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只喝小映山上的水
我只喝小映山上的水
翌日一大早,徐子岱又去了趟李府,而後提着人到崔府。
“徐公子這是做什麽?為何無故來我家挖土鑿坑?”顯然崔少煜在極力克制自己的怒意。
“昨日我沒喝痛快,是你和這個李小子掃了我的興致,我沒來找你算賬,你倒怪到我頭上來了?”說着,手一揮,身後的李公子畏畏縮縮上前,秉着腰,頭快碰到地上了,向慕窈之行了一個重禮,“昨日是在下胡言亂語,還望慕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我這般小人計較,為表誠心,在下寫了一份忏悔書,且自願上牆頭吟誦三百遍。”
說着将忏悔書呈至慕窈之眼前,她接過手來看,字字誠懇,只是宣紙上為何有水漬?輕輕一摸竟有些黏糊。
徐子岱上前一看,解釋道:“許是晨間露水深,染濕了紙。”
說罷,回頭冷不丁地看了一眼李公子,眼神犀利,他的要求是字跡工整、書面整潔,怎地還有口水在上頭?
李公子左手握右手,有苦說不出,那不是口水,是他生生的眼淚,一大早便被刀架在脖子上,哪敢流口水……
慕窈之擡眸看徐子岱,崔少煜的一聲清咳将她拉回現實,崔少煜對着李公子惡狠狠警告道:“還望李兄日後謹言慎行。”順着一記眼神砸下來,崔少煜也沒了下文。
徐子岱将一切盡收眼底,心知李公子不會再多說什麽了,便踹了一腳,李公子連連鞠躬行禮,一溜煙跑沒影了。
眼見徐子岱還不走,崔少煜臉上有些挂不住了,“一無拜帖,二無邀約,徐公子這般闖入我家中便是無禮之舉,國師府弟子竟是這般做派。”
崔少煜目光不善,徐子岱倒不在意,挑了挑眉,反倒将目光落到慕窈之身上,“崔大人崔夫人将崔公子禮數教得這樣好,那你們二人方才又是在做什麽?”
崔少煜聞言,臉一陣紅一陣白。
慕窈之擋在他身前,正聲道:“上下嘴皮一碰便想将子虛烏有之事變成真,那與昨日的李公子有何不同?還望徐公子慎言。窈之明白,徐公子不是無禮之人,徐公子方才之舉,窈之不甚感激。”
李公子為何會來道歉,她心裏清楚,她折身行了一禮,為表感謝。
徐子岱看到她低下去時頭上的珠釵并無半分晃動,半響,他勾起嘴角,“沒錯,看來你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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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窈之不再言語,只作揖告辭。
徐子岱也抱起土裏的好酒轉身就走,崔少煜擋在身前,“昨日之事,徐公子是否應該給在下一個說法。”
徐子岱換了只手抱酒,笑道:“說法?李家那小子我都給你帶來了,你竟還敢要說法?”
崔少煜目光有些晃動,“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徐子岱微微眯眼,“怎麽,你是覺得我很閑,大清早帶那小子來你家就只是為了這壇子酒?”他更近一步,斂了笑意,眉目似刀,“崔少煜,收起你那些小把戲,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為何而來。
但師父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親人。
老國師病重已久,雖平日裏看不出來,但他卻知道已經沒幾日可活了,他不能不管。
所幸他還記得些許仙界的法術,應該能救老國師一命。
他按着記憶中的仙法一路尋過去,下面是一叢巨大的花海,若有似無的花香萦繞鼻間,幾片花瓣随風飄到他手邊,花瓣質地柔軟,是明媚的粉紅,毒獸鎮守之處就在花海旁。
這只毒獸鎮守的正是他要找的東西,一味藥引,能治好老國師的病。
他将準備好的符紙拿出來,将毒獸引到一處困住,輕易便拿到了藥引,正當他折身而返時,守護藥引的機關射出數十只長箭,他想飛身躲開,卻被不知何時逃脫的毒獸一掌打在地上,他竭力一滾,箭頭沒入腰間,生肉被刺剌出聲響,雖痛卻不至當場喪命。
他忍着痛将毒獸困在原地,捂着傷口騰雲飛去。
漸漸疼痛加重,席卷全身,他低頭一看,流出來的血竟是烏黑的,箭上有毒。
紅衣掉下雲間,在地上幾經翻滾,飛揚的眉目也染了霜,周遭是寂靜的樹林,不遠處是那片粉紅花海。
花海前的兩個身影竟是慕窈之和崔少煜。
兩人見他受傷了,便将他扶到樹下,崔少煜忙不疊去尋人,慕窈之則留下來照看他。
徐子岱不想讓她看見自己虛弱的模樣,背過身去,比劃摸索了箭的深淺,單手握住箭羽,只聽一聲脆響,箭身便被拔了出來,鮮血啐了一地,箭頭倒刺還挂着肉皮,他咬緊牙,一聲不吭地運氣療傷,而後又将箭頭包裹,放置腰間。
收拾處理完傷口才擡眸看她,卻發現她也在看自己,“怎麽?我臉上有花?”
慕窈之連忙別開眼,他笑了一聲,突然似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這是你的?”
慕窈之仔細一看,竟是先前撿到的那塊薔薇玉佩,她接過手來,“多謝。”
“你喜歡他?”
慕窈之一愣,玉佩捏在手心有一絲溫熱。
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他問得很随意,卻又很認真地等待她的回答。
她茫然地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麽回答,他卻知道了答案,崔少煜也許就是她這輩子的劫難,這輩子,她注定又是悲慘收場。
他心下了然,甩了甩手從地上爬起來,方走了一步就五髒發痛,噴出一口血。
慕窈之連忙上前想扶他坐下,卻被他伸手擋住,“別碰我。”
她的手愣在半空中,緩緩垂下。
徐子岱顫巍巍坐下,閉上眼,凝神靜氣,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才睜開眼。
她站在五米外,低着頭,細聲道:“喝點水吧。”
他垂眼看到身旁石頭上放着的一葉清水,稍稍入神,她卻似明白了什麽,連忙解釋道:“這水我沒有碰過,你可以放心喝。”
徐子岱心裏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該如何回答,便随意找了個借口,裝作不以為然道:“我只喝小映山上的井水。”
慕窈之尴尬地點頭應了一聲,小映山坐落在最東邊,終年大雪覆蓋,山上有一口井,據說是千年前仙人所鑿,井裏的水滋味清甜,僅供皇室與國師府所用。
她本以為徐子岱是因她是不祥之人所以才不願與她接觸,更不願喝她接的水。
原來是嫌這水是普通水……
她想将水拿走,徐子岱卻将葉子端起,伸手沾了沾清水,擦去嘴邊的血跡,淡淡道:“髒的不是你,是人心。”
慕窈之一怔,他已經站起身往前走了。
她緊跟上去,終究是沒忍住,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
“沒有。”
徐子岱沒有看她,吹了一聲口哨,一匹黝黑駿馬從遠處跑來。
“窈之,窈之!”正巧崔少煜帶着人趕來,見徐子岱完好如初地站着,警惕地将慕窈之拉到身後,關切道:“窈之,你沒事吧?”
慕窈之只覺頭腦時而昏沉,時而清明,順着崔少煜的手撐着,“我沒事。”
徐子岱看到眼前的兩人你侬我侬,勒緊馬繩,掉頭離去。
崔少煜緊張道:“他方才沒有為難你吧?”
她搖搖頭,對方才的記憶感知甚淺,越來越淡,看着遠去的黑馬,甚至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
明媚春光下,各家馬車早早回了城,天邊一抹淡紫卷雲一閃而過,薔薇花海突然着火,滿牆滿院的薔薇花皆藏于火海中,熊熊烈火越燒越旺,不足半刻薔薇花悉數灰飛煙滅。
白衣仙于雲端之上看着馬背上的紅衣少年,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
夜裏,徐子岱換上夜行衣,趁慕窈之熟睡之時,悄聲拿走案牍上的玉佩,月光下,玉佩萦繞着一層似紫光的封印。
他念動咒語,企圖破開封印,驀地,紫光驟然強烈,似灼燒一般刺手,徐子岱有些不悅,區區封印竟想阻止他?
他加大力度,封印瞬間破開。
适時,天上一道驚雷落下,巨大的雷聲驚醒了床上的人,慕窈之迷迷糊糊起身,見軒窗未關,便走向窗臺,适時又拿起窗臺上的玉佩,玉佩溫熱,有一絲濕濕的觸感,仔細一看竟是鮮血,鮮血瞬間沒入她的掌心,體內随之傳來一股熱意,腦袋越發昏沉,小竹從外面進來,服侍她睡下,又将軒窗關好。
窈之問:“幾時了?”
“方子時,小姐快些睡吧。”
徐子岱躲在窗下檐上,臉上冷汗簌簌,咬緊牙屏住呼吸,左手臂上那道血肉模糊的傷痕不停地往外冒血,傷口太深,隐隐能窺見白骨。
那道雷真準,他連躲閃都來不及。
他忍着巨大的疼痛運氣周身,傾全力撫愈傷口,傷口卻似一個跑線的布帛,無論如何也無法愈合,狼狽逃回國師府。
夜半更深,傷口像是有無數毒蟲撕扯,疼痛不止,很快全身上下都被這種疼痛席卷,太陽穴像是要爆破一般,周身滾燙,血液沸騰。
他的嗓子發不出一絲聲音,漸漸,四肢痙攣,一口鮮血自喉嚨湧動,血的鮮紅混合着衣服的紅,像一朵妖冶的曼珠沙華傾倒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