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三人走了二十分鐘,終于走到了老人居住的草屋。
因為連日的降雨,草屋內潮濕非常,地面上到處是濕滑的水漬。老人将他們迎進屋來,莊稼人黝黑褶皺的臉上,滿是尴尬無奈的笑。
“你們快坐,因為我的事,大老遠的折騰你們跑一趟。”
然而屋內根本沒有能坐的地方。僅有的一張床上,躺着老人的妻子,眼睛緊閉着,臉色不是很好。
攝像開始支架子,安裝機器,喬然接過話筒,簡單的和老人做着采訪前的溝通準備。三人之中只有沈澤沒有事做,顯得頗有些多餘。
“我這裏可以了。”
攝像習慣性的說了一句,喬然聽到後點頭:“開始吧。”
其實采訪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只要摸清了規則,捋順了思路,除了一些刻意的問題以外,剩下的就像平時聊天一樣,沒什麽區別。
老人名叫王福年,已經七十八歲的高齡,須發花白,臉上滿是飽經風霜的印記,皺紋深刻如刀鑿一般。身軀瘦削,給人一種皮包骨頭的感覺。
老人絮絮叨叨的講着家中的情況,喬然習慣的傾聽,直到他講的差不多時,她才開口打斷他:“既然小兒子對您不好,為什麽不去找其他的子女?畢竟其他的子女,對您也有贍養義務。”
正四處觀看的沈澤,聽到喬然的聲音,柔和婉轉,如春風一般熨帖的人心,注意力不自覺的便被吸引了過去。入目處是她的側臉,認真專注的模樣,竟然明麗的不可思議,而她唇角始終彎着的弧度,更給人一種親近之感。
恍然間,沈澤似乎有些明白,奶奶為什麽會偏愛這個陌生的女孩了。她身上有一種力量,甚至有一道淡淡的光芒,吸引着你不得不駐足,不得不看她。
“您的意思是,其他子女每月會給您小兒子一筆贍養費,然後由您小兒子來照顧您二老?”
“是,”老人點了下頭,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的眼眶開始發紅,渾濁的眼中流出了淚珠,一顆顆的滑了下來,“可是他照顧我什麽了?他媽生病了不給看不說,還把我們都給攆了出來,房子他住着,土地他種着,錢他也拿着,我們倆現在……一無所有。”
喬然沒有阻止他哭,也沒有寬慰他,不是她心狠,而是……他們畢竟是電視臺,給觀衆的是視覺沖擊,用真實的情感,去帶動觀衆的情感,喚起共鳴。所以他的哭,不得不承認,是節目的一大看點。
“王大爺,其實我不得不說您一句,您反思過為什麽另外三個子女只願意給你拿贍養費,而不願意将你們二老接到身邊嗎?”頓了頓,喬然繼續說,“我相信現在通訊這麽發達,您既然能給我們打熱線電話,自然也能聯系上其他的孩子。你現在的狀況其他孩子也一定知道,但他們為什麽沒來看你,為什麽沒管你呢?”
“這是、這是因為……”老人莫名的有些激動,“他們工作都忙,還要照顧孩子,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們不是不管我,只是……”
“不,”喬然打斷他,“他們就是不管你,如果管你,怎麽會放任你們住在這麽簡陋的地方?如果管你,早就回來替你讨公道了。王大爺您跟我說實話,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因為小兒子是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所以什麽事都偏着他向着他,有好事也只想着他,忽略了其他的孩子?”
“我……”王大爺吞吞吐吐的半天,才沉沉的嘆了口氣,“一只手上的五個指頭還有長有短呢。”
是啊,所以就偏愛,就溺愛,一碗水端不平,又怎麽能讓其他子女心無怨言?
喬然收起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語氣,緩了口氣:“那您給我們打熱線,是想讓我們怎麽做呢?”
“記者同志,我要求不多,”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我不要房子,也不要地,我就要孩子們給我的贍養費,只要他把存折給我,我就帶着老伴……去養老院。我們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了,不想……在最後這幾年,還拖累孩子。”
拖累。幾十年的親情,竟淡薄成了這樣兩個字。
喬然心下凄然,父母再難,能靠着一雙手養活四個孩子,可孩子呢?四個人,卻難養父母。多麽可悲,又多麽可笑的現象。
沉默着收回了話筒。
攝像例行的在老人家中拍攝空鏡頭,喬然站起身來時,才發現沈澤就站在兩步開外,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光看着她。
她分析,那裏面沒準有崇拜呢,畢竟她知道,自己采訪的時候,是最耐看的。
“這裏采訪結束了,”喬然走到他身側,說,“一會兒攝像拍攝完,咱們就去老人兒子家中。”
沈澤淡淡的嗯了一聲。
雖然沒什麽情緒,但喬然還是有些好奇的偏頭看他:“心情是不是很沉重?”說着,她從背包中摸出了一塊糖,小小的糖塊,用一張彩色的紙包着,很好看,“生活中酸酸甜甜,就像這顆糖一樣,但到最後回味起來,還是甜味居多。”
沈澤沒接。
喬然了然,依着他的身份,定然是不會吃這種東西了。伸直的五指開始彎曲,在并攏的瞬間,卻一把握住了沈澤伸過來的手。
骨節分明的手指,将掌心的糖取出,雖然他拿了過去,但卻沒有吃。
她有一瞬的愣神。
“然姐,”攝像在一邊叫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喬然回神,示意沈澤:“走吧。”
沈澤點了下頭,但卻沒馬上往外走,而是從褲袋中抽出錢包,手伸進去似乎要拿錢,喬然眼角處瞥到了他的動作,伸手迅速将他的手按在了錢包上,然後鄭重的搖了搖頭。
“你……”沈澤眉心聚攏,他方才還以為喬然是個心腸柔軟心地善良的人,可不想卻這般小氣。
喬然從他異樣的目光中,感覺出了他的誤解,但卻沒有解釋,只是說:“他需要的,不是這個。”
按照以往采訪的慣例,老人是需要跟着他們一起到小兒子家的。可老人年事已高,行動不便不說,心裏承受能力也不如年輕人強。若兩人見面矛盾激化吵起來,把老人氣出個好歹,沒人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于是喬然向老人問清了去小兒子家的路,三人便離開了。
一路上,喬然和攝像記者走在前面,聊着無關緊要的話題,沈澤獨自一人走在後面,步履徐緩。
勝利村只是一個小村莊,一眼便能将村子望個遍。不一會兒,三人便在一間漂亮的磚瓦房前停住了。
房屋外圍鑲砌着潔白的小塊瓷磚,門前有寬敞的庭院,屋後有不小的菜園,透過鐵栅欄大門的縫隙,能看到長得綠油油的黃瓜藤。
喬然上前一步本想敲門,可一陣風吹過,竟然直接将門給吹開了。
“……”喬然回頭和攝像對視了一眼,十分默契,“這是歡迎咱們來?”
“然姐,這是歡迎你來。”
異口同聲。說完,兩人又一起笑開了。
沈澤偏頭看着他們二人,喬然笑靥如花,眉眼彎彎的模樣,比日光還要耀眼。雖然還算賞心悅目,但沈澤卻蹙了下眉。他發現,自己今日似乎放了太多注意力在這個女人身上了。
刻意的收回了視線,沈澤一手推開大門,擡腳就要邁進去。
“等一下!”
胳膊一緊,又是喬然拉住了他。
“鄉村家家戶戶都喜歡養狗,要小心。”
沈澤看了她一眼,視線下滑固定在她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五指纖細,可力氣不小。
他挑了下眉梢:“你這麽喜歡……對我動手動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