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訟棍

訟棍

“為什麽律師會幫罪大惡極的人辯護?”

“律師就沒有良心嗎?”

“他們?不過就是訟棍而已!”

一場車禍,三死一傷,肇事者卻能茍活于世。

惡魔在世,為何兇手不能得到應有的懲罰?

冤案昭雪,半生将盡,有誰能為冤者撫平傷痛?

你是個律師還是訟棍?

你是裝着法理還是良心,是兩者皆無,還是兩者皆有?

本文以單元劇形式呈現,主劇情。

(甚至沒得正經文案,天啊,年輕 )

第一章潑糞

“王隊,好消息!那個女的被人在醫院潑了糞了!”

穿着警服的年輕人急匆匆的跑進了屋子裏,帶着意外的狂喜。

“哪個?是聿容?”

“就是她,太解氣了!咱們慢點去,真就不信了她了,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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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王隊的男人,臉上流露出少有的不自然,他沉思片刻,做出了決定。

“現在就去吧,我們是警察,我們有責任心有職業操守,不管她怎麽樣,我們都一視同仁。”

“隊長——”

年輕的小警察剛想再挽留一下隊長,隊長就已經向電梯口走去。

一路上,刑警隊隊長王啓程一言不發,香煙一根一根的抽着,指縫間似乎無時無刻都飄出縷縷青煙,車裏陷入了無盡的沉默。

“隊長,你看這件事上熱搜了!”坐在車後座的劉瑩突然說道,趙文彬正覺得自己剛剛說錯了話讓隊長不高興了,現在更想要立馬剎車捂住劉瑩的嘴。

“‘無良律師被正義群衆潑糞’,哈哈哈這也太解氣了吧!”

“啧!趙瑩——”

似乎也是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劉瑩立即閉嘴。

“對不起,隊長……我……”

“沒事!”王啓程打斷了劉瑩的話,但是很明顯,他的心裏也是有不滿的。

“這我沒法怪你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能要求別人怎麽樣。”

“隊長我們不是……”趙文彬打圓場道,“主要那個女的……”

“別再說了……”王啓程打開車窗,把煙頭丢在了路邊。

路上堵了一段時間車,等他們趕到醫院時,醫院已經被各大媒體和圍觀群衆圍了個水洩不通。

“來來,讓一讓,都讓一讓——”執勤的民警忙着疏散群衆。

“讓他們堵在這裏,一會兒有病人要急救怎麽辦?”劉瑩與周圍的民警和醫院保衛科說道,雖然是這樣,她心裏更不滿的是是聿容,這個無良的律師,永遠都在坑害無辜的人!

等見到是聿容時,劉瑩和趙文彬的心裏都暗爽了一把,太解氣了,這個所謂的金牌律師,這個無德的訟棍,終于沒有了往日的神氣,終于像個落水狗一樣畏畏縮縮的待在屋子裏不敢說一句話了。

“是律師……”王啓程先見到的是這次被潑糞的主角,是聿容,猶豫片刻,他伸出了手,劉瑩和趙文彬都自動躲遠了一點,怕沾上一身的晦氣和臭氣。

是聿容應該是已經在醫院洗幹淨了,換上了朋友送來的其他衣服,她神情有些恍惚,眼眶紅紅的,愣了一下,有些猶豫地握了握王啓程的手,随即很快縮了回去。

“王隊……”趙文彬遞上了一張紙巾,王啓程用眼神呵退了他。

“我拜托你們放尊重一點!你們作為警察的操守在哪裏?這就是你們的态度嗎?”

“喂,你們這幾個做律師的都這麽拽啊?自己為什麽被潑糞不清楚嗎?”趙文彬也不客氣,是聿容和她的這個助理沒一個好東西,個比個的爛。

“寧寧,別說了,沒事……”

“容姐……”

“去吧,我沒事……”

說着,是聿容別過臉,掉下了一滴眼淚,砸在她手裏攥成一團的紙巾裏。

“說說怎回事吧。”

“不用問,糞是我潑的!我什麽都認,你們愛怎麽判怎麽判,但有一點,我肯定不會給這個沒良心的賤女人道歉!”

“你小子老實點!”

“王隊長,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是律師來醫院看ICU裏的那位受害者,當時就和家屬發生了一些争執,後來是律師去找了醫生,待了一會兒,大概10點鐘左右,她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就被這位受害者家屬潑了一桶糞。”醫院的保衛科科長和王啓程闡明了情況。

“有監控錄像嗎?”

“有的,已經交給剛剛的警察同志了。”

王啓程點了點頭,“筆錄都做好了嗎?”

“都做好了王隊,現在也沒什麽矛盾了。”

“這樣,你們把他帶出來,是律師,麻煩您再多等一會兒,劉瑩你留下。”

“隊長——”

王啓程沒有看劉瑩,徑直出了門。

到了另一間屋子裏,王啓程先是嘆了口氣,看着坐在對面一臉倔強的嫌疑人,問道:“你哥哥現在怎麽樣了?”

剛剛還一臉不屑的男子,臉上也流露出了悲哀的神色,無奈說道:“沒有盼頭啊,沒有盼頭,ICU住一天就是六七萬,家裏已經欠了三百多萬了……我媽也走了,這個家算是沒了……”

王啓程很同情眼前的這個男人,但是還是忍不住罵道:“楊忠你他媽有沒有腦子?你不知道隔壁那是個什麽人嘛?你不知道人家有什麽本事嗎?你是覺得潑了她一桶糞你哥能立馬醒過來,還是說能有什麽用?”

“人家要是把你送進去,人家要是捏住了你把你想盡辦法多判幾年,你哥活不活?你老婆孩子怎麽辦?你父親呢?你這麽做誰最得意,啊?”

恨鐵不成鋼,王啓程無比同情楊忠一家的遭遇,但是,他實在不懂楊忠為什麽這麽做。

沒有了以往的神氣,楊忠坐在病床上,掩面哭了起來,生活給這個普通的家庭加上了太多的重擔,這個瘦弱男人的肩上扛了太多的不易。

“你這麽做,很可能會坐牢,還要賠償精神損失費,賠償醫院,現在這件事不知道怎麽被人在網上傳的沸沸揚揚的……如果鬧大了,你們家可就徹底完了!”

“王警官我……”帶着無比的怨恨,楊忠幽幽道,“如果真的可以,我甚至想殺了她!”

“你放屁!”王啓程越發覺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忍住了自己想說的話,摔門而去。

“隊長你……”

“我沒事!”

看着隊長滿臉不快,趙文彬也不說什麽,趕緊跟了上去。

“王隊長,”要見是聿容前,醫院的院長突然攔住了王啓程,“醫院決定不向楊忠一家索賠了,讓他們安心為病人楊毅治病吧!”

“真的嗎?謝謝您院長,真的謝謝您……那個,我一會兒再和您說,總之太感謝您了,我替楊忠一家感謝您!”

“王隊長……”

驚喜之餘,王啓程更加擔憂是聿容的态度。

“是律師,我……”

“您不用說了,考慮到楊忠一家的狀況,我可以不要賠償,”

聽到這兒,劉瑩不屑的哼了一聲,但是聿容仿佛沒有聽到一樣,繼續說,“我現在希望楊忠可以和我道歉,并且消除在網絡上的影響,至于拘役管制,我相信你們公安會給出合理的決定。”

“你當然不缺錢了!”趙文彬也聽不下去了,明明她剛剛聽到了楊忠不會道歉,還在這兒找事。

是聿容愣了一下,“這不是錢的問題……總之,我希望他能和我道歉,并且消除網絡上的影響。”

“是律師,道歉,很簡單,但是你要知道,網絡上的影響是沒有辦法的……”王啓程嘗試着說道。

“我知道,但我不管最後有什麽結果,我要他做出行動,這就夠了。”

“那……我再和他說一說。”

“不用!不用說,我聽見了!不可能,你他媽做夢!”

不知道楊忠為什麽聽到了這些,突然闖了進來,卻被門口的警察攔住了,一杯水又一次潑進了屋裏。

“你們警察就好好包庇這個人吧!”一旁,是聿容的助理再也忍不住了,“你們等着上法庭吧!”

眼看着趙文彬和劉瑩又要開口,王啓程連忙攔住,還不等他開口,是聿容沖出了辦公室門,徑直小跑到醫院走廊裏的洗手池邊上。

王啓程連忙追上去,是聿容的助理金寧寧,趙文彬和劉瑩也追了上去。

是聿容趴在水池邊,不斷從水龍頭的急流捧着水撲打在臉上,烏黑的長發也掉落在水池邊上,看起來十分狼狽,良久,她關掉水龍頭,擡頭看了一眼鏡子,微微一頓,随即陷入了瘋狂的幹嘔與咳嗽。

“容姐!沒事吧……”金寧寧沖上前去,撫摸着是聿容的後背,把她摟在懷裏,不停的安慰。

“你們!”金寧寧惡狠狠地指了指王啓程幾人,随即就要帶着是聿容走,趙文彬和劉瑩也不說話了,王啓程想要伸手攔一下,卻沒有動作。

金寧寧和是聿容走遠了,王啓程回頭和趙文彬劉瑩說:“回去再說你們兩個!”

車子疾馳在路上,轉向金栢西路時,趙文彬的車速放得很慢。

“王隊?”

“就走這邊吧。”

金栢西路上,大大小小的花圈擺滿了道路兩邊的花叢邊上,寒冬沒有鮮花,黃的白的絹花和白紙黑字的挽聯是這條街上唯一的色彩。

清冷的街道上,除了有一些舉着相機的拍客,只有趙文彬的車子緩慢行駛,快到路口的時候,劉瑩戳了戳趙文彬,但沒有逃過王啓程的眼睛。

“停吧,你們待着。”

路口右側,熟悉的香槟色帕薩特停在路邊,每次王啓程和其他人見到這輛車,心裏總會不怎麽舒服。

“算了,你們先走,去查查楊忠最近和什麽人來往——銀行賬戶,尤其要重視!”下車前,王啓程又說道。

常聽人說,做律師的不開太差的車也不開太好的車,是聿容的香槟色帕薩特像她的人一樣刺眼又讓人不适,王啓程敲了敲車窗玻璃,車裏的人明顯有些慌亂,過了一會兒,密不透風的車窗才降下了半邊。

“您好,是律師,我能……”

“……請進吧,王隊長。”

是聿容明顯是哭過的,王啓程見過不少哭過的女人,要麽是被害者一方,要麽是罪犯,是聿容不一樣,她不能被定性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壞人,這是很難辦的。

“剛剛在醫院,很抱歉……”

“沒關系了,我知道趙警官劉警官對我沒有好感。”

車子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王啓程不敢看是聿容,他們兩個默契的直視車窗前方,看着路口不停交替的紅綠燈。

“是律師,有些事我們已經談過了,觀念不同,沒有辦法,但是我還是不得不問問您,您就——”

“我沒有什麽想法,我就是一個律師,如果你當我是個訟棍,也沒什麽的。”

哭過之後,是聿容的聲音啞啞的,悶悶的,但是那種不可一世,似乎永遠在以神的視角俯視衆生的語氣,讓人十分厭惡。

“我必須說,是律師。別人說你是金牌大狀,我确實覺得你确實很符合,因為你就是個訟棍!”

第二章車禍

“六個月前,有四個人在這裏等紅綠燈,就在我們現在左前方那裏的位置——”

“我不需要你給我講案情,我——”是聿容沒有聽王啓程講話,打斷了他,王啓程随即提高了聲音,繼續說着。

“他們好好遵守交通規則,但是卻被後面一輛車在時速200多邁的情況下撞飛出去,兩個當場死亡,一個還在剛剛那家醫院裏躺着。”

“所以呢?那個喝醉的肇事者,那個副駕上的女孩,他們不該有律師嗎?”

“他們當然可以有,但我想不通,為什麽這個律師一直在包庇肇事者,企圖為他脫罪!”

“包庇?太可笑了王警官,這裏又不是美國。我不可能把一個殺了人的人變成無辜的人,讓他庭審結束之後還能寫本書說說自己怎麽殺了人!”是聿容依舊是那樣犀利尖刻的發言。

“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

“我和你說的也不是一件事。”

“是律師,我肯定您的專業能力,但是我實在沒辦法認同您的一些行為。”王啓程有些無奈,剛要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卻想起這是是聿容的車裏,又立即放下,他從來說不過是聿容,這點他很清楚。

是聿容的視線一直在窗外的後視鏡上,不知道她是在看着那些擺在路邊的悼詞花圈,還是看着幹枯單調的街景。

“王警官,這個案子很難辦,你也是清楚的。”

王啓程無奈的嘆了口氣,問道:“什麽時候可以出結果?網上現在的公衆情緒很激烈。”

是聿容搖了搖頭,緩緩開口:“有些時候事情不能單靠輿論來解決,很簡單的問題,但不能很簡單的判決,很容易理解的法理結果,往往會被人誤解。”

“是,您說的有道理……”王啓程有些洩氣的說道,有些事情他心知肚明,他也很無奈,他嘗試着去理解是聿容,但是他又不能。

“我要回家了,王警官,您家近嗎?”

“不用了,謝謝……楊忠的事情我們會處理的,”起身下車,準備關車門時,王啓程想起了是聿容在廁所幹嘔時脆弱的姿态,輕聲補了一句:“注意安全……是律師。”

“您父親的事我很抱歉,”車子打火後正要離開時,車窗降落,是聿容說道,“他是個好警察!”

香槟色的帕薩特和褪色的街道融為一體,連帶着某些失真失色的人一樣,消失不見。

王啓程沒有回家,簡單打了個電話問了問女兒彤彤的情況,就匆匆趕回了警局。

“王隊,剛剛打電話給您您占線,劉瑩查出來了,楊忠這小子昨天下午4:36的時候和5.17車禍中死者封蕭楷的妻子見過面,而且楊忠妻子的銀行卡裏有一筆十萬的進賬,賬戶就是封蕭楷的小舅子的。”

王啓程剛從電梯出來,趙文彬就拿着手裏的材料攤開給王啓程看,一張銀行記錄單,一張是第一中心醫院邊上麥當勞監控記錄。

“很快啊,好,讓劉瑩把路玟琪帶到局裏,馬上提審楊忠!”

“等等王隊,還有一件事,楊毅的妻子在等您,她一定要見您……”

王啓程回想了一下楊忠的态度,說道:“這樣吧彬子,你叫上杜,你們倆去審,作好記錄,還有那個死者的老婆路玟琪,給我查清楚今天醫院這件事!”

“是!”

趙文彬當即行動,王啓程喝了口放冷的茶,随即趕往等候室。

王啓程記得最初見到楊毅妻子時她的模樣,那時,康依依雖然經歷了丈夫重傷昏迷不醒的打擊,她的眼裏還有光澤,身體還能略微看出一點豐腴的樣子;如今,她形容枯槁,就像骨架上勒了一層發黃的舊白布,又随便燒了兩個洞,有了點眉眼的形狀。

窮人不能變臉,除非天降橫禍。

“王隊長……”就像努力從嗓子裏擠聲音一樣,康依依說的每一個字都很艱難。

“您好,康女士,很抱歉,可能我們還不能放楊忠走,一旦有情況,我們會立即通知您的。”

“這……我知道的,抱歉……我來是為了別的事,王警官……”

“您說吧,有什麽困難和我們說就好。”王啓程示意一邊的女警為康依依倒一杯熱水。

“是……是律師,她給了我們一些錢……”

“她?什麽時候?”事情似乎有一些複雜,王啓程沒能想過是聿容會和康依依有聯系,他瞬間警惕起來。

“我不太清楚,可能,有可能是她……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早上的時候她來了,後來……忠子就幹了那件事……我中午整理我們的一些用品的時候,發現了這個……”

康依依從挎包掏出了一個大號的牛皮紙袋子,裏面的東西重量不輕,王啓程打開,裏面是包好的現金,大約有幾萬元左右。

“你是覺得這是是聿容的?問過別人嗎?”

“我不太清楚,應該就是了,我不知道……王警官,您能幫幫我們嗎?我們聯系不到是律師……她……我們真的對不起,是我沒有看好忠子……”

“康女士您冷靜——”王啓程安慰道,但立即被康依依打斷。

“不,我們真的很抱歉,是我那天催楊毅去接單的,都是我……是我對不起是律師,是我沒看好忠子,求您讓她放過忠子,求您讓她放過我們家吧……”

“您別擔心……”

“不,求求您讓她放過我們吧……”康依依已經失去了神志,幾乎哭死在桌前。

“康女士您聽我說,楊忠,現在沒事,我們審問他是正常流程,您別擔心,是律師那邊您也放心,她和醫院都不會索要你們賠償,特別是……嗯,是律師,她要求的就是楊忠為她當面道歉而已……您別擔心,可以嗎?”

一邊的女警和王啓程連連安慰,終于讓康依依恢複了平靜,康依依走後,王啓程看着桌子上那袋子現金,有些失神。

“小陳,你看看大概多少?”王啓程問一邊的女警。

“差不多十萬吧,王隊。”女警打開紙袋粗略數了數袋子裏的錢。

十萬元,相比三百多萬的天文數字來說,确實有些微不足道。

“王隊,招了,楊忠收了路玟琪的錢,路玟琪也招了。”

“為什麽?嗯——我是說,楊忠是受了路玟琪的指示這麽做的?”

“是,楊忠對是聿容心懷怨念,一直不滿,路玟琪知道,就給了楊忠一筆錢,讓他去潑是聿容。”

“涉案金額有多少?”

“不少了,十萬……”

“十萬啊……”王啓程喃喃感嘆道,手中的紙袋格外沉重,有些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該選擇相信一些事,還是該忽略一些事。

“王隊?”

“嗯,再去查查網上視頻的事和和路玟琪有沒有關系,那是醫院監控是吧?去查,查清楚視頻流出來的時間,還有發布視頻的公衆號!”

“是!”

王啓程理了理略微有些混亂的思緒,在見楊忠之前,他先給是聿容發了個消息:

“是律師您好,下午您有時間和我見一面嗎?”

“是公事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去警局。”

不知道是聿容在幹什麽,微信發出的消息很快得到了回複,是聿容的意思很明顯,她不想再和王啓程有任何私下交流。

“是要緊的事,但不适合在警局,希望你理解。”

“好吧,今晚6:00世紀大廈停車場,一個小時時間足夠嗎?”

“夠了,感謝配合。”

“不客氣。”

王啓程長舒了一口氣,翻了翻審訊記錄,帶着複雜的心情,走進了審訊室。

“十萬塊,能解決什麽?嗯?”王啓程重重拉開了椅子,注視着楊忠坐下。

“我不為這十萬,我為了解氣!”楊忠的态度依舊十分惡劣。

“為了解氣?那就不用收錢了!”

王啓程猛地敲擊桌子,楊忠被吓得打了一戰,随即緩緩低下了頭。

“你嫂子來過了,她剛被送走,情況不太好,你老婆——”

“老婆”兩個字一出口,楊忠最後的強硬終于被擊垮,擡起被手铐禁锢的手,掩面無聲的哭泣。

“我們能有什麽辦法呢,王警官?我們沒錢啊……玫玫是我對不起她……我媽已經走了,我也知道,進去了也就是九死一生,但沒辦法啊王警官……”

哭泣聲最終淹沒了所有的話語,楊忠陷入了痛哭,王啓程示意楊忠身後的民警不用阻攔。

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楊忠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個成年男子最後的防線,用悲哀的痛哭宣洩憤怒與無奈。

“我們窮啊王警官!我們要是有錢,也就能像那對狗東西的家裏一樣請律師!可我們沒有啊!王警官!”

“正義不在錢的這一邊。”

“呵呵,王警官啊,您自己信嗎?那個王八蛋律師要無法無天了王警官!”

王啓程剎那語塞,是的,從青年到中年,有些事情,他也明白無可奈何,無力無助是什麽樣的滋味。

“這不是你犯罪的理由,你的情緒太激動了,我現在和你講清楚,是聿容要求很簡單,你要道歉,你要消除不良影響,其餘一切賠償都不要,你先自己想想吧!”

王啓程沒有辦法,他是希望能幫到楊忠的,對于是聿容,他近乎嚴酷的勒令自己要保持作為一名警察的公正,不要有其他的情緒。

經過一個下午,答案水落石出,這是為數不多的很簡單的案件,但王啓程也明白,是聿容有些時候說得很對,越是簡單,越是複雜。

如果有什麽能讓互相敵視的兩家走上同一條路,大約就是他們都痛恨着同一個折磨着他們的律師吧。

六月底,普通的夏夜,一輛時速超過二百邁的蘭博基尼跑車徑直撞擊了在路口等待綠燈的奔馳車,導致奔馳車內四人中兩人當場死亡,一人重傷送至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一人仍在昏迷中,至今沒有醒來。

現在,寒風淩冽的十二月,案件判決依舊沒有結果,出于對肇事者家屬所請的辯護律師的怨恨,死者之一的封蕭楷家屬路佳琪使用錢財教唆傷者楊毅家屬楊忠對律師是聿容進行侮辱。

值得一提的是,路佳琪與律師在網絡上遭受的攻擊無關。

第三章勾結

是聿容很準時,六點的時候,她準時出現在了停車場,上了王啓程的車。

“咳咳——”是聿容剛關上車門就陷入了沉重的咳嗽,王啓程連忙為她搖下了車窗。

“我沒事。”

“抱歉,老毛病了,車太破了。”王啓程并不覺得多難為情,盡管他的車裏從裝飾到氣味都十分的一言難盡。

“說吧,王警官,有什麽事?”

王啓程掏出了裝有現金的紙袋,搖了搖,說道:“這不像是您幹的事,您應該避嫌才對啊。”

是聿容皺了皺眉,問道:“方家知道嗎?”

“他們不知道,這是楊毅的老婆康依依給我的。”

“嗯,是我留下的。”是聿容坦然回答道。

“不是……您為什麽?”

“是我太可笑了,是我犯錯了,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我違背了自己的準則,所以我受到了懲罰。”

“不,你先別,你——”

“我猜他們也沒有多感激我,甚至會很害怕,是吧,王警官。”

還不等到王啓程開口,是聿容繼續說着。

“上次我知道他妻子懷孕的事。ICU,那是燒錢的地方,我父親住過的。我清楚他們家什麽條件,我大學期間就參加了婦聯,所以這筆錢僅表示我身為女性和我作為婦聯成員,對于楊忠妻子的同情與關照,僅此而已,這個回答您滿意嗎?”

王啓程一時語塞,是聿容的回答很合理,可他就是不想要這個回答,他不知道說什麽好,無奈之下,他只能說道;“你先別急,我不是來逼問的,我是——”

“王隊長!您最好不要妄想能通過這件事對我有什麽改觀!”相比于上午,是聿容的脾氣有些火爆,立馬堵死了王啓程的嘴。

片刻沉默過後,是聿容開口說道:“沒什麽,錢你就留給他們,不用說是我給的。”

“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你是傷心了?”

話剛出口,王啓程就覺得自己說錯了,随即迎來了是聿容不屑的嘲諷,“王警官,沒有必要,我沒什麽可傷心的!”

“是,您是優秀理性的律師,不能和我們這種感情用事的人一樣看待問題。”王啓程想起是聿容曾經說過的話,在他心裏,這個女人就是倔強到無可救藥。

“您還有事嗎?我還有事情要做。”

“把錢的事告訴他們,他們會向你道歉的。”

是聿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了搖頭,“您還是沒懂我的意思,王隊長,這不是我的目的,他們向我道歉是我的訴求,是我應得的。”

說罷,是聿容打開車門下了車,她關門的聲音很輕,但是王啓程還是能感到她的憤怒。

“對不起……”王啓程從沒用這麽小的聲音說過話,小到他自己也聽不到。

他從車窗遠遠看去,是聿容上了一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沃爾沃,片刻沒有停留的離開了。

挫敗感與無力感讓王啓程有些頭疼,他習慣性地點上了一支煙,讓自己在白色的煙霧中冷靜下來,他不禁嘲諷的笑了笑自己,他什麽時候這樣幼稚了,是聿容和他本就不是同一類人,他不該嘗試着去體驗她的倫理。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

是聿容轉頭看着正緊盯着屏幕工作的男人,努力笑了笑,說道:“我每天難得開心。”

“那希望音樂能讓你放松,我對于民樂了解不多,希望今晚的演出你喜歡。”

“不,真的很感謝你,我一直都想在現場感受一下錢禦老師的琵琶——小童童不來嗎?”

似乎是想起什麽高興的事,男人從工作中起身,轉頭笑着說:“她讓我好好和你度過今晚,所以提前去奶奶家了。”

是聿容有些尴尬,環視了車內一周,打趣說道:“我以為是我占了她的位子呢。”

男人愣了一下,明白了是聿容說的意思,笑着說道:“不是的,很抱歉今天有些事要忙,只能開這臺車了,童童不喜歡這臺車,她總覺得我一直辦公不理她。”

“童童已經很懂事了,另外說一句,我覺得這臺車很有品位,等我有錢有了司機,也要搞一臺這樣的車,看起來很舒服。”

普通的金色沃爾沃,米白色加實木內飾,但是卻沒有副駕駛位置,男人把腿搭在原副駕駛位置的腳墊上,很是惬意地用車載電腦辦公,看着很是享受。

只不過,轉念想起那件與車有關的糟糕的案子,是聿容的快樂心情很快煙消雲散。

“如果遇到下午庭審,中午是不是睡不好覺?對你來說,要是有個這樣的車也不錯。”

“确實,中午睡不好,不過車我就不想了,律師也沒有這個好福氣享受,大概也就是你這樣的級別的人物才能用這樣舒服的三座車吧。”是聿容無奈玩笑道。

“對不起,我也要保住我的工作,很抱歉一直忙着看文件,實在很失禮。”男人有些淘氣地歪歪頭,笑着說。

“沒有關系,你要是一直和我聊天我反而會結巴的。”

“那你可要多說一點,一小時3000元的咨詢費,我可是免費獲得了六個小時還多。”

“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像張老板這樣的人,這種晚上應該都是在談好幾千萬的大單子,我已經覺得自己的價值很高了。”

“嗯,今天上午的事……本來我不想讓你再想起來的,我希望你心情好一點的……但我還是想和你說,你是一個很優秀的律師,真的,你會走得很遠的。”

是聿容只覺得心中一陣翻湧,喉嚨哽咽,像是吃了酸酸的食物又卡在喉嚨處無法下咽。她沒有開口,她不希望在張威銘的車裏哭泣。是聿容轉頭看向窗外,咳嗽了兩聲,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自己流出眼淚。

“對不起,我沒能幫到你,我也不是熟知法律的人,但我想我對你有一點點了解,希望你不要難過,我……相信你。”

“謝謝!”是聿容低低的說了一句感謝,在車子走過天橋下剎那黑暗時,一滴眼淚從眼角掉進衣領,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張威銘也不說話,繼續埋頭做自己的事;是聿容把身子埋進座椅,閉目養神。車子依舊在不停行駛,等到張威銘處理完手頭工作時,他轉頭看了看是聿容,她正閉目,側向他休息。

“你訂了飯店嗎?”

“沒有,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那我們去吃粵菜。”

“嗯,我很喜歡。”

車窗外似乎下了很大的雪,北方的雪天,要麽是浪漫,要麽是饑寒交迫。警局的審訊室裏條件算不上很糟糕,但足以讓楊忠因為寒冷昏昏欲睡。

王啓程站在審訊室側屋,透過玻璃對楊忠做着無意義的觀察。

趙文彬試探性問道:“王隊,您……還是想幫他的,是嗎?”

王啓程點點頭,沒有說話。

“王隊,現在這個事有點複雜了……”

“我知道,彬子,”王啓程接過話來,他的眉頭緊皺,皺紋和疤痕扭打在一起,“你是不是特別讨厭是聿容?”

“王隊,這……”趙文彬有些猝不及防。

“說吧,你想說什麽都行。”王啓程安慰道。

“說實話,王隊,我特別讨厭她,您知道,咱們幹警察的就是要正義和公道,但是她幹的事,別說是律師了,普通有良心的老百姓都幹不出來!”

“嗯,我知道,你一直不滿她揪着被撞的奔馳車司機疑似酒駕的事不放,你也特別讨厭她一直在傷者死者還有方家三方攪混水。”

“不止呢隊長!4.23的那個畜生能逃過死罪,彬子差點離開警隊,還有老隊長……”趙文彬看了一眼王啓程,王啓程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說。

“她就是個收錢辦事的訟棍啊,只要錢給夠,死刑犯都能撈出來,他們就幹的這種事,我實在是看不慣她!”

“你別對律師有意見啊!”王啓程無奈笑了笑,拍了拍趙文彬肩膀。

“彬子,那如果今天是聿容去醫院是想給楊忠的妻子——她懷孕了,是聿容是想悄悄去留一筆錢,那你怎麽想?”

“錢?多少?”

“十萬。”

“不是吧,隊長,這是真的?”

“別管這個,你說說。”

“八成是想穩住楊家吧,楊家只要能不亂,方億任就能把命保住。”

“那她有沒有可能,就是,單純想送點錢?”

“不是吧隊長,您今天下午是見她了嗎,她和您說什麽了?我不敢說了,我覺得她幹什麽事都是利益當頭。”

王啓程帶着趙文彬回了辦公室,用鑰匙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紙袋。

“看看,數數。”

趙文彬有些膽戰心驚的打開紙袋,笑容當時就凝固了。

“這有……十萬?”

“嗯,正好十萬。”

“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王隊,楊忠也收了路玟琪十萬……”

“哼,現實可比小說裏的故事精彩多了。”

“天哪,隊長,這是聿容打得什麽算盤呀?路玟琪說網上的視頻和她沒關系,不會是是聿容自導自演吧?”趙文彬結合自己多年的經驗和在文學與影視中汲取的奇聞簡單頭腦風暴了一下,覺得事情并不簡單。

“你小子別給我瞎猜!”

“就是,王隊,彬子真能扯,看看我查出來什麽了!”

劉瑩和一個身穿短皮夾克,身材精瘦高大的男子走進辦公室,那人遠遠沖着王啓程和趙文彬喊着,語氣中都是興奮,這正是杜霆琛。

“先吃東西,讓杜哥跟你們說。”劉瑩把手中的兩盒外賣遞給王啓程和趙文彬。

“路玟琪說網上的視頻和她沒關系,我們換了個方向,今天上午的視頻最早是一個叫‘京市爆料王‘的微博發出來的,那家夥不是東西不新鮮了,給錢什麽都辦。”

“他發的視頻,明顯就是固定好了機位的,就好像是提前知道有這個事發生一樣,是預先藏在門那邊,就這個地方。”杜霆琛指了指醫院監控上的一個房間。

“我們在醫院調了監控,對了來往信息登記,然後就發現,拍視頻的這個小子就是那個‘京市爆料王’。”

“人抓了嗎?”

“抓了,在楊忠邊上那個屋裏。”劉瑩說。

“審!”

第四章迷霧

“說說吧黃俊峰,怎麽回事啊?”

“警察叔叔,我就是個拍視頻的,您別這麽兇啊!”被審訊的人顯然沒有搞清楚現在是什麽狀況,依然油腔滑調地狡辯。

王啓程這幫人最煩的就是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姐姐套近乎的貨色,幹着缺德的事還總想和警察沾親帶故。

“老實點!監控拍得清清楚楚,你怎麽着,能預知未來嗎?大清早就蹲在醫院裏比人家大夫上班還早?”劉瑩把聲音提高了一個度,吓得對面的黃俊峰立馬坐正。

“你也知道是聿容是什麽人吧?人家要是揪住了你,說不好你就在裏面蹲個十年半載的!”趙文彬說道。

“我我……我說,我都說,警察叔叔——不警察同志,我就是個幹自媒體的,人家說有料讓我去,我就去了,我這也得吃飯呢不是……”

看着對面劉瑩和趙文彬淩厲的眼神,黃俊峰的聲音逐漸變低,頭也一點點低了下來。

“誰和你說的?”

“是一個小姐姐——女士,女士,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微博裏聯系我的。”

“你怎麽知道是女士?”

“我們視頻過一次,本來是要和她見面的,她不答應。”

“她的賬號是什麽?”

“好像是‘越冬小鹿’。”

審訊室外王啓程聽到了,立即派技術科去查。

見沒人理自己,黃俊峰說道:“警察同志,我都交代了,您能放我走了吧?我這還得發布視頻和新聞呢。”

“視頻是那個人讓你發的嗎?”

“誰?小鹿?不是她,是我發的,我實在是太瞧不起那幫無良的律師了,您就說說,殺人都不能償命,還有王法嗎?我實在是看不慣她,所以才發出來的。”

“你倒是很正義啊?那個小鹿呢?她就讓你去拍視頻?”

黃俊峰沒聽出來劉瑩反諷自己,高興地說:“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是個好同志,那個小鹿呀,她還真挺奇怪,就讓我拍完發給她,別的什麽都沒要求,我完全自願,完全自願!”

黃俊峰眉飛色舞的說着,身上花裏胡哨的衛衣繩子一甩一甩,看得趙文彬很是不爽。

“你在這兒騙誰呢?不給你錢你能發視頻?把我們當傻子嗎?說!”

“黃俊峰,你不要自作聰明,你收了錢和沒有收錢後果不一樣,但你也別想撒謊。”

黃俊峰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他低頭想了一會兒,還是一口咬死自己沒有收錢。

晚上八點鐘,對黃俊峰的審訊中斷,王啓程等人在辦公室裏皺着眉頭,都一言不發。

“操,真麻煩,手頭那麽多命案還要忙呢,圍着這桶糞沒完沒了了!”

“杜哥,你別氣,快有眉目了。”

“哼,能怎麽辦呢,局長老人家發話了,這事情扯到了公共輿論上了,又是和咱們有關系,咱們必須得解決。”

“安心等吧。”王啓程又點上了一支煙,屋子裏亮度不高,煙草燃燒的火光看着暖烘烘的,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這群人已經做好了幹一晚上的準備。

和鳴音樂大劇院裏,人們完全感覺不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大的雪,有多寒冷,有多迷蒙,演出即将開始,侍者貼心的送來了兩盤水果和精致瓷具裝好的熱茶,為兩人調了調空調溫度和座椅。

是聿容和張威銘所在的包廂正對着一樓的演出廳,民國中式的風格十分雅致。

“感謝你,張老板。”

“不客氣,是律師。”

兩人一板一眼的用尊稱,剛對上對方的實現就笑了出來。

“放松點好嗎,我感覺我在被告席一樣啊。”張威銘玩笑道。

“好的好的,我也不想指控你啊。”

“總感覺你心事重重的,是還在擔心那個案件嗎?”

“嗯。”

“如果你有什麽心事可以和我講一件,但可能我淺薄的見識要讓你笑話了。”

是聿容搖搖頭,說:“真可惜你做了設計,不然的話會多一個很棒的律師的。”

張威銘很是滿足的說:“很好,以後我可以和別人吹牛了。”

“其實,也沒有什麽事,主要就是網上現在的視頻……”

“我看到了……可以追究他們責任的吧……”

“是的,很容易,特別是那幾個自媒體和洶湧新聞,特別是洶湧新聞,一張餅兩面吃,他們實在是惡心。”

“但是效果不大,對嗎?”

是聿容嘆了一口氣,說:“是啊,成本太低了。”

“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警察們在調查這件事,但我可能明天見他們一面,有些事情我覺得還是要說一下。”

“嗯,其實你是個很細心的人,你是很樂于和別人解釋一些事情的。”

是聿容收起笑容,但又很快釋放,她明白張威銘的意思。

“但願吧。”

“好了,不想他們了,要開始了,祝你生日快樂。”

“你也是啊!”是聿容有些孩子氣的舉起了茶杯和張威銘碰了碰。

今晚,和鳴音樂大劇院裏演出的主曲目是錢禦老師創作的琵琶協奏曲《天長福吉》,演出結束後還有市小星星殘疾兒童樂團特別出演的《幸福快樂你我他》。

警局裏最和諧的聲音莫過于審訊室裏的緊張對話,時間将近晚上十一點,王啓程等人終于迎來了眉目。

“這是你的銀行收支記錄,一夜,三十萬。”

“‘越冬小鹿’,這個女人叫路玟琪,你一開始不知道,但最後發視頻你比誰都清楚。”

“至于這個名字還是個數字的賬號,他才是真闊綽啊,三十萬,敢讓你在這裏隐瞞,你真覺得你們無法無天了?”

“……我說,這筆錢……是方億任他們家給的。”

黃俊峰的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王啓程,劉瑩,趙文彬,杜霆琛,所有知道是聿容和方億任的,全部愣在原地,不能開口。

方億任是個剛從技校畢業的花花公子,今年十九歲,六個月前,他生日那天載着自己的新歡女友酒後駕駛,多次驚吓路人,擾亂交通秩序後,在金栢西路上與在路邊停車等待紅綠燈的一車相撞,釀成了重大慘案。

方億任的父親是本市小有名氣的民營企業家,腰纏萬貫,為了保住兒子費了不少力氣,請了著名金牌律師是聿容,然後還花錢找了自媒體,抹黑他請的律師。

等到夜晚回歸平靜,趙文彬終于能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了,睡前他就只記得隊長說的那句話:“有時候現實比故事更精彩。”

頭天晚上下了大雪,第二天格外的亮,王啓程剛伸了伸僵硬酸痛的身體,警局就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去見她吧,你們可以再休息一會兒。”

劉瑩望着王啓程好似要參加鴻門宴的氣勢,不禁想起了衆人第一次和是聿容對峙是如何慘敗下場的,她依舊不喜歡是聿容,但是經歷了昨天的精彩連環炸,劉瑩多少有點同情她。

王啓程一邊進門一邊打量是聿容,她還是穿着昨晚的衣服,沒有帶公文包,沒有化妝但氣色不錯,沒有昨天那麽大的怨氣,似乎心情不錯。

“您總喜歡用看犯人的眼神看別人。”

“抱歉,職業習慣,不好意思。”

“該道歉的是我,我昨天态度很不好,對不起,王隊長。”

王啓程露出有些刻意的驚訝,點了點頭,“理解,畢竟發生了那樣的事,警民一家,我們也應該多和溝通的。”

“今天來我是想說一些事,昨天我見了一個朋友,他說了一些話我覺得很有道理,昨晚我也想了很多事情所以我想和您說一些事。”

“嗯。”

“他說我是一個喜歡和別人解釋的人,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想說,我是一個律師,法律是我唯一的立場。”

“可以理解。”

“車禍案其實很簡單,但就是因為簡單,所以它很複雜。”

“的确,這個您和我們說過,辦案過程中我們也感受到了。”

“如果是站在危害公共安全罪和肇事逃逸的角度看,方億任絕對會被判處死刑的,這一點你們清楚,你們也希望這樣。”

王啓程抿抿唇,沒有反駁,繼續聽是聿容說。

“方億任名下沒有財産,受害人楊毅的家屬已經為他負擔了大量的債務,但是方家說得很清楚,如果讓方億任親屬賠償的話,那一定要四位受害人家屬簽諒解書。”

“但是受害人方意見不統一,對吧。”

是聿容點點頭,“是的,怎麽說呢,現在可以理解為,方億任和楊毅的命綁在一起了。”

“唉……”王啓程無奈的嘆了口氣。

“其實這些我懂,是律師,抱歉……”

“不用了,我今天來還想說一件事。”

“嗯,您先說,我也有事告訴您。”

“我不需要楊忠道歉了,網絡上視頻我也不想追究了,一切提交檢察院就好了,我絕對不會有什麽異議和要求的。”

“感謝您,是律師!不過,說我是想問……這樣不會違背您的原則嗎?”

“哦?您說說我的原則是什麽,睚眦必報嗎?”

“不是的,抱歉……我之前這樣說冒犯了您……我是說……您應該是非常重視個人權益的……對嗎?”

是聿容笑了笑,點點頭,随即又搖了搖頭。

“可能吧,我也希望這個案子早點結束,畢竟長久拖下去,一旦……我是說萬一楊毅及其家屬出了什麽意外,只能迎來最差的結果,你可以當我是擔心着我委托人的利益。”

“您想到很多,很全面,我沒有資格評價。”王啓程想了想,說出了這樣一個回答。

“不過我要聲明,我絕對不是懷着一種以德報怨的心态處理這件事。”是聿容補充。

“你怎麽總也不讓別人看到……你的好呢?”王啓程無奈問道。

“因為本來就不是——好了,王隊長,發生什麽事了,可以告訴我嗎?”

“這可能有點難以接受,是律師。根據最新的調查結果顯示,您的委托人,也就是肇事者方億任一家,他們買通了微博上的大V和一些媒體散步了有害于您的言論。”

“我不意外,王隊長。”是聿容平靜地說。

第五章兩難

“真的?”

是聿容點點頭,說:“不意外。”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還是,你有什麽為難?”

“我沒事王隊長,方家确實對我不滿意,這個是我自己處理的事情。”

“那現在……”

“淡化吧,”是聿容搖搖頭,“雖然這有悖于我的原則。”

原則,又是原則,是聿容的原則實在是讓王啓程捉摸不透。

“我們會按程序審問方家的當事人。”

“但是會沒有結果。”

“你就這麽肯定?”

“嗯,沒有結果有時候就是最好的結果。”

“是律師,可能确實我沒有你的思維,我和你的三觀不合,之前我們也争執了很多次,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是聿容無奈笑了笑,“王隊長,你既然這麽清楚,為什麽一定要強求呢?觀念用人走過的所有時間養成,又怎麽會因為一句話做出改變呢?”

“我本着尊重法理和正義的态度,希望聆聽您的看法,這樣,可以嗎?”

是聿容盯着王啓程看,一句話也不說,王啓程并不覺得很不自在,一樣用堅定的目光看着是聿容。

“您是一位不一樣的警察,我希望我們以後可以重新認識一下,王隊長。”

“好的,那就請你和我講一講吧,在不違背你作為方億任的律師的原則前提下。”

“方家對我很不滿。”

“為什麽?”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說,方億任并不是沒有活命的可能,方家已經提出要求了,只要四位受害者的家屬簽署諒解書,方億任至少可以免除死刑。”

“但是現在四位受害者的家屬不統一,對嗎?”

“是的,類似于死者封蕭楷,除了楊毅以外的三位受害者都已經去世了,他們的家屬要求很簡單,方億任必須死。”

是聿容頓了頓,繼續說:“但是,楊毅家屬不同意。”

“他們更傾向于要錢。”

是聿容點點頭,露出一點點讓王啓程尴尬的贊許。

“據我所知,楊毅家屬已經負債近三百萬,對于他們來說,如果方億任死了,他們拿不到賠償金,這個家庭一樣會面臨災難。”

王啓程思考了一會兒,問道:“那有沒有可能讓兩方達成和解?”

“從客觀情況上看,不行;站在我的角度上,不希望。”

“為什麽……”王啓程一聽到是聿容最後的話,不由得急着發問。

“因為我是方億任的律師。”

“這是你的想法?”王啓程有一點難以置信,是聿容就好像一個雙面人一樣,有時感性,有時卻是極致的理性,甚至讓人感到害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內心,他不知道如何去把是聿容分成兩個人去看。

“您是一位好警察,愛憎分明的那種。”是聿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讓王啓程聽不出是諷刺還是誇獎。

“那……你繼續。”

“我想你也看到了兩方的矛盾,這個不能,我不解釋了。”

“窮和富,對吧。”

是聿容沒有立即回應。

“我們都不富裕,沒有富裕到把生死和親情置之度外的程度。”

“行吧,可能是我個人的想法,辦案這麽多年,有些事情我可能已經有了思維定式。”

“這一點,方家很清楚,說來可能會讓大多數的網民,也包括趙警官劉警官這樣的人,他們會不開心,但是不得不說,現在的主動權在方家手裏。”

“你是說,只要受害者雙方有矛盾,方家就有主動權?”王啓程仔細回想了一下從楊忠向是聿容潑糞以來調查出的種種結果,當即起身離開座位,拿起手機給杜霆琛打電話。

“您稍等,是律師。”

是聿容皺了皺眉,“我不想對您的調查方向有什麽影響。”

王啓程幾句話說完,挂掉電話,笑着說:“不用擔心,警民合作,這算是你為破案提供線索。”

走到桌前時,王啓程看到是聿容就只穿了一雙高跟鞋,小腿上除了絲襪沒有別的布料,又返回門口打開了屋內的空調,順帶為兩人倒熱水。

“謝謝。”是聿容接過有許多刮痕的保溫杯,杯身上刻着“市級優秀警察代表”的字樣。

“對于你剛剛說的,我再插一句,彬子和小瑩絕對不會這麽想,他們是能明白的。”

“這是你自己的感覺,在我與他們接觸過的經歷看來,他們肯定會很氣憤。”

“可這是人之常情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麽……理性?”王啓程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前後矛盾。

“我認為這是無意義的憤怒。”

“好吧,您繼續。”王啓程無奈。

“你應該和我說說,楊忠是受了誰的指示向我潑糞?”

“你就那麽确定不是楊忠自己的想法?”

“直覺,或者說,他是一個很簡單的人。”

王啓程心裏暗自說了一句:“還真是個偵探,什麽狗屁的直覺,明擺着是瞧不起那小子。”

“楊忠收取了路佳琪的十萬元錢,向你潑糞。”

“的确像是他的思維。”是聿容沒有任何情感态度地說,但充斥着對于楊忠的不屑。

“別總這麽瞧不起窮人。”王啓程有些不滿。

是聿容挑了挑眉,說:“王隊長,是你的情緒認為我瞧不起他因為他是窮人,還是因為我明确的表述了我瞧不起他,我瞧不起窮人?”

王啓程連忙打住:“抱歉,是我的感覺,我的感覺,你繼續。”

“這不是歉意的問題。”是聿容依舊不快,但還是繼續說着。

“我猜路佳琪是認為如果楊忠向我潑糞,當衆羞辱我,并且對我發出威脅和辱罵,我就會生氣,我就會抓着楊忠不放,把他搞進監獄,不讓他坐夠了十年八載不能出獄,這樣楊家迫于生活壓力就會同意不簽諒解書,這樣方億任就會死,對嗎?”

王啓程早就知道了路佳琪交代的內容,心中不得不佩服是聿容的思維。

“您說的很對,路佳琪的想法和您說的完全一致。”

“其餘兩家死者家屬參與了嗎?”

“根據目前調查結果,沒有證據可以表明。”

“那也不代表他們什麽都不做。”是聿容冷笑一聲,說道。

王啓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還是謝謝你,是律師,感謝你能寬容他們。”

是聿容盯着王啓程,眼神捉摸不透,甚至讓王啓程感到不自在。

“你想錯了王隊長,我沒有寬容他們。”

“不是,我們會向檢察院提……”

是聿容打斷了他,說道:“如果楊毅出了事,他們不簽諒解書,那麽對于方億任是不利的,對于我也是不利的。”

王啓程皺眉,“可是你——”

“沒有什麽可是,我是方億任的律師。”

“你不在乎網絡上對你的攻擊?”

“我從來不活在網絡上,況且這件事情在網絡上鬧大,就是又一次把方億任案拉回了公衆的視線,這樣的結果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

“兩敗俱傷?”

“我不喜歡輿論傾軋法律,網絡上的輿論越是惡化,對于案件的判決壓力就越大,最後承擔後果的是涉案雙方。”

王啓程不得不反駁:“可是面對方家這樣有權有勢的,如果沒有輿論,受害者方就是孤立無援啊?”

是聿容的表情更加讓王啓程感到大事不妙,雖然知道是聿容和自己從來意見不合,他也應該盡量順着她說,但他還是忍不住了。

“你覺得方家有權有勢?那是你不相信法律,不相信法庭,不相信憲法!”

王啓程連忙道歉:“抱歉是律師,我可能——”

“還有,你不相信律師,你也覺得律師都是為錢辦事的訟棍。”是聿容似乎還是不滿王啓程那天在車上對她說的話。

“不,我相信!我不是對你有意見,也不是覺得你不好,我為我之前的話向你道歉。”

是聿容不停搖頭,“這樣,我們都冷靜一下,我先給你講個故事吧,王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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