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情深似海
情深似海
窈之病了,原本瘦弱的身子更加單薄,不用風吹就能倒下,她也不肯吃藥,整日纏綿病榻,連祖母的後事也是崔少煜一手操辦。
從前祖父故去,有皇子擡棺送喪,如今祖母故去,亦有新貴佳婿操辦,世人皆嘆慕家人好命,卻也不忘吐窈之一嘴晦氣。
如今的慕家只剩她一人。
這樣的情形之下,皇帝卻下旨将她封為郡主,除此之外,還破例讓崔慕二家提早完婚,将崔少煜擢升為三品,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可嘴長在人身上,即便皇帝做得再多,那些流言蜚語仍然不斷,至此窈之閉門不出。
崔少煜每日都來,喂她喝藥,陪她吃飯,日複一日,事無巨細。
哐當一聲,碗又碎了,窈之第七次将藥碗打翻在地,崔少煜不動聲色地撿起地上的碎碗,細渣滓碎片一點也不留。
他說:“晚些我再來給你送藥。”
窈之木讷地望向窗外,自祖母離世後,崔少煜怕她想不開,便将府上一切危險之物都收羅起來,甚至将她的房門鎖上,不許她踏出一步,門外還有好幾個家仆看守,每日只有小竹能自由進出,久而久之,窈之已經恍惚了,他到底是怕她想不開,還是怕什麽?
崔少煜的面孔變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撫了撫她的臉,像從前一樣溫柔親昵,“窈之,你只有我了,我不會丢下你不管。”
窈之看着他的眼,只覺他今時今日與從前不同了,卻又說不出是哪裏不同,她拉住他的手,“我想出去。”
“你生病了,需要靜養。”他反握住她的手,将她一縷頭發撩到耳後,“等你病好了,我就帶你出去散心。”
窈之垂下眼,看着一地的藥漬。
而後,崔少煜依舊每日都來,直至嫁娶之日,她才走出那道房門。
十月初七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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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少煜身穿大紅衣袍,騎着高馬前來迎親,窈之坐在轎辇上,時隔兩月,她終于再見外面天日。
臨街的百姓熙熙攘攘簇擁在一起,不遠處,皇帝與幾位皇子以及長寧公主站在高臺之上,待窈之下了轎辇,崔少煜攜着她的手走向高臺,由皇帝親自主婚。
皇帝拍了拍窈之的手,像嫁女兒一樣囑托道:“往後少煜若是敢欺負你,朕便收拾他!”
長寧站在一旁,不屑道:“您就是操心過多,胡亂參謀。”
皇帝瞥了長寧一眼,只以為長寧還在因崔少煜當初拒絕與她的賜婚而心生憤懑,“朕自然操心,特別操心你的婚事,依朕看,子岱便是個不錯的人選。”
長寧癟了癟嘴,老國師連忙上前護住自己的徒兒,笑道:“子岱一心修行,無心其他,且長寧尚小。”
皇帝自然知道自己女兒的脾氣,也知曉老國師的意思,大笑道:“的确,子岱雖頑皮,卻罪不至此。”
長寧的臉瞬間黑了。
窈之福了福身,“謝陛下。”
崔少煜也接話道:“陛下放心,少煜必定對窈之傾盡所有。”
長寧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禮畢,窈之被扶至一旁稍作休息,因婚禮是在皇宮操辦,宴請了朝中群臣,只待崔少煜謝完各方來客再一同回崔府。
不多久,長寧來了。
長寧坐在她身邊,兀自倒了一杯茶水,吹了幾下,淺飲一口。
窈之不明所以,見長寧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盞,終是忍不住開口:“公主這是何意?”
長寧挑了挑眉,“沒見過蠢人,想多看兩眼。”
窈之皺眉,只覺得長寧的語氣與僅有過兩面之緣的徐子岱十分相似,都是那樣嚣張,讓人聽了極其不适。
見窈之不語,長寧又喝了一口茶,說道:“你可知世人為何要讓新嫁娘蒙上蓋頭出嫁?”
長寧這句話十分莫名其妙,讓窈之摸不着頭腦,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麽,等着她繼續往下說,長寧卻起身朝外走,“世間嫁娶多盲目,蓋頭是為擋住新娘的眼,而你慕窈之的眼前不只這一頂紅蓋頭。”
她看着窈之,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好再說什麽。
一炷香的時間,崔少煜便應酬妥善,折身回來接窈之回崔府。
長寧的話在窈之腦子裏揮之不去,她幾番猶豫終是掀起蓋頭,側過車簾看到長街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
曾幾何時,這些人對她皆如蛇如蠍,為慕家感到悲哀,為崔家感到不值,也為崔少煜的行事所動。
而現在,都站在下面,為他們祝福,是什麽讓他們轉變如此之快?
世間嫁娶多盲目,遮住你的不只是這一頂紅蓋頭。
長寧的話宛如當頭一棒。
她看着身穿喜服的崔少煜騎着馬走在前頭,如今他身居高位,在年輕這一輩人裏亦是群首,他曾經的承諾皆已做到,但她為何覺得心涼,似有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到底是因她是慕窈之而愛她,還是因她是慕窈之才愛她?
她愣愣地看着下面的人群,連崔少煜幾時走到她身邊都不知,“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他的聲音依舊溫和,窈之卻再聽不出情意,她看着他,問道:“崔少煜,你為什麽要娶我?”
語氣平靜,崔少煜卻聽得心驚肉跳,他自然知道自己所求為何,卻依舊面不改色道:“怎麽了?還在因長寧的話生氣?”
窈之沒有回答,只繼續問道:“你與李公子動手那次,是為我,還是為你自己?是因為真的愛我?還是為了你的仕途?”
其實她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在崔少煜躲閃的目光裏。
身為朝中新貴,卻執意娶一個身罵名的女子,不是因為有多愛她,而是因為她姓慕,皇帝何等顧念師生之情,定會委以重任。
他不願娶公主是因歷朝歷代的驸馬手中都無實權,無法立足朝堂,只能混個閑散官,他崔少煜目标何等遠大,豈能止步于此?
他護着她,是為了向天下人、向陛下表明他的同理心、他的高尚,他口口聲聲反對的迷信,口口聲聲要捍衛的平等,都是用來争權奪利的武器,周圍的鄙夷聲越大,對他越有利。
他才是那個将她推至風口浪尖上的人,他才是操控一切的人。
她終于明白了祖母為何會再三阻攔,他,并非她的良人。
崔少煜慌了,急忙解釋道:“可我對你是真的,窈之,我從未騙你,我愛的人、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心裏一旦出現裂痕,便再無法抹平,窈之心哀地閉上眼,眼淚滑過雙頰,不否認崔少煜對她的真心,但這份真心裏參雜了利用,與其委曲求全,她寧可不要這份感情。
是她識人不明,錯把頑石當珠玉。
人群歡騰熱鬧,窈之卻覺得無比諷刺。
“崔少煜,我們到此為此。”一聲細語落入秋風中,珠簾垂下,鑼鼓聲漫天,一片喜色。
大婚七日,崔家便挂了喪,崔家新婦不慎落水,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
皇帝将其追封為公主,葬入皇陵。
聽聞崔家人悲痛欲絕,崔少煜更是一病不起,病至深處嘴裏都念叨着她的名字,世人不經感嘆一句,情深似海。
忘川槐山道
薄奚元渾渾噩噩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兩側是數不盡的野花,前面是看不清的人群,過了此山便是忘川,山前有鬼差把守,将來人一一盤問清楚方才放行。
輪到薄奚元時,例行公事的鬼差提筆問道:“姓甚名誰?”
“慕窈之,京中人氏,祖籍奉州,年十九。”一旁随行的小鬼連忙應聲道。
鬼差看了一眼,在紙上寫了幾筆,又問道:“怎麽死的?”
“溺水身亡。”小鬼道。
鬼差在紙上寫了一個溺字,字突然消失了,再寫一遍又消失了,鬼差皺眉,“不對,不是這個原因。”
小鬼難辦了,自己收到的冊子上就是這麽寫的,“大人,就是溺水而亡,許是筆沒了墨,您再寫一次試試。”
鬼差胡子一撇,怒道:“你是大人還是我是大人?不對就是不對,再仔細想想!”
小鬼将薄奚元拉到鬼差眼前,愁眉苦臉道:“大人,她就是被淹死的,您瞧,這衣服上還有水呢。”
鬼差放下筆,上下打量,看模樣雖然不假,但萬魂薄上向來無虛話,這小妮子絕不是溺水而死。莫非是知曉陰間會因溺死是最痛苦的死法而酌情施予恩澤,才扯的這個鬼話?
鬼差不耐煩道:“來來,自己說,究竟是怎麽死的!”
薄奚元神色木讷,“我記不清了……”
鬼差徹底毛了,從未見過如此蠢笨之人,一拍案板,正想教訓一頓,豈料山道陰風大起,吹得人仰馬翻,一個幽藍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白藍相間的冥火傘橫在鬼差面前,厲聲道:“休得無禮。”
鬼差看清了來者,嚣張氣勢驟然消減,連連跪下磕頭,“不知夕晦大人駕臨,小的該死。”
夕晦未加理會,徑直走到薄奚元身邊,翻看小鬼手中的冊子,問道:“果真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薄奚元沒有接話,夕晦擡手點下她的印堂,“那便讓你看看,什麽是真相。”
一記金光閃入薄奚元眉間,漫天黑沉不見天,周遭寂靜不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