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見完下人,黛玉有些累了,便回屋去歇着,下午又處理了幾樁小事,到了紫鵑來問她可要擺飯的時候黛玉正在閉目養神。

黛玉取表來看,的确到了素日吃晚飯的時辰了。

黛玉道:“擺飯。”

往常慕澤總會在晚飯前回府,今日怎麽沒來?

也許是回府了只是沒到自己這裏來,黛玉想,之前他日日到正院來是因為她還在病中,如今她的病既然好了,慕澤自然無需日日過來了。

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有着夫妻的名分,可到底沒什麽情分,黛玉本沒盼着能有,如此也并不失望傷心。

只是黛玉還惦記着有事要和慕澤說,少不得要讓人去請慕澤過來一趟,黛玉正盤算着吃完飯立即讓人去請慕澤是否合适,就聽紫鵑說話了。

紫鵑吩咐人擺飯,并向黛玉說道:“我方才讓人到前頭問了,爺今兒尚未回府,許是有什麽事絆住腳了。”

“……哦。”黛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出聲表示自己知道這件事了。

飯菜才上桌,門口就傳來丫鬟們向慕澤行禮問好的聲音。

黛玉才起身欲到桌前過去坐下,聽到聲音便站住了,等慕澤進來,還沒開口說話,就聽慕澤道:“今日回來晚了。”

回來晚了主要是出門晚了些時辰,不過黛玉是不知道的,雖不覺得慕澤有必要同自己解釋,還是接着他的話問道:“可是有要緊事耽擱了?”

“呃……”慕澤頓了一下,他出門晚是因為看黛玉見下人怕她受欺負這事,該怎麽說?

但黛玉應付起來其實綽綽有餘,他完全就是杞人憂天。

說出來好像有點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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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澤遲疑了會兒,道:“小事。”

黛玉雖覺得他沒說實話,但既然他不想說,黛玉也識趣的不再追問。

紫鵑趁機道:“剛擺上飯,爺和太太快入座吧!”

這是一個多好的夫妻親近的機會啊!紫鵑滿心期待着。

此時恰好是晚飯的時辰,經過這兩日的事,慕澤私心裏是願意和黛玉多接觸的。

病着的黛玉瞧着嬌弱可欺,言語表情都是清冷淡漠的,讓人覺得她恍惚是缥缈的,摸不着碰不到。

病好了後,瞧起來她還是那樣的柔弱,可一開口卻讓人眼前一亮,那樣強勢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慕澤覺得驚訝。

這哪裏是伶牙俐齒呀,這分明是一鳴驚人。

被驚到的人是慕澤。

我其實并不了解她。這是慕澤的第一個想法。

我想了解她。這是慕澤的第二個想法。

機會就在眼前,慕澤順理成章的坐了下來。

黛玉猶豫了下,慕澤……是什麽意思?

紫鵑的意思黛玉很清楚明白,黛玉現下沒有心思追究這個。

可慕澤呢?他為什麽要順着紫鵑的話坐下來?照往常的習慣,說完話他就該走了,為何今日忽然留下來吃飯了?

黛玉不由得帶了些探究的看向慕澤,慕澤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朝她笑了笑,不怎麽笑的人眼睛都彎了起來。

黛玉被那眼神燙了一下,忙垂下頭去假裝夾菜。

那不是前些日子平靜無波的眼神,他看向黛玉時,眼睛裏有了不同尋常的情緒。

那些尚且淺淡的情緒,被黛玉敏銳的捕捉到了。

黛玉恐懼的想,他在向我索取些什麽。

我知道那是什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無法給出去,我不想給出去。

我害怕再一次遍體鱗傷。

黛玉手一抖,筷子跌落在地。

慕澤愣了下,俯身将筷子撿起來,雪雁忙過來接過慕澤手裏這副筷子,另又一副新的被恭敬的遞到黛玉手裏。

慕澤朝黛玉看過去一眼,她正垂眸接過丫鬟遞來的筷子,白皙細膩的手指微微發着抖。

是冷嗎?

這個天氣,在屋裏,黛玉穿的又厚,還會冷嗎?

慕澤剛想開口,就瞧見黛玉不自禁的瑟縮了下。

……害怕?

這間屋子裏有什麽是讓她害怕的?

黛玉已經在這間屋子裏住了一個多月,各個角落她都應該很熟悉了,屋裏伺候的丫鬟都是她從賈家帶來的,她更應該覺得熟悉才對。

有什麽是她會覺得陌生的?

慕澤恍然大悟,是我。

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慕澤的頭腦清醒了些,從昨日窺見不同的黛玉開始,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她,可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非是黛玉所願。

我吓到她了。

慕澤在心中苦笑,一時沖動,自己多少年沒有做過一時沖動的事了,他不動聲色的瞥了黛玉一眼,真是個比西戎還可怕的小女子啊!

可人是他願意娶進門的,慕澤反思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确是他冒犯黛玉了,一個多月來慕澤從未留下用飯,今日突然破例,也許黛玉以為他是有別的打算才覺得害怕的。

黛玉的病才好,趙太醫才要給黛玉調理以往的病根,慕澤不想這時候因為自己再讓黛玉病上一場,雪上加霜,有違當初他娶黛玉的初衷。

吃完飯,慕澤便像往常到這裏來一樣,正常的道了告辭後,轉身出了房門。

黛玉長舒一口氣,一直緊繃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來。

紫鵑嘀咕道:“我還以為爺要留下來過夜呢……”她又湊到黛玉跟前,“太太,之前爺搬到外書房去住,是讓你安心養病的,如今你既然病好了,也該……”

“紫鵑……”黛玉揉揉額頭,疲憊道,“我知道,從前在外祖母家也好,如今在這裏也是,你的種種苦心都是為了我好,只是……許多事我也明白,只是明白到底和能夠做到是兩回事。”

黛玉從去年點頭應允嫁給慕澤開始,就已經在心裏做了決定,不過是做個世家高門大族裏頭的合格主母罷了,有什麽做不到的呢?

可慕澤顯然不滿足于此了,他想要的更多了,黛玉便望而退步了,她太明白慕澤眼裏那些缥缈的情緒再醞釀下去會結出何種果實了,黛玉心知無法給予慕澤同樣的東西,她更害怕慕澤的那份心。

黛玉傷痕累累的心并不想再承受另一個人或淺淡或深厚的情意。

黛玉許多細膩的心思紫鵑并不能全懂,她只能揣測着勸慰道:“好歹都已經是夫妻了,難不成要一輩子這樣生分着……”

黛玉不想再說話,擺擺手讓紫鵑住口。

紫鵑嘆口氣,閉上嘴。

向前走,走不過去,向後退,沒有退路。

黛玉閉上眼睛,将滿腹愁絲咽下去,長路漫漫,太難走了。

……

次日一整天,黛玉都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來。

一則是因為昨天和慕澤的事,昨夜翻來覆去睡不着,她胡思亂想了半夜,也不知昨夜之事慕澤作何想法?他真的絲毫沒有察覺嗎?他真的只是随便的在主屋裏吃了一頓飯,并沒有別的意思嗎?

黛玉雖沒想過和慕澤舉案齊眉伉俪情深,卻也沒想過同他之間能有什麽大的龃龉。

慕澤不會是蠢笨之人,黛玉想着,他是十六歲就能帶領西北軍大敗西戎的少年将軍,該是才智過人、心細如發才對,昨夜自己的表現他不可能絲毫沒有察覺……

黛玉微微垂眸,心湖情不自禁的起了一絲漣漪,他若是當真察覺了,卻還是若無其事的走了……

他們已經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他是皇帝信重的靖國公大将軍,黛玉卻只是無家世可依的孤女,縱然有個外祖家,可到底不是正兒八經能為她做主的娘家,黛玉嫁到靖國公府,還不是由着靖國公想如何就如何的?

可他非但從沒做過什麽——新婚之夜的親密并不能算,從應允婚事時,黛玉難道沒有想過那個情形嗎?縱然非黛玉心之所向,可那的确是夫妻該做的。

但黛玉随之病後,他先是将正房讓給黛玉養病,又去求了皇帝讓專門給皇後娘娘請脈的趙太醫來給黛玉調養身子,這已經超過了尋常夫君所做的事了。

并不是沒有人這樣關懷過黛玉,只是那些人都是黛玉的親近之人,不是慕澤這個自己從來沒報什麽希望的夫君,是以慕澤做的事黛玉便沒辦法當做理所當然的對待。

二則就是慕澤曾經說過的待到黛玉病好後,就将回門補上,黛玉本來想昨日向慕澤提起此事的,但被慕澤留下吃飯一事一攪擾,黛玉就把此事給忘了。

今日再将此事想起來,黛玉難免憂慮,慕澤當時該不會是随口一說,早就已經抛到腦後去了吧?

但以慕澤這些日子的行事來說,黛玉又覺得妄自這樣揣測慕澤的自己,實在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慕澤本不是這樣的人。

那……要不要趁着慕澤今日傍晚來時,同他說一說此事呢?

黛玉想着,又想到萬一慕澤就不來了呢,昨夜那事到底是慕澤給黛玉留了空間,還是慕澤覺得懶得應付,以後都不想再搭理黛玉了呢?

這樣胡思亂想了一整天,慕澤踏着夕陽進了正院,正是往常他回來的時辰,不同于昨天忽然晚的那個時辰,此時距離吃飯尚且有些功夫。

但是,黛玉的心事卻不能随着慕澤的到來盡數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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