上個, 面頰潮紅, 漆黑的眼睛沁出一抹水光的女子擡手,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她使了全力, 只聽“啪”一聲脆響, 并未閃躲的男人結結實實挨了她這一巴掌。

她自幼雖性子有些驕縱, 也愛欺負人,可這樣動手打人還是頭一回。

尤其對方還是裴季澤。

挨了打的男人突然輕笑一聲,潔白的指腹抹去唇上被她咬出的血漬,喉結微微滾動,啞聲道:“方才是微臣失禮,還請殿下贖罪。”

她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裴季澤,你究竟意欲何為?”

他們兩個認識十幾年,他一向端方自持守禮,涵養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之所以這樣放心地與他待在一塊,就是知曉以裴季澤的修養,絕不會對她做出如此禽獸之事。

卻沒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輕薄她。

容色無雙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揚,眼底流露出罕見的輕佻之色,“微臣方才瞧着南面坐着兩個臣子不斷地朝這邊張望,不過是想要将戲做得逼真一些,卻不曾想,殿下竟惱了。”

謝柔嘉聞言朝南面望去,果然瞧見對面的雅座內,有兩人鬼鬼祟祟的人朝這邊望來。

她收回視線,鄙夷地打量他一眼,擡起雪白的下巴,“驸馬如今愛權力怕不是愛瘋到了吧!”言罷要走,行至門口,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手腕,連忙去榻上翻找。

自幼不把任何東西放在眼裏的女子在榻上找不到之後,竟跪趴在地上,伸出手在塌下摸來摸去。

突然,一只潔白似玉的大手橫在她面前。

沁出血的掌心裏靜靜地躺着那串招魂鈴。

金色的鈴铛與紅繩上染了血跡。

她伸手拿過鈴铛,用衣袖用力擦拭幹淨上頭的血跡,又見他掌心仍不斷地往外滲血,神色微動,擡起眼睫瞧他一眼。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低垂着眼睫毛,緩緩道:“微臣贈予殿下的手串,殿下轉手随意地丢給旁人。他送殿下的,殿下竟這樣視作珍寶。”

“你怎能與阿昭相提并論!”

丢下這句話,一臉倨傲的女子自地上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拂袖而去。

直到她消失在雅間內,眼尾洇出一抹薄紅的男人自手腕上取下那串紫紫檀木手串,輕輕摩挲着上頭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想起一年前她将這串手串戴在他手腕時所說的話。

【在我心裏這世上沒有人比小澤更好我只愛小澤一個】

果然,吃醉酒的女子說過的話不可信。

她也只有吃醉時才會覺得他最好,清醒時,自己永遠都比不過他。

他将手串丢在榻上,轉身出了雅間。

走了沒兩步,又折返回來,盯着榻上那串珠串瞧了許久,最終還是将它拾起來戴在腕骨上,大步朝外走去。

*

今夜天涼,外頭起了風。

正站在戲園子門口與黛黛吃東西的文鳶見自家公主氣呼呼地出來,忙迎上前,待瞧清楚她的模樣,大駭,“殿下,您怎麽了?”

只見進去時還好好的女子,此刻發絲淩亂,眼紅飽滿的唇微微腫着,上頭勻的胭脂像是被人吃得幹幹淨淨,給本就明豔奪目的容貌添了幾分濃稠靡豔,更加勾人心魂。

謝柔嘉想起方才被裴季澤困在榻上輕薄的情景,又羞又惱,恨恨地用手背摸了一把嘴巴,“被狗咬了!”

文鳶大抵猜出她被人輕薄,急道:“驸馬也真是的,都不看好您,奴婢這就去找驸馬!”

話音剛落,就見驸馬自戲園子裏走出來。

只見容色若雪的男人左臉頰上還浮着五個手指印,薄唇也被人咬破,上頭還沁着血珠子。

她再瞧瞧自家公主,心底大約明白怎麽回事兒,與黛黛對視一眼後,兩人低下頭沒再言語。

謝柔嘉見裴季澤出來,提着裙裾就要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将一件墨色氅衣披在她身上,将她遮得嚴嚴實實。

謝柔嘉要脫,卻被他緊緊地摁住。

謝柔嘉冷冷道:“放手。”

他道:“外頭冷。”頓了頓,又道:“那兩個人又朝咱們看過來了。”

“愛看不看!”謝柔嘉懶得與他虛與委蛇,“驸馬不高興去江南就不去!”

他仍是不肯放手,“我餓了。”

謝柔嘉冷笑,“所以?”

他道:“我們去桂花巷。”

謝柔嘉盯着他瞧了一會兒,問:“裴季澤,你今夜是被人下降頭了吧。”

他不作聲。

謝柔嘉抽回自己的手上了馬車,他亦跟了上去。

謝柔嘉一臉警惕地望着他。

好在他并未靠近,而是坐在最靠近車門的位置上。

兩人一路無話,直到回到敬亭軒,謝柔嘉見裴季澤又跟進來,蹙眉,“驸馬今夜打算睡哪兒?”

他道:“自然是睡自己的屋子。”

許是如今對他沒了感情,這會兒已經平靜下來的謝柔嘉在榻上坐下,半倚在榻上打量他片刻,擡起雪白的下巴,“不若這樣,驸馬肯将衣裳脫下來,本宮若是覺得驸馬的身子合眼,就準許驸馬今夜侍寝,如何?”

這話,極盡羞辱。

這會兒屋子裏又沒有旁人,他倒犯不着演戲。

謝柔嘉本以為他會拂袖而去,誰知他竟然道:“殿下此話當真?”

不待她回答,他潔白的指骨落在腰間的玉帶上。

謝柔嘉沒想到他真肯脫,心中雖慌,可眼睛卻未移開。

只聽“啪嗒”一聲響,那條玉帶落在地板上,緊接着是玄色的箭袖衣袍,露出裏頭包裹着男人完美矯健身軀的雪白裏衣。

謝柔嘉雖與他同床共枕一個多月,幾乎不曾這樣真切地瞧過他。

他潔白的指骨勾住雪白裏衣的系帶,輕輕一扯,系帶松開,裏衣微微敞開,一條橫在結實胸膛的鞭痕映入眼簾,彰顯着這副身軀曾遭受過怎樣的折磨。

“夠了!”

謝柔嘉偏過臉不看他,“本宮今夜沒興致,驸馬跪安吧。”

裴季澤卻不肯走,喉結微微滾動,嗓音沙啞,“你怕?”

她低頭不語。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強行捉着她的手探進自己的衣裳裏頭,按壓在那些傷痕上。

像是被吓壞的女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驸馬若是實在不想出去,就去外頭榻上歇着吧!”

自始自終,她都不曾擡頭看過他的身子一眼。

像是厭惡到極點。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會兒,終于松開她的手腕,彎腰撿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地穿回去,冷冷說了一句“微臣告退”後,大步朝外走去。

謝柔嘉聽到外頭房門關上的聲音,盯着自己像是被他身上的傷痕灼傷,微微顫抖的指尖瞧了好一會兒,捂住自己的臉。

她不懂,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更加不明白,為何昔日那個幹淨明朗的翩翩少年,短短三年的時間怎會變成這樣。

權力,當真可怕。

接下來四五日謝柔嘉再未見過裴季澤。

從前做事總愛同她交代一聲的裴季澤這回也沒有給她留只字片語。

這讓她樂得自在。

左右還不到一個月,只需忍一忍就會過去。

這一日傍晚,她受邀去正院用晚飯。

還未開始用飯,外頭的婢女突然慌張來報:秋水館的柳娘子突然咳血,趙醫師此刻不在府中,眼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花魁雖以裴季澤妾室的名義住在秋水館裏,不過裴季澤不允許她給謝柔嘉敬茶,是以全府上下的人并未将她當作妾室看待,仍是稱呼她為“柳娘子”。

裴夫人一臉為難地看向謝柔嘉。

謝柔嘉神色淡淡,“既是府中的人,阿家為她延醫便是。”

裴夫人聞言松了一口氣。

她雖不喜歡那名花魁,可到底是一條人命,總不能看着她自生自滅。

本以為公主會不高興,不曾想她竟這樣大度。

裴夫人立刻吩咐人去外頭請醫師。

謝柔嘉也不便打擾,就先告辭回去。

裴夫人将她送走後,便急匆匆此去了秋水館。

後宅女子争寵的手段裴夫人見多了,本以為那名花魁是故意作妖,誰知才一進暗沉沉的屋子,就聞到裏頭濃郁的藥氣。

瞧着最多不過雙十年華,怎病得這樣重?

她拿帕子掩着鼻子入內,只見那花魁躺在床上,兩頰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她自己帶來的婢女正跪坐在床頭拿帕子替擦着額頭。見裴夫人入內,眼睛泛紅的婢女忙向她請安。

裴夫人驚詫之餘,問一旁正在開藥的醫師,“她這是生了什麽病?”

那醫師搖頭晃腦地捋着灰白的胡須說了一大堆的醫理。

裴夫人聽得雲裏霧裏,有些不耐煩,“勞煩醫師說得明白些。”

那醫師道:“這位娘子生産時傷了身子,又沒好好地養着,積成唠病。若不好好将養,恐怕活不過五載。”

裴夫人當場僵在原地。

生産?

她生的是誰的孩子?

裴夫人眸光落在床榻上氣息微弱的女子,她突然醒來,掙紮着要起身向自己見禮。

裴夫人見她同自己的二姐姐生得實在相像,有些于心不忍,忙制止她。

她這時又劇烈咳嗽起來。

她咳得實在要緊,簡直像是要将肺咳出來。直到咳出一口血來,這才像是舒服些,擡起沁了淚的眼睫望着她,哽咽,“吓到夫人了。”

裴夫人一時之間也不知同她說什麽好,交代婢女幾句後出了屋子。

待回到屋裏,心跳得極快的裴夫人捂着胸口問婢女春雲,“你說,她生的孩子是誰的?”

春雲低聲道:“應該不是三公子的。三公子一向宅心仁厚,若是他的,絕不會不管。”

裴夫人也覺得是這個道理。雖這樣認為,心裏到底是不安,問:“三郎今日可有回來?”也不知怎的,那回兩人去聽完戲後,他已經有六七日都不曾回家來,也不知是不是兩人又吵架。

春雲道:“還不曾回來。”

裴夫人遲疑,“公主可有派人去尋過?”

春雲搖頭,“奴婢也不知,不過瞧着倒不像是尋過的模樣。”頓了頓,低聲道:“奴婢冷眼瞧着,公主待公子愈發冷淡,從前雖置氣搬去公主府,可到底願意同他說兩句話,上回奴婢去敬亭軒送東西,公主坐在廊庑下逗弄那只貓兒,公子拿着一本書坐在院子裏的海棠樹下,可半天都不翻頁,就那麽愣愣地望着公主。可公主都不曾回頭瞧過他一眼。”

裴夫人聞言,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恐怕三郎這回是真傷了公主的心。你去問問錦墨,三郎最近究竟忙些什麽,若是忙完,叫他過來一趟。有些事情還是得問清楚,不然心中總是不踏實。”

春雲應了聲“是”,連忙去辦。

兩刻鐘的功夫去而複還,道:“方才前頭來報,說三公子現下已經回府,正往自己的院子去。”

裴夫人放下心來,“你多派人留着點敬亭軒的動靜,若是有事,即刻來報。”頓了頓,又道:“不必拿秋水館的事兒去煩他,多叫醫師注意着便是。”

無論如何,不能叫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壞了三郎的好姻緣!

*

敬亭軒。

此刻已經暮色四合,花燈初上。

謝柔嘉正欲用飯,外頭的婢女來報:驸馬回來。

俄頃,一襲紫紅色朝袍,面若冠玉的男人大步入了屋子,上前斂衽向她見禮。

數日未見的男人又恢複昔日裏端方自持的模樣,與那日在戲院裏的男子判若兩人。

仿佛那日他真被人下了降頭。

謝柔嘉還未說話,原本卧在榻上的兒茶立刻跳下榻,連忙朝他撲去。

他彎腰将兒茶抱在懷裏,潔白的指骨穿過它雪白皮毛。

謝柔嘉有時覺得很奇怪。

兒茶待他實在太熱情,就好似從未離開過他。

他替兒茶順了一會兒毛,才将它擱在榻上去淨手。

謝柔嘉倒也沒有多說什麽,請他入座用飯。

兩人默不作聲地用完飯後,外頭天已經黑透。

他道:“今夜月色極好,不如微臣陪殿下在院中賞一會兒月吧。”

謝柔嘉往外瞧了一眼,今夜彎月如鈎,月色溶溶。

景色确實不錯。

可她卻不想與他賞月。

她道:“我困了。”言罷朝內室走去。

面色蒼白的男人盯着那抹背影,直至她入了屋子,才收回視線,大步朝外走去。

守在外頭的錦墨見他出來,有滿肚子的話想要說。

他一直忍到入了春晖堂的院子,才道:“原本我一早準備妥當去請表小姐,可是表小姐她又故技重施。我,哎!”

每回只要公子說要送她走,她總能将自己弄到舊疾發作,這些恐怕又得養上一些日子。

裴季澤問:“可叫人去瞧了?”

錦墨颔首,“今日趙醫師不在府內,婢女去見了夫人,夫人恰好同公主一起,還是公主主動開口請夫人延醫。”

他聞言沒有作聲,半晌,問:“我不在這幾日她可有回府?”

錦墨搖頭,“只有文姑姑回府過,公主并未出府。”

似松了一口氣的男人輕輕揉捏着眉心。

錦墨應了聲“是”,又道:“夫人請您得空去一趟。”頓了頓,又道:“夫人,已經知曉表小姐生過孩子的事兒。”

他沉吟片刻,緩緩道:“叫人守住秋水館,在我離開長安前,不許她出秋水館半步,不許在屋子裏留任何引發舊疾的藥,不許她的婢女出府,更加不許她知曉我離開長安!”

錦墨知曉自家公子是擔憂表小姐将注意又打到公主身上,颔首應下。

一臉疲累的男人擡頭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起身向外走去。

錦墨本以為他是要去前院,誰知他卻朝着敬亭軒走去。

沒有再跟上去的錦墨與錦書相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無奈。

錦墨低聲道:“我瞧着,公子遲早被表小姐逼瘋。”

錦書嘆氣,“那能怎麽辦,公子總不能見死不救,畢竟是打小在一塊的親表妹。”

錦墨又道:“其實公子倒不如同公主實話實說,這事兒,真怨不着公子。”

“能怎麽說,”錦書反駁,“公子一向不希望公主知曉那些腌臜的事兒。更何況就算是說了又如何,又能改變什麽,這事兒一旦開了口子,以公主的性子恐怕非得問到底,表小姐恨毒了她,指不定就等着她去問。”

錦墨也覺得是這個道理。

他遲疑,“不過,公主若是知曉公子根本就沒打算将她留在長安,恐怕又要恨上公子。”

錦書道:“那總不能真把公主留在長安,指不定等公子自長安回來,她同那面首——你沒瞧着,公子這幾日幾乎都不曾睡過覺,每日恨不得将自己埋進案牍裏。”

錦墨又輕輕嘆了口氣,“怕只怕,公子與公主的矛盾越積越深,到最後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

敬亭軒。

院子裏的燈已經熄滅。

裴季澤抹黑入了內室。

床踏上的女子早已睡熟。

他在床邊坐下,借着月色打量着整個身子都裹在被窩裏,只露出一張巴掌小臉的女子。

他伸手輕輕撫摸着她潔白的面頰,眼裏的冰逐漸地融化。

許是感到不适,熟睡的女子微微地側過臉,在夢裏呓語。

他遲疑着把耳朵擱在她唇邊。

她呢喃,“阿昭,咱們在朔方,過一輩子……”

他身子頓時僵住。

過了好一會兒,面無表情的男人緩緩地直起腰,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內室。

他并未出屋子,而是躺在榻上,自手腕上取下那串手串擱在心口,緩緩地阖上眼睫。

謝柔嘉醒來時,屋外已經天光大亮。

進來服侍她起床的黛黛低聲道:“驸馬睡在外頭的榻上。”

謝柔嘉微微驚訝。

她更衣後出去一瞧,果然瞧見外間榻上睡着一個身形颀長的男人。屋子裏的婢女來來往往,竟都沒驚醒他。

他從來都是一個十分警醒之人,從前兩人睡在一塊,她只要稍微動一下,他立刻就醒來,溫聲詢問她怎麽了。

謝柔嘉見他眼下一圈烏青,想來是近日沒怎麽睡過覺,并未叫醒他,只是叫黛黛拿了衾被蓋在他身上,自己出了屋子。

今日的天氣格外地好,秋高氣爽。

謝柔嘉用完早飯後,在院子裏坐着投壺,兒茶蹲在她身邊微微晃動着尾巴。

這時,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貓叫聲,一時貪玩的兒茶循聲望去,順着院中快要伸出牆外的樹躍到牆頭,不顧黛黛的叫喊,迅速地躍下牆頭,跑出去玩了。

黛黛皺眉,“它這幾日也不知怎麽了,總要往外跑。”

謝柔嘉道:“它愛玩,就由着它。到時離開長安,恐怕它不習慣。”

文鳶聽她這話的意思,道:“公主要将兒茶帶去?”

謝柔嘉颔首,“總不好再将它孤零零地留在長安。”

文鳶聽她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好幾年都不打算回來,笑道:“也好,之前公主不在長安的那兩年,它時常溜出去玩,一玩好幾日都見人,每回奴婢都要擔驚受怕幾日。好在,它還知曉回家。”

謝柔嘉微微驚訝,“是嗎?它竟經常出宮去。”

“可不是嗎?”黛黛走過來在她身旁蹲下,“每回一出去,奴婢跟文姑姑都提心吊膽好幾日。不過公主這回去朔方,也要将奴婢一塊帶去。”

謝柔嘉笑,“好,咱們都去。”

正說着,黛黛忙起身,“見過驸馬。”

謝柔嘉回頭,只見門口長身鶴立着一襲玄衣的男子。

不過幾日未見,整個人倒是消瘦不少。

他向她見過禮後,徑直在院子裏那棵海棠樹下坐下。

兒茶一見到他,立刻跑到他懷裏坐。

神色淡然的男人一邊替兒茶順着毛,一邊問道:“今日天氣好,殿下可要出去走走?”

謝柔嘉想也不想拒絕。

他倒也沒說什麽。

這時文鳶拿着一封信進來。

是蕭承則的信,信中說他馬上被外放到嶺南做知縣,請她三日後去衛昭府上一聚。

謝柔嘉驚訝,“蕭承則竟被外放!。”

文鳶颔首,“信裏是這麽說的。”

謝柔嘉望向正在替兒茶順毛的男子,問:“驸馬可知此事?”

他“嗯”了一聲。

竟是真的。

蕭承則最讨厭做官,連戶部的閑差都不肯,竟被外放到嶺南做知縣。

她正欲多問兩句,錦書入內。

他起身,“我先去當值了。”

謝柔嘉道了一聲“好”。

裴季澤盯着她瞧了一會兒,起身出了院子。

待他走遠,文鳶又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道:“這是魏公子給您的信。”

謝柔嘉沒想到魏呈竟然給她寫信,心中十分地稀奇。拆開一看,沒想到他字寫得這樣娟秀。

他在信中問她幾時回公主府,說他新學的那首《鳳求凰》已經學得極好,想要撫給她聽。

謝柔嘉看完信,問文鳶,“他脫籍的事兒辦得如何?”

文鳶道:“還在辦。”

謝柔嘉吩咐,“盡量快一些,至少要在我離開長安前把此事給辦了。”

文鳶道了一聲“好”。

*

春晖堂。

端坐在圈椅裏的男人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錦書道:“他籍貫在江南,有些麻煩,不過已經在處理。”

他“嗯”了一聲,“盡快處理。”

這時錦墨入內,呈上一封請柬,“方才蕭侯爺派人送來謝禮,說請公子去其香居茶樓吃茶,當面道謝。”

裴季澤沉吟片刻,神色淡淡,“去将前兩日我替蕭世子準備的禮物拿來。”言罷起身,向外走去。

半個時辰後,馬車朝其香居門口停下。

裴季澤才從馬車裏下來,門口的茶博士忙忙迎上前,将他一路領到二樓雅間內。

裴季澤才入內,一長相英武,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迎上前來。

正是定遠侯府的蕭侯爺。

兩人相互見過禮後,蕭侯爺道:“此次小兒的事還要多謝驸馬。”

眉目若雪的郎君微微一笑,“能幫上侯爺的忙,是某之幸。”

“驸馬實在客氣,”蕭侯爺只覺得與眼前的男人說話,心裏說不出的暢快,“若不是驸馬幫着舉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又怎能補這個空缺。”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鵝裙以污而耳期無兒把以他抿了一口茶,“蕭世子遲早能明白侯爺的苦心。只是,那兒乃是苦寒之地,就怕委屈了蕭世子。”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蕭侯爺不以為然,“也不想想,他老子當年若不是在戰場上豁出一條命,又怎能有如今他這般逍遙自在的日子!”

“侯爺能如此想,某也就放心了。蕭世子為人聰慧,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為封疆大吏。”

這話說得蕭侯爺身心妥帖,不待他說話,裴季澤看了一眼錦書。

錦書連忙上前,将一檀木匣子擱在蕭侯爺面前。

打開一看,是一對胖乎乎的金娃娃。

蕭侯爺不解,“這是?”

裴季澤道:“聽說蕭世子已與沈伯爵家的嫡四小姐訂婚,某怕到時不在長安,趕不及吃蕭世子這杯喜酒,所以提前送上新婚賀禮,聊表心意。”

蕭侯爺愣了一下,笑道:“驸馬消息還真是靈通,婚事才定下,驸馬就知曉。老夫改日一定壓着犬子親自向驸馬府上道謝!”

怪不得人人都道裴驸馬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第一謀士,這樣的人無論做事,簡直叫對方熨帖到骨子裏。

“蕭侯爺倒也不必客氣,”他微微垂睫,輕輕摩挲着腕骨處的紫檀木珠串,嘴角微微上揚,“屆時蕭侯爺抱孫子時,請某入府吃一杯薄酒,沾一沾喜氣也好。”

蕭侯爺聞言,心中更是大悅,“一定!一定!”頓了頓,又道:“若是哪日公主有喜事,一定要記得請本侯吃一杯酒。”

他抿了一口茶,道:“會的。”

*

裴季澤回府時已經暮色四合。

謝柔嘉正準備用飯,見他今日竟然回來用飯很是詫異。

兩人用過晚飯後,外頭竟然稀瀝瀝地下起雨來。

想要去睡的謝柔嘉見裴季澤仍不走,一時也沒動。

像是知曉她在想什麽的男人神色淡淡,“微臣今夜睡在外間的榻上。”

謝柔嘉放下心來,朝內室走去。

她躺在床上睜着眼睛望着帳子上頭的百子千孫圖,不知怎的就想起兩人剛成婚時,也是這樣的雨夜,她躺在床上,他睡在外間的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其實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兒,甚至她都不記得他說了什麽。

可那樣的夜竟叫人記憶深刻。

她一時又想起還在公主府的魏呈,突然間很想回府。

也許這樣的雨夜,有人能躺在一塊說說話也好。

她想找人說說話。

瞧着瞧着,上頭精致的圖案好似重疊在一塊,再一睜眼,已是幾日後。

外頭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今日不用朝會的裴季澤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袍躺在榻上,兒茶在他胸前踩來踩去。

見她出來,兒茶自榻上跳下去,朝她跑去。

尚未梳妝,滿頭青絲披散在肩上的女子彎腰将它抱在懷裏,在它柔軟的肚皮上揉了一把。

兒茶十分享受地挺着肚子,嬌聲嬌氣的“喵喵”叫,

她彎眉笑了起來,把臉埋進它的肚皮裏,故意用鼻尖蹭它的皮毛,它叫得更歡暢。

一人一貓鬧了好一會兒,謝柔嘉察覺到一道視線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回頭,見端坐在榻上的男人正望着她。

見她發現,他收回視線,問:“桌上的象牙雕拿來送人?”

謝柔嘉“嗯”了一聲,“蕭承則要去上任,拿來給他解悶。”

提及蕭承則做官一事,謝柔嘉至今困惑,怎好端端地就外放出去。

裴季澤反問:“難道不好嗎?”

謝柔嘉心中其實并未覺得更好,畢竟蕭承則年紀也不小了,不能總這麽玩下去,只是此事實在突然,叫人心中不安。

她輕哼一聲,“也不知是誰幹的!”

裴季澤把玩着象牙雕石榴,道:“東西雖好,可若是送男子,總是差點意思。我那兒倒是有一樣好玩意,想來送他更好。”

謝柔嘉道:“何物?”

裴季澤道:“弩弓,前朝傳下來的。”

比起象牙石榴,蕭承則确實更喜歡弓弩,更何況還是前朝傳下來的。

謝柔嘉來了興致,“拿來瞧瞧?”

裴季澤道:“前些日子借給齊雲,他過幾日才還我。”

謝柔嘉颔首,“也可。”

兩個人用過早飯後,裴季澤坐了約一盞茶的功夫,不動聲色地将那個象牙雕石榴放入袖中,“我還有事,先回書房。”

謝柔嘉叫住他。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忙頓住腳步,回過頭來。

謝柔嘉問:“還有不到半個月就滿一個月,可要着人為驸馬打點行裝?”

他沒作聲,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瞧了一會兒,道:“此事微臣自會處理,就不勞殿下憂心。”言罷微微向她颔首,轉身向外走去。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紅色身影出了院子,謝柔嘉微微蹙眉,“他這是何意,他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不待文鳶回答,她道:“你先将本宮的嫁妝收拾一下,這回無論他走與不走,本宮都要搬回去!”

文鳶應了聲“是”,連忙去準備。

*

書房裏。

裴季澤把玩着手裏的象牙雕石榴,問:“上回不是有人送了一張弩弓,拿過來給瞧瞧。”

錦書忙去庫房取了來。

是一把嶄新的弓弩。

裴季澤瞧了一會兒遞給他,“拿去叫人做舊,越舊越好。”

錦書也不知他要做什麽,忙應了下來。

他這才起身去當值。

*

雨斷斷續續下了半日,快到傍晚時,謝柔嘉望着外頭越來越密集的雨幕,道:“兒茶呢,還沒回來?”

黛黛搖頭,“早上跑出去就一直不見回來。”

謝柔嘉不知為何,心中感覺有些不安,道:“去找找。”

黛黛應了聲“是”,忙叫人去找。

可整個裴府找了一圈都沒找到,正在這時,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凄厲的貓叫聲。

正坐在榻上的謝柔嘉猛地坐起來,立刻道:“拿把雨傘給我。”

兩人才出月門,就瞧見院外站着一個人。

一襲白衣,生得十分柔弱的女子,手舉着一把黛色油紙傘站在那兒。

謝柔嘉微微蹙眉。

黛黛道:“你來這兒做什麽?”

從前總是神情很是怯弱的女子直勾勾的望着謝柔嘉,道:“聽說,公主在找一只貓,那只貓,恰好妾身見過。”

黛黛忙問:“那它在哪兒?”

她背在身後的手遞上前,“是它嗎?”

那是一張雪白貓皮,像是剛從貓身上扒出來的,鮮血順着那條蓬松的尾巴滴滴答答地落在泥水裏。

謝柔嘉的眼睛瞬間被血染紅了。

她大步上前,一把拎着她的衣袖,眦目欲裂,“你竟然敢!”

像是瘋了一樣的女子外微微側着頭向左側望去,只見不遠處一手持青色油紙傘的男人正朝這邊走來。

謝柔嘉這時也看到,她冷冷道:“你以為他來,就能救得了你!本宮就是當着他的面殺了你,他也奈我不得!我的貓,在哪兒?”

那絕不是她的兒茶!

“賤妾自然知曉就算是公主殺了賤妾他也不會為賤妾報仇,”女子嘴角微微上揚,眼神裏流露出濃濃的恨意,“賤妾只是想要知曉,究竟是賤妾的命重要,還是公主的尊嚴更加重要。”說完,自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黛黛大驚,以為她要行刺,伸手一把推開她。

本就柔弱的女子跌倒在地,她在謝柔嘉難以置信的眼神裏,用匕首滑過她的臉,鮮紅的血珠子争先恐後地自傷口爬出來,瞬間染紅了她的面頰。

像是被吓破膽子的女子忙跪倒在地,哭道:“公主饒命,賤妾真不知公主的貓去了哪兒!”

說這話時,手持油紙傘的男人已經疾步走到跟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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