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恰逢煙火漫天
恰逢煙火漫天
慕府佛堂
屋外一切喧鬧都消之于耳,窈之跪在佛堂前,四周安谧,她的心卻忐忑不寧,若是祖母不松口,崔少煜便進不來,他們之間也将止步于此。
窈之在心裏虔誠向菩薩祈求,祈求上蒼,祈求他再堅持一會兒,祈求祖母開門。
倏爾,雨小了,慕府的門開了。
街上的人都歡呼出聲,崔少煜看着眼前為自己敞開的門,彷佛見到了曙光。
慕家老太太拄着拐杖現身門前,神色凝重,不怒自威,着眼細細打量站在雨中的年輕人,問道:“崔家小子,你為何執意求娶我家窈之?今日若沒有一個合老身心意的說法,這門你是決計入不了的。”
崔少煜正了正身,眼神堅定,“晚輩與窈之自幼相識,後又相知,是緣分相依使然,且人生難遇一知己,晚輩希望知己也是枕邊人。窈之生性純善,奈何世事無常,讓她受了許多無謂苦,晚輩這些年刻苦用功考取功名,一是為家族榮光,二是為有朝一日與窈之并肩之時,讓她不再遭受他人冷眼!懇請您給晚輩一個機會,晚輩定将天底下最好的綢緞、最珍貴的珠寶、最上乘的佳肴都奉到窈之手邊,此生承諾,定不負!”
話聲沖破雨水,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堅定不移之心也讓天下的人動容。
良久,雨漸漸停了,太陽從雲縫中出來,老太太看了一眼明媚的天光,不知在想些什麽,只落下一句,“進來罷。”
崔少煜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邊的小厮提醒道:“少爺,還愣着做什麽?”
雨停了,街上又站滿了人,長寧也站在人群中,良久,一行人消失在街頭。
崔少煜和慕窈之的婚事定在十月初三,崔家提前三個月便開始着手準備,喜帖灑滿京中遍地,如此盛大的婚事在京中也是頭一份。
崔家父母一開始極力反對這門親事,現如今卻不知怎麽了,态度發生了極大的轉變,見着人便說窈之是如何好,他們家是如何重視這門親事。
茶餘飯後,還是會有人提起從前的傳聞,崔少煜知道後便向朝堂呈了一篇文章,聽聞皇帝看了之後龍顏大悅,當即宣布擢升其為翰林學士,再将此文張布天下。
一時之間,京中關于窈之的迷信傳聞皆銷聲匿跡,再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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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人為難窈之,更沒有将她區別對待,她站在陽光下,只覺明媚。
炎炎夏日,窈之習慣坐在樹下亭裏乘涼。
水面上泛起波紋漣漪,晃得人睜不開眼,窈之面前放了一盤冰鎮青提,近日因她胃口不好,崔少煜便每日都送新鮮的青提來。
忽而一陣微風吹過,窈之頭昏眼沉,架不住倦意趴在石桌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一晃眼大半日便過去了,亭中清靜無聲,小竹走來将窈之喚醒,笑道:“小姐怎的在這裏就睡下了?”
窈之腦袋昏昏沉沉的,“幾時了?”
小竹回道:“未時三刻,一會兒宮裏的裁衣繡娘要來給小姐量尺寸做嫁衣,小姐先回房梳洗一通吧,您這臉上都被風吹上細沙了。”
窈之點點頭,任由小竹将她扶起來,腰間的玉佩突然掉在了地上,小竹連忙撿起來為她系上,這塊玉佩是崔少煜當日所贈的定親之物,與先前在扶雪居撿到的那半塊竟是一對,崔少煜稱是緣分使然,窈之卻心知定是他那日羞于開口,才想了這套說辭。
窈之笑着戳穿他的小心思,崔少煜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知我意便好,何故言明。”
一想到他羞澀難明的樣子便覺得有趣,正想得入神,窈之心口突然一陣發悶,石桌上的青提也不見了蹤影,窈之心裏生疑,問道:“青提怎麽沒有了?”
小竹回道:“許是您睡着的時候被小鳥叼去了,也或是哪個小丫頭貪吃。”
窈之将信将疑,只覺心口越發沉悶,喘不過氣。
“窈之!”一道清亮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耀眼日光之下,來人一身錦衣白袍,溫和地朝她笑。
窈之迷迷糊糊地望過去,只見崔少煜捧着一盤冰鎮青提跑上前來,窈之見到便順手摘下一顆放進嘴裏,清甜之味沁人心脾,方才的陰郁一掃而空。
兩家商量穩妥便開始置辦婚事,慕家雖人丁稀薄,該有的規矩卻一樣不少。一開始崔少煜總在崔家慕家兩頭跑,親自下場操持各項事宜,後來适逢皇帝下令百官殿考,崔少煜便走也溫書,坐也溫書,茶不思飯不想,即便是同去選珠花頭釵時,手中的書卷也不放下。
窈之心知這次殿考對他來說很重要,若崔少煜娶的是長寧公主,便不用這般辛苦,是因她才會如此,她心有愧疚。
崔少煜卻握着她的手,告訴她不必擔心。
他說:“只要你在我身邊,即便一輩子不得志也無妨,只是我想讓世上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好,讓他們再不敢胡言。”
他所求所願,皆是為她。
窈之心裏溫熱,覆上他的肩,“少煜,謝謝你。”
殿考那日,窈之候在宮門外,長寧的馬車從宮裏出來,停在了慕府的馬車旁,長寧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窈之,道:“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怎麽瞧着慕小姐今日眉間有黑,眼裏帶憂呢?”
窈之微微颔首,“多謝公主關心。”
長寧冷哼一聲,“誰關心你。”說罷,揚長而去。
片刻之後,宮門打開,綠袍紅衣陸陸續續走出來,有人哀愁有人歡喜,隔着老遠窈之便看到了崔少煜的身影,他正與身旁的人巧顏說笑,看樣子結果不錯,窈之的心也放下來了。
她迎上前去,腦袋卻一陣眩暈,差點站不穩腳跟。
小竹連忙扶住她,“小姐,我們還是去馬車裏等吧。”
實在昏乏,窈之點了點頭,随小竹回到車上。
半響後,崔少煜掀簾而入,見她昏昏沉沉地靠在小竹肩上,連忙出聲喚道:“窈之,窈之。”
窈之聽見他的聲音才清醒了些,她按了按眉心,“無妨,我只是有些困倦。”
崔少煜将她攬在懷裏,窈之聞見他身上的薔薇花香,方才安穩睡去,小竹識趣地退了出去。
慕府離皇宮很遠,駕車也要半個時辰,窈之漸漸醒過來,見他看着自己,目光炙熱,窈之有些不好意思,撐起身,問道:“可還順利?”
崔少煜又将她攬入懷中,用手輕輕撫她的頭發,“有你在,自然是萬事順利。”說着,抱緊了窈之,低下頭,附在她耳邊說道:“夫人不必擔心。”
窈之的臉驀地紅了,從耳根紅到脖子,全身一顫,口齒不清道:“休要胡說……”
他們還未成親,叫什麽夫人……
窈之的臉越來越紅,崔少煜淺淺笑了一聲,有意逗弄她,“何止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你都是我的夫人,窈之,你逃不掉的。”
窈之羞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崔少煜如今是越發大膽了,原先的謹慎謙遜早不見了蹤影,挑逗言語倒是信手拈來。
正想着,祖母身邊的青芸匆忙趕來,“小姐,老夫人快不行了……”
窈之掀簾而起。
近日祖母染了風寒,在榻上躺了好幾日才見好轉,怎會又突然病倒?
顧不得多言,窈之翻身騎上馬,奔馳而去。
崔少煜站在馬車外,看着她逐漸消失的背影,騎上馬不緊不慢地追了過去。
窈之還未到家門,天便下起了大雨,她提起濕透的衣裙飛奔到後院,一進門,只見丫鬟仆從站在兩側,有的拭淚,有的掩面低聲抽泣。
窈之顫巍巍地走過去,腳下似有千斤重。
祖母枯瘦的手撐起來,窈之緊忙去握住,泣不成聲,“祖母……”
祖母撫了撫窈之的鬓角,寬慰道:“祖母只是病了,哪有人老了不生病的,窈窈莫哭,乖窈窈……”祖母的聲音越來越弱,手順聲垂下,再沒有擡起。
窈之哭聲極小,像一只羸弱的小鼠,窗外大雨傾盆,掩蓋了世間一切嘈雜。
為什麽會這樣?老天為何要如此待她?難道她真的命中帶煞,親近她的人都不會善終?窈之渾渾噩噩,游走在迷離之間,不得清醒,不得安睡。
夢裏,上元佳節,祖母拉着她的小手走過大街小巷,天上地下,華燈如星。
突然,萬千身影重疊而過,祖母消失不見,她孤零零一人站在嘈雜群中,人人避她如蛇蠍,喧鬧之間,一道深影出現在眼前,恰逢煙火漫天,黑夜恍如白晝,少年笑意甚濃,向她伸出手。
“窈之,窈之!”
耳畔呼聲越來越清晰,窈之猛然睜開眼,崔少煜坐在床頭握着她的手,像哄小孩一樣輕拍她的背,任她哭了半個時辰,他心疼地看着她紅腫的雙眼,輕聲哄道:“沒事了,窈之,有我在,沒事了。”
懷中的人漸漸哭聲小了,軒窗半開,透了熱氣進來,崔少煜連忙示意小竹關窗,一下又一下地拍窈之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