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片刻輝煌(三)
第72章 片刻輝煌(三)
設計師節圓滿結束,霧哀雖沒有獲獎,但也給拿到邀請函來訪的各路專家教授、名流巨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明月鋒對這次發揮還算滿意,剛創辦三年的年輕品牌,能進入米蘭設計師節擺攤本就是個奇跡,他沒指望再抱個前五的大獎回來,那實在是把會展中的百年奢侈品世家襯托得過分愚蠢。
國內反響良好,《網紅女裝“霧哀”進入國際視野》、《天才還是炒作?“霧哀”對陣百年世家》、《大學生創業奇跡:帶你走進世界品牌“霧哀女裝”》,新聞通稿一篇接一篇,有人看熱鬧,有人看笑話。明月鋒保持樂觀開放的心态,褒獎也好,貶損也罷,對品牌來說,曝光就是好事,總比無人問津強。
“冬季女裝已經投放生産,預計十一後上架。”視頻會議裏新上任的品控主管陳岩說。
“行,我這邊在準備元旦飾品了。”明月鋒不怎麽插手國內業務,僅在季度總結會上露面,跟員工們核對進度,他問,“印寒有什麽想法嗎?”
“暫時沒有。”被點到名字的印寒打開麥克風,他上午有課,沒有去公司會議室參會,遂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在臺階上抱着電腦旁聽。
“我打算把首飾線在歐洲這邊做成子品牌,‘霧哀’這兩個字的音節,許多歐洲人念不出來。”明月鋒說,“就叫‘sea fog’,海霧,祥雲覺得呢?”
“随你。”賴祥雲對品牌經營沒有熱情,擺擺手任由明月鋒發揮。
“那就這麽定了。”明月鋒也不多啰嗦,他挂斷視頻會議,對Darlene說,“感謝你的建議,Bird女士。”
“狡兔三窟,我親愛的老板。”Darlene向明月鋒抛了個媚眼。
明月鋒長嘆一口氣:“我對‘霧哀’還是有感情的。”
“你對什麽都有感情。”Darlene揶揄,“平等地喜歡每一件事、每一個人,等于平等地讨厭。”
“我的精力顧不上國內。”明月鋒煩惱地捏鼻梁,桌上的手機嗡嗡響,是印寒打來的電話。
“喂?”明月鋒将手機貼在耳側。
“明月,你不要霧哀了?”印寒不懂商業,但他懂明月鋒,這家夥一旦有跑路的想法,就會立即給自己留出後路,像條滑不溜秋的游魚。
“子品牌和主品牌分開運營。”明月鋒掩飾地說,“這是一種品牌戰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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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霧是獨立法人和獨立財務?還是財務走霧哀這邊?”印寒問,“你想要常駐歐洲,再也不回國了?”
連珠炮的問題崩得明月鋒啞口無言,他吭哧吭哧半晌,擠出一句話:“有這個想法。”
雙方陷入長久的沉默,印寒說:“好吧。”語氣平直,沒有失望也沒有無奈,僅是一句單薄的‘好吧’,表示自己知道了。
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明月鋒小心翼翼地開口:“你在國內注意身體,不要壓力太大,我去忙了,拜拜。”
“再見。”印寒收起手機,坐在臺階上,手肘撐着膝蓋,捂住自己的腦袋,蓬松的卷發溢出指縫,透露出崩潰和茫然。
他們成年後的每一步,都在分道揚镳。
為什麽呢?
明月鋒步步遠離,印寒步步妥協,最終會不會像那些被明月鋒丢至腦後的朋友們一樣形同陌路?印寒心中堅定的自信和安全感被一把小錘敲得粉碎,他不再是離明月鋒最近的人,他是千千萬萬普通人中的一個。
他于明月鋒,不過是用來權衡的籌碼之一。
印寒的靈魂底色從不是純白,他天性兇殘,偏好直白的掠奪打鬥,對懷柔一竅不通,耐心全數用在明月鋒身上,可惜明月鋒是個得寸進尺的人。潛心蟄伏不如主動出擊,鴨子不會主動飛進鍋裏,月亮也不會乖乖地挂在他的屋頂,印寒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朝圖書館走去,低垂的眸子蘊藏一抹不為人知的陰鸷。
借口去忙的明月鋒并沒有立馬投入工作,他呆坐在工位上,大腦放空,什麽都沒想。
“嘿,帥哥。”Darlene拿着米尺走到他面前,“在想哪位幸運的女孩?”
“可別。”明月鋒一擡手,“我小時候被女的拿刀捅過。”
“真是豐富多彩的經歷啊。”Darlene感嘆,她好奇地問,“那你在想什麽?”
“我好像把我發小惹毛了。”明月鋒說,“他的語氣聽上去要把我一拳揍到外太空。”
Darlene笑得花枝招展,纖細的手指點了點明月鋒的鼻尖:“你人見人愛,沒有人會和你生氣的。”
“……”明月鋒無語地撇開臉,不讓Darlene碰他的鼻子,這個奇怪的親昵動作像是逗狗,他轉而聊起工作,“Sea Fog,我們的新品牌,用來和歐洲的各大女裝做聯名,Darlene你是總設計師。”
“天吶,如果不是知道你喜歡男人,我都要愛上你了。”Darlene誇張地說。
“我什麽時候說過我喜歡男人?”明月鋒挑眉。
“你忘了上次大家一起去酒吧,跟你搭讪的全是男人?”Darlene拍拍明月鋒的肩膀,“被女人傷害過,不得不喜歡男人,多麽符合邏輯的推斷。”
“說真的,你千萬不要轉行當偵探或者法官。”明月鋒說,“我會被你氣死。”他站起身,沿走廊路過玻璃展櫃,一排排奢華精致的首飾陳列其中,全是Darlene的作品。 他在電梯前停下,雙手背後,說:“Darlene,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老板。”紅發的意大利美女妩媚嬌俏地朝明月鋒眨眼。
明月鋒不為所動,踏進轎廂,腦海中回蕩着印寒那句音調平直的“好吧”。從小長大的小夥伴隐藏起情緒,就連明月鋒也猜不出對方到底在想什麽。
唯一确定的是,印寒鐵定生氣了。
明月鋒的所作所為,任誰都會生氣,明明答應陪伴卻悄然離開,自以為隐蔽地設下一條後路,接着被聰慧的印寒一眼看穿。然而這是明月鋒的本性,他意識到國內缺乏原創設計的土壤,就把工作重心轉移去國外,沒有考慮太多別的東西。
他應該考慮的,但他刻意忽略了。
他穿梭于國內國外兩地,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候鳥,在夢想和現實之間奔波,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進賬越來越多,錢包越來越鼓,他卻感受不到快樂。
創業不快樂,社交不快樂,成為人群焦點也不快樂。
整個人仿佛被壓進海水中,聲音和畫面的傳遞由薄膜過濾,剩下麻木和平淡,傳達入神經。
或許再向上攀登一節臺階,再成功一點,他就能感受快樂了。
懷揣着這樣的想法,海霧和霧哀像兩臺不停歇的發動機,轟轟隆隆地為明月鋒創造財富。霧哀女裝連續參加兩屆米蘭設計師節,與一衆知名品牌建立聯系後,受邀參加米蘭聖誕秀、巴黎新年秀和倫敦艾倫達秀,賴祥雲作為霧哀文化總經理登上《企業家》雜志封面。
五年時間,二十五歲的明月鋒站在米蘭市中心,仰頭審視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他做到了,霧哀在米蘭創辦了第一屆秀展,海霧也開設了第五家設計定制品牌分店。
開心嗎?似乎也不開心。
繁花錦簇下是愈發淡漠的情緒,小時候輕易說出口的喜歡,長大後成了百般斟酌後的枯燥無趣,就連賬戶裏高漲的金額,也不過是一串翻滾的數字。
明月鋒掏出手機,點開微信置頂的聊天框,和印寒的對話停留在三個月前。
如他所願,兩人漸行漸遠。
起初無話不談,現今無話可談,這就是他想要的嗎?明月鋒扪心自問,卻得不到回答。
他敲打屏幕,給昔日發小發信息【最近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