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點欲
一點欲
夏天燥熱多雨,這會兒剛下完一場雨,醫院的樟木樹帶着微腥的泥土氣。
林鳶推着輪椅上的病人老周,逛了好幾圈。
很快,同事盧曼小跑過來,一瞧輪椅上昏昏欲睡的老頭兒,驚慌大亂:“林鳶!老周又逃了!”
“啊?”
林鳶連忙彎腰瞧過去,這果然不是老周,而是隔壁病床的老成。
盧曼拍着腦門頭疼道:“老周這老頑童,自從知道了你有臉盲症,就想盡辦法從你這兒溜出去,我們又得滿世界找他躲哪兒了。”
每回都要上演一遍,他們的工作量堪比特工。
林鳶嘆了口氣,突然靈光一閃,記得老周跟她不小心說漏嘴提過一次面包店。
“醫院對街的面包店,他肯定去進貨了。”
林鳶跟盧曼跑出醫院,過了馬路,還真在面包店找到了老周。
老頭兒一身病號服,手腕戴着塑料環,正用夾子夾面包。
盧曼火速去攔下他,林鳶抽走他手裏的盤子,說:“注意你的血糖,老周。”
老周不樂意了,活像個小孩被搶走了玩具,吹胡子瞪眼:“你們天天管我,煩死了!”
“這就是咱們的工作。”盧曼翻了個白眼,趕緊和林鳶把老周拉回去。
老周沒能進貨,氣得晚飯都沒吃一口,坐在病床上幹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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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林鳶準備下班,見狀,不忍道:“明天給你帶一個小面包,趕緊吃飯吧。”
老周眼睛頓亮,“真的嗎?”
林鳶點頭,老周總算開始進食了。
真像個小孩子,得哄着。
老周這樣的脾氣,醫院裏大家都習慣了。
林鳶換下白大褂,跟盧曼一塊下班。
路上,盧曼無奈道:“你別太慣着老周,他也真是,老逮着你的臉盲症薅,多大年紀了還玩金蟬脫殼。”
林鳶笑道:“老周有兩把刷子的,我雖然認不了人臉,但是能靠氣味和身形辨認,他一開始發現我沒那麽好騙,找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替身老成呢。”
盧曼一陣語塞,“這話可別讓老周知道,不然他就得驕傲上了。”
林鳶淡淡地笑,像是想起來什麽,從包裏拿出手機,說:“明天有個點映,要不要一起去?”
盧曼有點興奮道:“什麽電影啊?”
林鳶點開電影主辦方發來的信息,是一部還沒在國內上映的愛情片,導演姓名保密,很神秘。
盧曼聽了挺感興趣,答應下來,約好了明天的下午五點。
林鳶回到家,打開燈,租的房子面積不大,卻很幹淨整潔,被她收拾得像個強迫症患者住的地方。
沒多久,家裏爸媽掐着時間點打電話過來,問她吃的好不好,工作順不順心,有沒有物色到喜歡的小夥子?
林鳶無奈到有點想笑:“媽,我在醫院工作。”
朱萍女士不懂,理直氣壯的:“醫院工作怎麽了!”
林鳶:“在醫院物色男朋友,這麽做不合适吧。”
朱萍咳嗽一聲,說:“又沒讓你只看病患,還有其他醫生呢。”
林鳶搖搖頭,“您別亂點鴛鴦譜了。”
朱萍女士終于說出了今天來電的真面目,“那你周末回家一趟,我給你介紹介紹!”
果然,三句話不離相親。
林鳶倒也沒那麽抗拒,答應道:“行,到時候回來瞅瞅。”
“什麽瞅瞅!臭丫頭,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沒說完,朱萍的聲音拉遠了,林建宏拿過來手機,當和事佬道,“好了好了,你也勉強不了女兒。”
朱萍罵罵咧咧:“都怪你整天慣着女兒,看她都被慣成什麽樣了,半個月才回一次家!”
聽着一個在抱怨,一個在哄,林鳶不由笑笑,說了句不打擾你們兩口子,挂斷電話。
洗完澡後,林鳶坐到桌前,想到那電影,搜索了一遍相關的信息,還是沒查到什麽,連海報也沒一張。
新銳導演都這麽神秘嘛,林鳶感覺到了一股濃濃的點映完就跑路的氣息。
不管怎樣,明天看看吧,電影方送的票不能浪費。
一般這種內映的片子,電影方會贈票給影評人和評論者,有時候也會給公關費,讓他們幫忙說點好話。
盧曼很羨慕她,覺得她網上天天抨擊電影都有免費電影看,別人還給她倒貼錢,這怎麽不能算是一種本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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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林鳶和盧曼趕到人民路的電影院,這間電影院裝修很氣派,內部也足夠大,一直是拖家帶口的首選。
盧曼買了爆米花,迫不及待道:“雖然情人節還沒到,但我已經過上了情人節才有的待遇。”
林鳶莞爾道:“距離下次情人節還有八個月呢,你別太離譜。”
“走走走,看電影去。”見影院廳開始檢票了,盧曼推着她過去。
進入影院廳,第一排的座位被隔開,給電影主創人員留的,背面貼了每個人的職位。
這會兒人還沒來,後排的影評人和随機抽取的網友零零星星的。
林鳶和盧曼挑了中排的位置坐下,旁邊的男人跟她們打招呼:“兩位美女,你們聽過這導演不?”
林鳶說沒聽過,男人摸着後腦勺道:“我頭一回見到導演名字保密的,真是奇怪。”
盧曼吃着爆米花,聚精會神等電影開始,一副爛片她也可以看得超起勁兒的表情。
不一會兒,主創們來了。
一行人走過來,慢慢入座,林鳶看到最後一位的時候,眼眸微微睜大。
那人穿着件灰藍色的襯衫,袖口微微挽起,下身是西裝黑褲,腿很長,走到座位那幾步有種漫不經心的味道。
林鳶遠遠地望着,雙耳像被人捂住,聽不清周圍的聲音。
燈光熄滅。
電影開始了,大熒幕上打出導演的名字。
【導演 時雨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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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過程中,盧曼全神貫注,在得知導演非常帥後,她看得格外認真,抓着爆米花一顆顆往嘴裏送。
林鳶靠在座椅上,斂起神色。
說出來盧曼可能不信,她跟這位導演是高中同學。
但林鳶第一次見到他,卻不是在學校。
那是個下雨天,就像此刻電影中的場景。
潮濕滑溜的地面蓄了不少水坑,雨滴砸下來,濺起小皇冠。林鳶打着一把透明雨傘,走得很小心,以免滑倒。
走到便利店,她收傘踏進去。
買了牛奶,冰淇淋、紅腸,林鳶結完賬,把東西一樣一樣地塞到白色袋子裏。
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林鳶擡頭看了下天,也不知道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林鳶正要打傘離開,眼前倏然掠過一陣風。
透明的傘面還未擡起,男生匆匆經過便利店,額發被打得半濕,下颌角滴下來幾滴雨水。
林鳶把傘放了下來,目光跟着男生離開的方向,盯了許久。
這是她患有臉盲症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記住別人的臉。
如果街上碰到一個路人,林鳶不會如此印象深刻,但如果是臉盲症患者記住了人,那便顯得彌足珍貴。
雨還在下,潮濕的風拂過來,吹得她的臉頰微微發熱。
這一天的季風在她心裏吹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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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結束,伴随着悠長的弦樂,熒幕上緩緩打出主創人員的名單,影廳暖黃的燈光亮起。
林鳶眼睫慢擡,身旁的盧曼激動地抓住她的胳膊,感嘆:“太好看了,到時候上映了我還要重溫一遍。”
第一排的主創們起身,拿着麥說感謝他們到來,這部作品将在下個月正式上映。
時雨青接過遞來的話筒,目光對上後幾排的觀衆,林鳶坐在中間,長發披肩,白皙明淨的臉上瘦得沒幾兩肉。
視線交彙在一起。
靜靜的,似點燃的火。
他開口:“電影原型是我的初戀。”
聊到這種話題,大家倍感興趣。
“初戀?所以是為她準備的嗎?”
“你應該還喜歡她吧?”
“是紀念還是想重新追她呢?”
林鳶手肘擱在座椅的把手上,聽着周圍五花八門的問題,指尖開始摩挲把手,是微微粗糙的顆粒感。
時雨青沒有回這些問題,轉過話鋒,繼續聊電影內容。
底下其他人又問了很多零零散散的問題,主創們答完,這場點映就結束了。
大家陸續散場,盧曼先去衛生間了,留下林鳶仍呆在影院廳。
暖橙的燈光打在椅背上,像鋪上一層色彩,啞光順滑。
林鳶起身,準備離開。入口那兒走出來一個人影,身形颀長。
藍襯衫,西裝褲。
不是時雨青又是誰?
林鳶停下來,他們老同學多年未見,想着誰先說“好久不見”的臺詞。
時雨青開口:“方便吃頓飯麽?”
林鳶挑眉,這一來倒是直接。
她也很實誠:“我已經約了朋友,抱歉。”
時雨青唇角微勾,眸光盯着她,說:“今天見到我,你似乎并不意外?”
林鳶想了下,回道:“挺意外的,但一想到是你這個人,就一點兒也不意外了。”
聽到她這話,眼前的男人眉目舒展,似乎覺得這是個不錯的開始。
與她記憶中的模樣相比,他早已褪去年少時的青澀,輪廓線條流暢,昭顯出成熟男人的魅力。只有眉梢一挑動的時候,還殘留着一點以前不正經的樣子。
“我還以為——”時雨青好整以暇道,“你不記得我了。”
當初在社團,他得知她有臉盲症,驚訝得很,天天變着法子出現在她面前。有一回,他騎着自行車,裝奇怪的路人要載她回家,看她會做出什麽反應。
會露出猶豫糾結的表情,亦或是大罵他一頓。
結果那一天她說,時雨青,我認得你,你是我唯一一個能記住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