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雨下得越來越大, 像是要将白晝下成黑夜。
跪在大雨裏,尤顯得格外柔弱可憐的女子看到裴季澤回來,像是看到救星一般, 擡起滿是鮮血的臉, 淚眼婆娑, “裴郎,你快替我求求公主,我真沒有見過她的貓,我, 我對貓過敏,旁人不知,你卻是知道的!”
“你在胡說什麽!”黛黛從未見過如此會颠倒黑白之人, 氣得眼睛都紅了, “我們公主何曾碰過你一個手指頭,是你自己——”
“就是本宮做的!”謝柔嘉打斷黛黛的話,擡起微紅的眼眸望着面色蒼白若雪的男人,一臉的恨意, “驸馬最好祈禱她沒有對本宮的兒茶做什麽, 否則, 本宮不管她是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必定會要了她的命!”
說完這句話, 她俯下身去撿地上那張被浸泡在雨水裏被鮮血浸染的貓皮, 想要驗證是否是兒茶, 可手實在抖得厲害,撿了幾次, 也未能将那張沉沉甸甸的毛皮撿起來。
她雙手無力地垂在混了血的雨水裏, 大顆大顆的眼淚自她的眼眶裏湧出來, 一串串地砸在死氣沉沉的皮毛上。
這不是她的兒茶!
她的兒茶機敏又敏捷,怎會別人輕易捉到!
絕不會是它!
不會的……
突然,一只潔白似玉的大手握住她滿是血跡的手。
謝柔嘉擡起婆娑淚眼望着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眼眶微紅的男人拿帕子溫柔地将她手上的血跡一點點擦拭幹淨後,啞着嗓音安慰他,“柔柔別怕,那不是咱們的兒茶,我去将兒茶找回來。”
從未如此脆弱的少女伸出手指緊緊地攥緊他的衣角,哽咽,“小澤,它真不是兒茶嗎?”
“它絕對不是!”裴季澤将扶起來,“外頭雨大,柔柔先回去歇一會兒,我現在就去找。”
“我要親自去将它回來,”哭得泣不成聲的少女不肯回去,抽噎,“你不曉得,它笨得很,這麽大的雨它迷路了怎麽辦,我要去找她。”
“我曉得它在哪裏,”他将她抱在懷裏,“柔柔不熟悉這裏,自然找不到,待柔柔一覺醒來,就會見到它。”
他極力地安撫着快要崩潰的少女,一眼也未曾看過跪坐在雨裏,一臉怨毒的女子。
直到懷中的少女情緒穩定些,他吩咐黛黛先攙扶她進去,正要去找,突然牆頭突然傳來一聲貓叫聲。
傘下的少女猛地轉過頭,只見渾身濕淋淋的兒茶正站在牆頭,頓時淚如雨下。
是她的兒茶。
它還好好的。
尚不知發生何事的小貓拿着一對清澈碧綠的眼睛盯着院子門口的人,“喵喵”叫了兩聲。
裴季澤松了一口氣,立刻大步上前伸手将它抱下來遞給謝柔嘉。
謝柔嘉将失而複得的兒茶緊緊地抱在懷裏,把滿是淚痕的臉埋進它濕漉漉的皮毛裏。
兒茶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害怕”,任由她緊緊地抱着自己。
“咱們回家。”裴季澤牽着謝柔嘉正要入院,一只手攥住他的衣擺。
他垂睫。
滿臉血跡的女子揚起臉望着他,眼裏不知是淚還是雨水。
她臉上的脂粉被雨水沖刷得幹淨,左臉頰上的一道舊傷與新傷疊加在一起,形容十分可怖。
她哽咽,“裴郎,我不是故意要來讨公主的嫌,你別生我的氣……”
裴季澤漆黑的眼眸裏流露出痛苦之色。
原本要随他入屋的謝柔嘉這會兒清醒過來,自他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
她擡起雪白的下巴,一臉倨傲,“裴季澤,她的臉是本宮劃傷的,若是他日你真要替她讨回公道,那就到本宮府上!”言罷吩咐黛黛通知文鳶搬府。
這會兒着急趕過來的文鳶見狀,吓了一跳。
還未說話,就見自家公主眸光落在那張血淋淋的貓皮上,“找到它的屍體,将它葬了!”交代完,渾身濕淋淋的女子抱着兒茶頭也不回地離去。
裴季澤擡腳正欲追上去,跪在雨裏的柔弱女子叫了一聲“裴郎”後,突然昏倒在地。
被絆住腳步的男人攥緊了手裏的拳頭,目送着那抹紅影在雨裏漸行漸遠。
行至一段距離,兒茶自謝柔嘉懷裏掙出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雨裏那抹紫紅色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最終沒能追上來。
躲在謝柔嘉懷裏的兒茶遠遠地望着亂糟糟的一切,“喵喵”了兩聲,把臉埋進主人的懷裏。
直到上了馬車,主人才将它放在馬車的一張褥子上,拿帕子替它擦拭着身上濕漉漉的皮毛。
擦着擦着,一滴水落下來。
兒茶擡起眼睛尋找那滴水的來源,卻見主人的眼眶裏聚滿了淚水,一滴又一滴,砸在櫻桃木色的馬車地板上,很快地,形成一個小水渦。
兒茶“喵喵”叫了兩聲,依偎在她身旁,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暖意溫暖着渾身冰涼的主人。
只可惜她身上實在太冷,它那點子暖意怎麽都捂不熱。
“兒茶不怕。”淚流滿面的少女伸出冰涼徹骨的手輕輕撫摸着它的頭,輕聲說道:“我也不怕……”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敲打着車頂,将她極輕的聲音湮沒在雨聲裏。
*
謝柔嘉搬回去公主府的當夜就因為感染風寒而發熱。
她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斷斷續續地燒了一夜,做了一夜的夢。
夢裏,她躲在一簇開得花團錦簇的芍藥叢裏,偷偷地望着不遠處的亭子裏,父親正在給懷裏的七皇弟做紙鳶。
那是一只展翅高飛的老鷹,做好之後,七皇弟拿着紙鳶在花園裏歡快地跑來跑去。
她一臉羨慕地瞧着,卻見七皇弟一不小心被絆倒。
她急急忙忙去扶他,誰知卻被父親誤以為是她推倒七皇弟。
像山一樣的父親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七皇弟抱在懷裏安撫了好一會兒,待他不哭後,指着她破口大罵。
只有五歲大小的謝柔嘉仰頭看着像山一樣的父親,只瞧着他嘴巴一張一合,像是要吃人
她張開雙臂想要他抱一抱自己,可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卻被他猛地推開。
她就那樣毫不設防地跌進冰涼刺骨的太液池裏。
好涼。
好冷。
誰來抱抱她。
哪怕抱一下也好!
後來真有一雙手抱住她。
他将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柔聲安撫,“你別怕。”
他說,他叫裴季澤。
“我年長你許多,你可喚我一聲三哥哥。”
不,她不要叫他“三哥哥”,這世上有許多人叫他“三哥哥”。
她偏要叫他小澤。
這世上,只屬于謝柔嘉一人的“小澤”。
畫面一轉,那年她及笄,全長安的人都知曉安樂公主這一日會與青梅竹馬的太子賓客裴季澤訂婚,成就一段佳話。
他們将會是這世上最恩愛和睦的夫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盛裝打扮,容貌冠絕長安的少女一臉期待着望着傲立之下,容色舉世無雙的男子。
他凝望着她,冷冷道:“微臣不願意。”
笑容凝固在臉上的少女呆呆地望着他。
他不願意。
為何?
再後來,她去了朔方,與阿昭在一個叫鹿城的地方相依為命兩年。
在夢裏,裴季澤去了朔方。
他對她說,柔柔殿下,別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
好。
她不生氣……
再後來,他們成婚了。
他說,柔柔,我們去江南,去過柔柔想過的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
這回她也不知……
無數的碎片一樣的畫面在腦海裏轉來轉去,到最後彙集成太液池冰涼刺骨的池水。
她不斷地往下沉,這一回,沒人救她。
謝柔嘉的眼角不斷地往外溢着眼淚,直到覺得自己快要淹死時。
一只溫暖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自深不見底的池子拉出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竟瞧見裴季澤守在她床頭。
見她醒來,他像是長松一口氣,忙将她扶坐在自己懷裏,喂她吃了些水。
她吃完水後,拿着一對漆黑的鳳眸盯着他瞧了好一會兒,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眼睛泛着紅血絲的男人喉結微微滾動,未答她的話,伸手去探他的額頭,“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謝柔嘉偏過臉,“本宮身子已無大礙,驸馬跪安吧。”
他卻像是未聽見一般,起身端了藥來,吹涼後喂到她嘴邊。
謝柔嘉垂着長睫不動。
他啞聲道:“殿下身子不好,無論如何先吃了藥再說好不好?”頓了頓,又道:“殿下用完藥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從前最不愛用藥,總要人哄的少女聞言,自他手裏端過藥一飲而盡。
裴季澤見狀忙倒了一杯茶要服侍她漱口,卻被她用手擋開。
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少女垂着長睫,冷冷道:“現在藥已經用完,驸馬跪安罷。”
裴季澤喉結微微滾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啞聲道:“殿下先好好休息,我吃些時候再看瞧殿下。”
“別再來了,”衾被裏的少女背過身去,“裴季澤,方才我一直在想,若是醒來後瞧見的不是你就好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聞言,沉默片刻後,一言為發地離去。
守在外頭的文鳶一見他出來,忙迎上前,不待說話,就聽在殿下床頭守了一夜的男人道:“她額頭還有些微微發熱,待會兒備些熱水叫她泡一泡。她若是不肯用藥就多哄哄她,不要她說不用藥,你們就由着她。”頓了頓,又道:“千萬莫要再叫她飲酒,傷身子。”
文鳶望着眼前字字句句都在替自家主子着想的男人,忍不住,“奴婢實在想不通,驸馬既然如此愛重公主,為何不能好好待她,反而一再惹她難過?”
他并未回答這個問題,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後,道:“她剛剛吃完藥,恐怕有些難受,你哄着她多吃些水。我要回府處理一些事情,待處理好會即刻來瞧她。若是她有何事,即刻派人來通知我。有勞文姑姑了。”
說完這句話,他再未多言,大步朝外走去。
文鳶見他消失在月門處,忙入屋去,才入內室,就瞧見自家公主正趴在床沿幹嘔。
她忙倒了熱茶上前。
眼裏沁出淚光的少女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些茶,才勉強将嘴巴裏的那種苦澀壓下去。
文鳶趕緊望她嘴巴裏擱了一顆果脯。
直到酸甜在口腔中蔓延,她才好些。
文鳶輕輕撫着她的背,低聲道:“昨夜殿下生病,驸馬在殿下跟前守了一夜。”
“我以後不想聽到關于他的任何一切,”她阖上眼睫,“文鳶我有些累,待我睡醒就好了,你別擔心。”
文鳶也不再多言,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倒她睡熟後,方将她擱在床上。每隔一會兒,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直到她額頭的溫度恢複正常,方才放下心來。
*
謝柔嘉再次醒來後天已經暮色四合。
文鳶見她醒來,忙叫人備水給她沐浴。
泡了熱水澡後的謝柔嘉整個人都好似活過來一般。
黛黛道:“魏公子在外頭候着,想要見公主。”
正閉目養神的少女吩咐,“你替我發一份請柬給蕭承則他們,我明晚在家中宴客。”
文鳶勸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飲酒。”
“你去做便是,”面容沉靜的少女緩緩地睜開還挂着水珠的眼睫,“我想要介紹小呈給他們認識。”
文鳶愣住。
看來,公主這回是徹底對驸馬死心。
*
裴府。
秋水館。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楚玉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背對着自己端坐的男子。
她神色微動,癡癡地望着那抹高大的背影,直到他轉過身來。
面容蒼白的男人冷眼盯着她瞧了許久。
楚玉心裏慌亂,正欲開口,就聽到他啞着嗓音問:“你究竟,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沒想到他一開口便是這句話的楚玉怔怔地望着他,淚水漸漸地盈滿眼眶。
她哽咽,“那澤表哥,為何又非她不可?”澤表哥明知她心裏更喜歡她那個——”
“夠了,”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我同你說了多少遍,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無關。”
“同我無關?”她“咯咯”笑起來,臉上包紮好的上傷口又裂開,染紅了紗布。
“若不是她,我怎會變成這樣!”她摸着自己左臉頰的舊疤痕,“若不是她,我又怎會被那些人——”
“我都說了,那日是我去晚了,是我對不起你,同柔柔一點關系都沒有,”他打斷她的話,“你要怪,要恨,就找我一個,莫要遷怒他人。”
“若不是她纏着澤表哥,澤表哥又怎會去晚!”一臉恨意的女子望着他,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若是可以,阿玉也想恨澤表哥。可這世上,阿玉只有澤表哥了。”
“阿玉,你還有阿暖。”
“誰要她!”聽到這個名字,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尖叫,“她不過是個野種,她不過是個野種,我才不要她,我才不要她!”
裴季澤望着床上像是瘋了一樣的女子,立刻将趙醫師叫進來。
趙醫生見狀,叫兩個藥童摁住她,在她頭上紮了一針。
逐漸安靜下來的女子被婢女扶着躺好。
一臉疲憊的裴季澤輕輕揉捏着眉心,“此事就勞煩趙醫師了。”
趙醫師嘆氣,“老夫也只能醫病,卻醫不了心。她再這般下去,便是神仙也難救。”
待趙醫師離開後,裴季澤沉默了約有兩刻鐘的功夫,望向床上眼神渙散的女子,道:“你若不願意離開長安便留在此處,我會保你一世無憂。你若是不願意見到阿暖,我這輩子都不會叫她出現在你面前。除此之外,我再也幫不了你。”言罷轉身向外走去。
楚玉見他要走,忙自床上下來,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玉錯了,阿玉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澤表哥別不要阿玉!”
裴季澤擡眸望向屋外暗沉沉的天,攥緊了拳頭,眼尾洇出一抹薄紅來。
半晌,他松開手,啞聲道:“阿玉,你知曉這三年來,我是怎麽過的嗎?這一回,你就當表哥對不住你。”
“澤表哥若是敢不要阿玉,那麽三年前我在她及笄禮上做過的事情,三年後不介意再做一遍!我要她這輩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話音剛落,屋子裏的溫度驟降,一向涵養極好的男人用陰冷刺骨的眼神望着她。
楚玉自他眼中看到殺意。
這三年來,她知曉他心中厭極自己,可這樣露出殺意還是頭一回。
他對那個野種,當真是情深意重,至死不渝。
“原來,澤表哥,也不是聖人,”自知留不住他的女子”咯咯”笑起來,“澤表哥,你猜,她是喜歡你這個堂哥,還是更喜歡衛家九郎?就是也不知咱們這位大胤最高傲的公主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澤表哥,阿玉爛在污泥裏太久,澤表哥不願意救阿玉,阿玉就拉她一塊腐臭發爛!”
他盯着她瞧了許久,一言不發地出了屋子。
屋外仍舊在下雨。
站在院中的錦墨見他出來,才忙上前請罪,就聽面色陰沉的男人冷冷吩咐,“封館!”
從未見過自家公子動過這樣大怒的錦墨忙應了聲“是”。
“将那兩個看護不利的人逐出府去。若是再有下一回,你就不必再來見我。”
丢下這句話,裴季澤大步出了院子,迎面撞上裴夫人。
從未見過他面色如此難堪的裴夫人被吓了一跳。
裴季澤緩和神色,向她問安。
裴夫人一臉擔憂地望着他,“公主為何搬府,可是與她有關?”
前些日子,公主就算是鬧脾氣,也不過回公主府暫住。
裴季澤啞着嗓子道:“是我惹得她傷心。我這就去接她回來。”頓了頓,又道:“她生了痨病,我着人将秋水館封了,以後姨母若是無事,莫要來此處,免得染病。”
竟這樣嚴重!
裴夫人一聽說是痨病,心底也有些怕。
她道:“公主愛吃玫瑰花糍,我方才做了些,你待會兒帶去給她。她若是還生你的氣,你就多哄她幾句,千萬別再惹她生氣。”
他“嗯”了一聲,看向錦書,“去将東西取來。”
裴夫人這才放下心來,瞥了一眼守衛森嚴的秋水館後便離去。
待錦書取完糕點,裴季澤正準備出發,管家來報:“許侍從來了,說是有要事。”
裴季澤沉吟片刻,吩咐管家,“将許侍從請去春晖堂。”
一刻鐘的功夫,許鳳洲出現在春晖堂書房門口。
從前每回他來這兒,總是早早會烹茶等着的男子此刻卻負手立于窗前,見他來,寒暄一句也無,便問道:“宮裏頭出事了?”
許鳳洲颔首,“一個時辰前,殿下在東宮宴客,聖人卻突然而至,不僅當着在場所有臣子的面嚴厲斥責殿下,還勒令他回東宮閉門思過。”
預料之中的事情,眉目若雪的郎君并未太多的情緒。
許鳳洲見他眼裏布滿紅血絲,像是一夜未睡,忍不住問:“又同安樂公主吵架了?”
若是擱在從前,他必定會不予理會,誰知這回卻輕輕地“嗯”了一聲。
許鳳洲想起謝柔嘉的性子,不免替他擔憂,“此事恐怕不出一日的功夫就要傳到她耳朵裏,她到時必定恨極你。”
他道:“我自有打算。”
許鳳洲拍拍他的肩膀,“你為她兩兄妹,真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我也有私心。”他喉結微微滾動,“我想要帶她去江南重新開始。”
“你要帶她去江南?”許鳳洲愣住,“她肯?她不是說要同衛九郎去朔方?”
“總會有發法子,”他輕輕摩挲着腕骨處的紫紅色檀木手串,緩緩道:“朔方距離長安幾千裏遠,便是我再想,每年也只能去瞧她一次,且每次最多只能待半個月。我今年二十有三,我已經不想再等了,我要留她在我身邊,好好哄一哄,天長日久,總得哄得回心轉意。”
許鳳洲愣住。
他想起每一年的這個月,眼前的男人總要消失一段日子,說是回鄉祭祖,不曾想竟跑去朔方去看她。
不過每一回“祭祖”回來,他至少有三個月話少得可憐。
也不知他究竟在朔方瞧見什麽。
正走神,又聽他道:“我怕我老得太快,她不喜歡。她那個人愛美,就連身邊的玩伴一個比一個漂亮。”
許鳳洲驚訝,“想不到你竟會在意這些?”
“不能嗎?”容色無雙的男人轉過臉來看他,“在她面前,所有的一切,生,老,病,死,都格外的在意。”
許鳳洲反問:“若是她執意不肯呢?她畢竟是公主。若是執意不肯,你也沒法子逼着她去。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男人眼底閃過一抹偏執,“那就用騙的。”
這一回,他什麽也顧不得了。
許鳳洲聞言,想起家中的妻子,向他告辭。
送走許鳳洲後,裴季澤立刻坐馬車朝公主府去。
兩刻鐘後,馬車在公主府門口停下。
此刻天色已晚,整個公主府亮如白晝。
才下馬車,他就聽見裏頭隐隐約約地傳來絲竹樂聲。
守門的侍衛一見是他,忙上前恭敬向他見了一禮,道:“今日公主在裏頭宴客,說是誰來了也不見!”
錦書見那守衛面色頗為詭異,驚訝,“宴客,宴請的誰?”
*
公主府。
水榭。
此刻暮色四合,偌大的水榭內亮如白晝。
酒吃到一半的衆人,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一襲月白色圓領袍,生得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已經有了三分醉酒的謝柔嘉抿了一口酒,眼波流轉,“我叫大家出來聚聚,就是想要大家認識認識,以後,我會帶着他同你們玩。”
坐在左側的蕭承則一臉陰沉地捏碎了酒杯。
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的魏呈想要起身,被謝柔嘉一把握住手。
她柔聲道:“你別怕,你是本宮的人,他們是本宮的朋友,你遲早都要見到。”
其他人聽她如是說,皆都面面相觑。
沈四郎瞥了一眼眼角都憋紅了的蕭承則,道:“公主,這莫不是同咱們說笑?”
他們是自幼玩到大的,誰不知她有多喜歡那裴家三郎,怎好端端地養起面首來。
謝柔嘉又抿了一口酒,“我會在這種事情上同大家說笑嗎?”
蕭承則冷冷問:“既如此,殿下怎不将衛九郎叫來,瞧瞧殿下在府裏養了個玩意兒!”
“蕭承則,”她不滿,“他有名有姓!”
蕭承則輕哼一聲,起身拂袖離去。
其他人見蕭承則走了,待坐了一會兒,皆都起身告辭。
偌大的水榭只剩下謝柔嘉與魏呈。
他苦笑,“姐姐又何必為我這樣一個人,同自己的朋友鬧得這樣不愉快。”
“你是什麽樣的人?”女子伸手撫摸着他的臉,“你是本宮的人,有本宮在,誰也別想欺負你。”
心中十分感動的少年道:“不如我撫琴給姐姐聽。”
他奏的是《鳳求凰》。
上一回奏的毫無情致的琴音裏多了幾分纏綿的愛意。
她托腮望着面前低眉斂眸的美少年一時出了神。
直到一曲奏完,他在她身旁坐下,她才回過神來。
“姐姐,”眉目如畫的少年凝望着她,眼底流淌出傾慕,“可喜歡聽?”
她“嗯”了一聲,塗了丹蔻的指甲輕輕撫摸着他嫣紅的唇,“奏得極好。”
她的手生得極漂亮,白得晶瑩若雪,指骨修長細軟,一絲一毫的瑕疵都尋不到。
踞坐她面前的少年捉住她的手,虔誠地親吻着她的指尖。
謝柔嘉忍不住蜷縮手指。
一向乖巧溫順的少年且攥緊她指尖,不容許她退縮。
他緩緩低下頭,滾燙灼熱的吻落在她粉嫩的掌心裏,留下濕濡的透明水痕
片刻後,松開她的手,擡起濕漉漉的漆黑眼眸望着她,“姐姐,喜歡嗎?”
她在他乖巧的眼神裏微微點頭。
眼底翻湧着欲望的少年,瞥了一眼不知何時出現在簾子外的紫紅色身高大身影,喉結微微滾動,“姐姐,很喜歡驸馬嗎?”
“憑他?也配!”眼神迷離的少女倚在他懷裏,“本宮不過是咽不過當年那口氣!”
“那姐姐,喜歡怎樣的男子?”
“自然是喜歡小澤這樣的……”
她用塗了丹蔻的指尖輕輕地撥開少年身上華服,一寸寸地露出他瑩白若玉的身子,故意用指尖在他雪似的肌膚上留下一點點的紅痕,就像是開出的一朵朵靡豔的花朵。
“本宮自幼到大,都喜歡漂亮的東西。他的身子啊……”
她輕“呵”一聲,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撫摸着那些“花兒”,“實在是叫人倒胃口。”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砰”一聲響,像是有什麽東西砸在地上。
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紅色身影撥開簾子入了水榭,冷眼凝望着依偎在一起的兩人。
醉眼迷離的女子望着闖入水榭的男子,愣了一下,笑,“啊,原來是驸馬,怎這時來了?”
裴季澤沒有作聲,目光落在将她摟在懷裏的少年臉上。
衣衫不整的少年這回沒了面具的遮掩,一張白淨漂亮的面孔就這樣暴露在他跟前。
跟在身後的錦書瞧着那張與自家公子年少時極為相似的眉眼,一臉的驚詫。
原先他還覺得奇怪,蕭承則究竟尋了怎樣的男子,安樂公子才會将人收下,不曾想竟是這樣。
且公主竟然當着公子的面……
簡直是欺人太甚!
那少年這時起身告辭。
卻被公主一把捉住手。
她将他又拉回來身邊坐下,與他十指緊扣,“本宮與驸馬之間,沒有什麽瞞着小澤。”
錦書一時愣住。
她竟給自己的面首用公子的名字……
他下意識觑了一眼自家公子。
卻見一向冷靜自持的公子盯着那雙交握在一起的手,眼眶猩紅,目眦欲裂,幾欲泣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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