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彌留之際
彌留之際
紀洺帶小狗做了B超和CT，仔細檢查了一番，它的身體的确很糟糕。
“不行，可能油漆裏含有超标重金屬，它過長時間接觸重金屬，肝髒機能損傷和神經系統破壞，現在救治怕是……”紀洺無奈地搖搖頭，考慮到小女孩還在外面，所以他輕聲對秦聽沅說。
“我知道了。”她心裏有些揪心，一時間不知道跟門外的小女孩如何訴說。
“你怎麽能亂走呢？院長、副院長和老師們都在找你……”
檢查室裏紀洺他們兩個還在商量着，就聽到門外傳來一位女子責備的聲音。
她有些疑惑地向外探了個頭，只見一個臉上滿是焦灼的中年女子正蹲在小女孩面前，不重不輕地打了女孩的肩頭兩下。
是她的母親嗎？秦聽沅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小女孩在外面投喂一只中華田園犬，今天可能因為小狗受傷，她偷偷從幼兒園逃學出來帶它看病。
“你好，這位女士。”秦聽沅陪着笑容出去打招呼，腦子裏正想着怎麽幫小女孩說話。
“你好，請問你是？”
她耐心解釋道：“我是這家寵物店的老板，這位心地善良的妹妹是帶狗來找我看病的，偷偷跑出去的确會讓你們做家長的擔心，但希望你們不要過度責怪。”
女士有些無奈地笑笑：“能不怪她？從醫院裏偷偷跑出來，不是要加重她的病情嗎？”
“醫院，妹妹生病了？”秦聽沅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她一拍腦袋，覺得自己真該死，以為小女孩臉色蒼白是營養不良呢。
紀洺這時匆匆從診療室裏出來，聽診器挂在脖子裏都忘了摘。
他湊到秦聽沅旁邊，悄聲說：“小狗的麻藥勁已經過了，它現在抽搐的厲害，怕是撐不過去了，如果不早點選擇安樂，只會讓它經歷更痛苦的過程。”
她心情複雜地點點頭，不太敢對上小女孩的視線。
“啪嗒”幾聲，秦聽沅看到地上多了一灘鮮紅的血液。
小女孩發現後趕緊用袖子捂住鼻子，但鼻血依然流個不停，浸透了她的袖端，又順着袖角一滴一滴掉下來。
她發現堵不住流血的鼻孔，便又着急忙慌地摘下頭上的毛線帽，放在鼻子下面，來接止不住的鼻血。
這有些觸目驚心的情景讓在場的任何人都揪心。
秦聽沅趕緊拿來前臺的抽紙和濕巾紙，分別抽出一大來她擦拭她臉上殘餘的血。
看着她頭上沒有一點發絲，秦聽沅不免心一緊。
凝血功能障礙……最壞的猜想在她腦海裏浮現。
小女孩應是經常碰到這種情況，現在顯得異常的鎮靜，不忘說一聲“謝謝姐姐”。
“不說了，現在我得打車送她去醫院了。”那位女士趕緊抱起小女孩，火速向門外跑。
“我開車送你們去醫院吧，打車不方便。”紀洺拿起茶幾上的鑰匙。
女士感激地點點頭，抱住虛弱的小女孩跟出去。
“那我留下來看店，你路上小心。”秦聽沅摩挲着手掌心，寒氣逼人的冬天，她心裏卻異常的不安和燥熱。
那只被潑油漆的小狗還躺在治療室裏，舌頭耷拉在外面，微微喘着氣，身體小幅度的顫抖着。看見秦聽沅進來，強忍着痛感想起身，奈何使不上一點力氣，又癱倒下來。
秦聽沅心裏百感交集，一個左右生與死的問題出現在她的面前：
若是現在就給小狗準備安樂死，她就無法跟那個小妹妹交代，況且她有重病在身，得到這個消息定是接受不了的。
若是不選擇，它是能多活兩天，但也只能是在無盡的折磨與掙紮中度過，最後被活活疼死。
她蹲下來，輕輕撫摸着它瘦伶伶的後背，一看幼年時就沒有了母親，沒有了母乳的滋養，所以才看起來這麽瘦小。
“等你小主人好了，再決定去汪星球，好不好？”秦聽沅輕聲詢問，後面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三個字是用氣聲發出來的。
秦聽沅給它喂了一些流食，然後陪在它旁邊跟它說着體己話。
她聊到了她的父母：
“乖乖啊，我也沒有父母親了，她在我高二的時候去世了，我眼睜睜地看着她在我面前閉上眼睛，然後任憑我嗓子喊啞，都喊不醒她了。”
小狗細細地“嗯”了一聲，似乎即使再疼痛，也有在認真地傾聽她講話。
“突然失去世界上唯二兩個至親後，我難以承受噩耗，便生出了輕生的念頭，本來選擇跳樓的，但怕影響到鄰裏街坊，然後我找了一條偏僻的小河，準備在夜深的時候跳河，後來你猜這麽着？”一滴滾燙的眼淚不知不覺從她眼眶裏滑落，順着臉頰掉在小狗的爪子上，“我家那兩個平日裏上蹿下跳，喜歡搗蛋的逆子，毫不猶豫地從三樓跳下來，忍着疼痛，尋着氣味找到我，又硬生生把剛溺進水裏的我拖上岸，哈哈哈那個狗爬式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笑着笑着她便已熱淚盈眶......
自殺失敗的第二天，那日萬裏晴空，她也迎來了新生。
陪着她說了會話後，秦聽沅便還有其它事情要做，便牽來剛睡醒的丫丫來陪着氣若游絲的它。丫丫是薩摩耶犬，狗屆大暖男，有同伴陪着，它的心情能舒暢些，疼痛也能減輕一點。
秦聽沅正在外面拖地，手機在褲腰帶裏振動，是紀洺打來的。
“那個小女孩......”他頓了頓，“血癌晚期，怕是不行了，她想再見你一面。”
秦聽沅沉默了一會，最後艱難開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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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通大附屬醫院，裏面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雙氧水味道，她莫名産生一種害怕的感覺。
“讓開讓開！”醫護人員推着擔架車匆匆從大廳穿過，上面躺着一位頭部重傷的工人，一名一聲正跪在他身邊做着胸外按壓。
她瞬間變得恍惚起來，眼前的景象出現重影，秦聽沅仿佛看到擔架上的是她滿身獻血的父母。
重影消失，秦聽沅回過神來，她深深吸了口氣。
“沒關系，總是要邁出這一步的。”她又一次安慰自己。
兒科病房在六樓，電梯從車庫上來一直是滿載，她只好走樓梯。她的病房還在走廊盡頭，等秦聽沅找到的時候，她感覺自己都快費了半條命了。
寒冬時節，天黑的很快，過來的時候夕陽的餘晖還染紅着天邊，現在殘陽匆匆來人間走了一遭便已落了幕。
病房裏陪着三個人，小女孩躺在病床上，臉色比原來更蒼白了些，旁邊放着檢測儀，心率已肉眼看見的速度下降着。
大約是剛剛摘掉呼吸機，小女孩不适應地喘着氣，看到秦聽沅來了，嘴巴微張，急于和她說話，但聲音如細絲一樣缥缈，她一時沒有聽清。
“您來了，實在不好意思，這孩子叨擾您了。”那位來店裏尋孩子的女士艱難地扯出一絲歉意的微笑，然後指着旁邊兩位又說，“我是昭昭的生活老師，可以叫我陳老師，這兩位是海川區孤兒院的院長和副院長。”
副院長摘下眼鏡，又抹了一把眼淚，“當時我好不容易将她從山溝溝的垃圾堆裏抱出來，現在又......”
小女孩的身世層層浮出水面，多好的一個姑娘，為何命運如此多舛。
陳老師趕緊上前安撫副院長，世事難料，人有旦夕福禍，縱使那滿懷憧憬，渴望愛意的女孩。
昭昭......昭昭若日月之明，寓意着未來一片光明的。
“姐姐，小黃呢，它現在好不好？我好想抱抱它。”昭昭再次艱難地開口，言語蹇澀。
陳老師解釋，小黃是附近花園裏的一條流浪狗，當時在草叢堆裏發現了一窩，活到現在的只有這一只，昭昭一直堅持投喂着。
秦聽沅珉了珉嘴唇，蹲下身子，湊到她的耳朵邊，一瞬間她想了無數種委婉的說法。
“昭昭啊，小黃一同陪你去天上看星星，好不好？這樣你們就有個伴了。”
“姐姐，小黃是不是也要像我一樣死了？我不想要它早早死掉。”昭昭通紅的眼睛襯的她臉色更加慘白了。
“不是不是。”她趕緊擺擺手，“是一起去看看星星，以後你們還是會幸福的在一起。”
窗戶沒關緊，外面一陣寒風從縫裏溜了進來，秦聽沅冷的一哆嗦，她給昭昭掖了掖被子。
“小黃跟我一樣沒媽媽，它今天還被人扔進了垃圾桶裏，和我一樣。“
“不是，不是的乖乖，它有你的疼愛，你有老師們的疼愛，都有人愛，對不對？”秦聽沅伸進被子裏，握住她冰涼的手。
“謝謝姐姐，那我先去天上做個小窩，然後在那邊等小——”
她的意識漸漸被抽離，瞳孔散大，秦聽沅喊她名字，她沒了回應。
監護儀上出現“滴滴”的警報聲。
醫生們匆匆趕到病房。
“室顫了，準備除顫！”醫生趕緊拿來除顫儀。
昭昭已經血色全無，除顫儀在她胸前一下又一下的電擊着，但檢測儀上的心率波形慢慢沒了弧度，最好眼睜睜變成一條冰冷等直線。
“嘀——”儀器發出尖銳的長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