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她不該嫁此人

她不該嫁此人

天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國師府內靜寂無聲。

他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耳邊響起一聲嘆息,徐子岱渾渾噩噩睜開眼,師父正坐在床頭。

昏黃燭光下老國師神色疲憊,眼白泛黃絲,頭發竟不知何時白了大半,像是剛經歷一場大戰。

老國師先是查探了一通他的經脈,叮囑許多需注意的地方。

徐子岱乖乖地應了一聲,側頭望向窗外,老國師欲言又止,卻也沒再說什麽。

窗外鹂聲清脆,擾了繁花好夢。

他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渾身筋骨似重塑一般痛的撕心裂肺,他細細回想那日發生的事,天雷之下從未有活口,他又是怎麽活過來的?

他驀然想起老國師花白的頭發,心裏一顫,狂奔至老國師的住處。

白發蒼蒼的老人和衣躺在榻上,四周寂靜,只聽得見他的呼吸聲,他伸手去探老國師的鼻息,心下愈發荒涼,師父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師父若是因他而死,他活着也沒了意義。

誰知老國師驀地睜開眼,将他的手打開,“臭小子,以為我死了?”

說着,從榻上起來,胡子往兩邊撇,“為師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老頭說起話來還有些喘,徐子岱紅了眼眶,老國師拍了拍他的臉,“師父不會死的,喝了我乖徒兒費盡千辛萬苦帶回來的藥,怎麽說也要多活幾年,哪這麽容易就死了。”

老國師拍了拍他的肩,“不過,你要答應師父,從今往後,再不去管慕家的事。”

他眸光微閃,手垂了下來,他這一世沒有喝孟婆湯,他什麽都記得,他也記得自己為何而來。

他受仙帝之托,秘密護送清雩歷劫,讓清雩的魔性徹底消除,重回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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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看不懂仙界的做法,人只有經歷苦難才能功成嗎?

苦難越多,成就越大嗎?

不是的。

仙界所謂的凡間歷練,其實是懲罰和馴服,所謂歷劫成功便是忘卻一切,永遠臣服仙界,永遠失去自由。

這樣真的是功成圓滿嗎?她真的想要這樣的圓滿嗎?

不是的。

于公,他不認為仙界的做法是正确的;于私,他希望她能随心所欲,不被束縛。

他沉了沉眉,“師父,徒兒不孝,什麽都可以聽您的,唯獨此事,唯獨她,我不能不管。”

老國師似早有預料他會這麽說,折身坐回榻上,不知是累了還是無奈,嘆了一聲,“既如此為師多說也無用,你且記住,你這條命是為師給的,不許撒潑給了別人。”

老國師撿到徐子岱時,才幾個月大,小小嬰孩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點不怕人,一勺菜粥一勺米糊,一點點喂大了。

老國師法力高強,極往知來,深谙其事,也明白有些事無法改變,旁的他管不着,他只想自己的乖徒兒能安穩過完此生。

徐子岱跪俯在地,重重磕了一個頭,“謝師父。”

晚些時分,長寧來給他送藥,看他全部都喝下去才放了心。

小宮女來報信,俯在長寧耳旁說事,長寧雙眸一瞪,不屑一笑,嘲道:“兩情相悅?天作之合?狗屁!”

不想聽長寧吵鬧,徐子岱揮了揮手,“出去,我要好好睡一覺。”

長寧關上門,癟了癟嘴,嘀咕了一句,“睡了快半個月了還睡。”

“聒噪。”

長寧走在路上,隔空傳來徐子岱的聲音,果然,隔這麽遠說壞話也能傳進他耳朵裏。

長寧不以為然,回道:“說我聒噪?那總比有的人整日睡覺強,人家這個年紀都娶妻生子了,有的人還躺在床上一睡不起。”

徐子岱又傳音來,“既然這麽想成親,下次我便讓師父向陛下提親。”

長寧猛地一停腳,身後緊跟的一長串宮女來不及停下腳步,通通擠倒了一地。長寧怒捶國師府走廊的石柱,雖知他在開玩笑,卻也忍不住發火,隔空喊道:“我就算嫁給崔少煜,也絕不會屈于你的淫威之下!”

那邊安靜了許久,突然又來聲音問道:“崔家去慕家提親了?你替我去慕府看看。”

長寧翻了個白眼,“我去做什麽?去給你搶親?”

“說對了,我就是要慕窈之。”

長寧一愣,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半響才道:“搶人姻緣,這……不太好吧。”

長寧有些為難,雖然她看不慣崔少煜那副惺惺作态的虛假模樣,但人家和慕家那丫頭是兩情相悅,俗話說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毀人姻緣可是要遭天譴的。

那邊沒有說話,長寧只當他是在說笑,便也開玩笑道:“師兄若是喜歡這類姑娘,我下次一定幫你盯着。”

話音剛落,一陣清風從身側越過,徐子岱定身站在長寧面前,“她不該嫁此人。”

長寧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方才斂了神色,“師兄,這與你無關。”

他眸色沉靜如水,卻異常堅毅。

天下起小雨,雨水順着檐角滴滴答答落下來,青石板上面的水凼像一盤破碎月光,紅衣匆匆出了門,長寧撐着傘緊随其後。

“晚輩與窈之自幼相識,後又相知,是緣分相依使然,且人生難遇一知己,晚輩希望知己也是枕邊人。窈之生性純善,奈何世事無常,讓她受了許多無謂苦,晚輩這些年刻苦用功考取功名,一是為家族榮光,二是為有朝一日與窈之并肩之時,讓她不再遭受他人冷眼!懇請您給晚輩一個機會,晚輩定将天底下最好的綢緞、最珍貴的珠寶、最上乘的佳肴都奉到窈之手邊,此生承諾,定不負!”

年輕男人擲地有聲,落在雨中更顯堅定。

街上的人都被這番話打動,等着慕老太太下一句,誰知慕老太太遙遙望着天邊,不知在想些什麽。

徐子岱隐身一躍,藏在慕府房梁上,他看見慕窈之跪在佛像前,她的心聲,他全都能聽見。

願菩薩保佑雨小一些,別淋濕了他的衣襟。

願菩薩保佑祖母接納他。

願菩薩保佑我與他長相守。

他站在門外,只覺今日的雨下得好,雨不大,卻足以填滿所有溝壑。

“進來罷。”慕老太太似是終于想通了。

雨停了,街上又站滿了人,良久,長寧一行人消失在街頭。

崔少煜和慕窈之的婚事定在十月初三,崔家提前三個月便開始着手準備,喜帖灑滿京中遍地,如此盛大的婚事在京中也是頭一份。

喜帖之下卻是人們的議論聲,崔少煜越是出色,人們就越是為他感到不值,如此好的男兒,天下什麽女子配不得,非要去娶一個晦氣的女人。

長寧看着徐子岱徹夜不眠,細細打磨出一篇文章,最後卻塞進了崔家的案牍前。

慕家的事情解決後,崔慕兩家正式進入婚禮籌備階段。

徐子岱也不便再去幹涉他們之間的事,她既喜歡崔少煜,崔少煜若就此真心待她,他們好好過日子便罷,他也順應師父囑托,好好過完這一生。

可天不随人願,仙界帝君屢次插手此事,讓慕窈之被動愛上崔少煜,他不知道此人如此行為是否是仙帝的意思,他只知道沒有人能幹擾她的選擇,掌握她的人生,她應該是自由的。

慕府

是日炎炎,慕窈之坐在樹下亭裏乘涼,水邊泛起波紋漣漪,晃得人睜不開眼,面前放着的一盤冰鎮青提。

忽而一陣微風吹過,徐子岱直接倚坐在石桌上,拎起一串青提摘來吃,毫不客氣。

慕窈之捏緊手中的蒲團扇柄,眼中滿是戒備。

“味道不錯。”徐子岱說着卻将剩下的扔進湖水中,随着一盤青提都入了水,慕窈之突然覺得頭暈目眩,好似世間萬物颠倒了一般。

再睜眼,徐子岱坐在石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咫尺,他喊道:“慕窈之?”

她往後退了一步,腰間的薔薇玉佩閃着微弱的紫光,徐子岱扶住她的脖頸,強迫她與自己對視,再喊了一聲,“慕窈之!”

驟然,心底好像撕開一道大口,猶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猛地大口喘息,一切渾濁皆被清散。

霎那間,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擡眸時,眼裏的懵懂變成了清明,她看着眼前的紅衣男子,過去的記憶猶如洪水一般洶湧而至。

“是你?”

話音剛落,忽而天降狂風,将一湖的碧葉都吹翻了天,露出白綠的底,飛沙走石間,一個頭戴玉冠的白衣人飄飄然落下,白衣人周身萦繞清清輝光,伸出雙指在空中畫了一個符,慕窈之應聲倒下。

徐子岱見狀,似早有預料,翻身與白衣人打鬥糾纏在一起,白衣人一記拂手便嵌住他的脖頸,将其拎至半空摔至十米外,暈死過去。

清冷的聲音響起,伴随一聲冷哼,“不自量力。”

國師滿頭大汗跑來,用寬大的衣袍擋在徐子岱身前,連着拜行了三個大禮,“求仙君放劣徒一命!”

敬玄冷眼看着昏死過去的徐子岱,幾番破壞歷劫之事,屬實令人生厭,卻也罪不至死,淨聲道:“你既知曉本君來歷,便也能算到本君因何而來,若再生事端,絕不輕饒。”

國師又俯首磕禮,“仙君豁達,貧道日後定嚴加管束這逆徒,絕不會再擾仙君行事。”

敬玄不再理會跪着的人,返去亭中,将玉佩小心放在慕窈之手中,一陣微風過,荷葉複然,在赤日烈陽下愈發碧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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