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不願意忘的,是什麽?
你不願意忘的,是什麽?
忘川界
河岸兩側站着兇神惡煞的鬼吏陰差督促輪回的人加快腳步,甘棠拉着她躲在草叢中,示意她看隊伍中一個披散着長發的男人。
“他就是那個傻子,看見他心口的那個大窟窿了嗎?”
她順着甘棠的視線看過去,男人白衣斑駁,胸膛處的血已經滲透白衣變得烏黑,頭埋在淩亂墨發中,看不清臉,只能看見些許輪廓。
甘棠啧了一聲,眼神中有傾佩,“是被心愛之人活活刺穿了心髒,這種死法竟一點怨氣都沒有。”說着低頭在本子上寫。
她湊過去看,上面赫然寫着:重生、複仇
還記得甘棠的上一本著作,純情男主為愛做三,卻發現女友是女同,想要複仇卻慘遭報複,後遇蒙面貴人相助,多少次生生死死直至互生情愫,豈料蒙面貴人竟是前夫哥!男主接受不了自己愛上女友的前夫,最後自刎而亡。
她咽了咽口水,對複仇兩個字還有些許陰影,再擡頭去看那個男人,周身萦繞清輝,沒有一絲戾氣。
這樣的人怎會有複仇的念頭?
正想着,孟婆來了。
甘棠苦惱道:“到底寫個什麽品行的女主角呢?活潑可愛?冷漠純情?還是柔情似水?”
她搖了搖甘棠的肩膀,指了指身後,甘棠一回頭,就看見孟婆笑盈盈地站在身後,“不知二位駕臨,老身有失遠迎。”
原以為甘棠會吓得驚慌失措,誰知甘棠不急不忙拿出仙帝令牌,似乎早就準備好了就等着被人檢查。
孟婆查探一番才應下,等甘棠想要走到白衣男人身前仔細考量時,孟婆卻攔住了她,“此人超出六界之外,仙子不得過多幹擾。”
無奈之下甘棠只能站在遠處觀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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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朝一旁的她問道:“元君身子如今可好了?前些日子忘川事多繁忙,未能前往長春宮看望元君,元君莫怪。”
她不記得與孟婆有什麽私交,只禮貌回道:“勞您挂念,已恢複七八成。”
聲音未落,隊伍中的白衣男人突然擡起頭,澄清的雙眸落在她身上。
她疑惑地站着原地,看着男人的眼神從驚喜到落寞,最後歸為虛空。
她不由自主地發問,“他是誰?”
為什麽會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
“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敬玄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不知什麽時候敬玄站在了她的身後,他面色如水,語氣極其冷淡。
白衣男人不再看,低下頭随着隊伍往前走。
她随敬玄一道回了仙界,一路上敬玄都不發一語,甘棠更是戰戰兢兢,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實在是忍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氛圍,她停了腳步對甘棠說道:“本君與帝君有事要談,還請仙子回避。”
甘棠心知她是在救她,又去看敬玄眼神,得了敬玄點頭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待甘棠跑遠了,她斟酌着用詞,緩緩開口道:“抱歉,讓你擔心了。”
敬玄看着她,擡手拂去她肩上忘川的塵土,“忘川是六界輪回之處,多是些罪孽深重的人,你尚未痊愈,無事少去罷。”
她乖巧地點了點頭,白衣男人的眼神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對了,明日的飛升大典,你與我同去罷。”敬玄說道。
此次飛升名錄中有一位仙人的真身是淨庭外的野雞冠花,甘棠特地為他寫了一本《雞冠花亭外傳》。
可惜不到三章便沒了靈感,因為這位雞冠花仙太過勤奮總是閉關修煉,極少人見過,甘棠正求她幫忙,本想着敬玄不會同意,沒想到今日竟主動提出來。
先前的疑慮和煩惱統統被抛之腦後,她有些雀躍,“好。”
大殿上,數十名仙人依次跪地上前拜承仙帝施予的恩澤,恍惚間她好像看到自己穿着一身青綠長仙衣,臣服在仙帝座下,受四方行禮,八方朝拜。
好像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了,好像又是昨日發生的事,又好像只是在夢裏。
雞冠花仙位列第九,被封為遙至仙,仙銜雖不高,好歹也是個仙,往後勤勤懇懇修煉,成為上仙也是有可能的。
冊封過後便是天庭宴席,瑤池中央有仙子起舞,仙倌伴奏。
稍過片刻,仙侍附在仙帝耳旁言語幾句,仙帝神色未變,只問道:“清雩何在?”
沒想到竟是喚自己,她連忙整理衣襟上前拜服,“臣在。”
“冥仙上奏請力,今日你且前去相助,不得有誤。”
此言一出,敬玄立即起身,“清雩尚未痊愈,恐怕……”
“不必多言。”仙帝揮手打斷了敬玄,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在場的人面面相觑,連大氣都不敢出,九璩連忙拉敬玄坐下,悄聲道:“切勿節外生枝,陛下自有道理。”
敬玄不甘心地坐下,看着她領命而去。
她退出殿外才松了一口氣,今日仙帝指向明确就是要讓她去。
敬玄怎會看不出來,只是沒想到他會這般忤逆仙帝,彷佛這是件非常危險的事,彷佛她會一去不回。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思考,在其位謀其職,她是三大元君之首,吃了兩個果子便整日荒廢在長春宮中,的确太不像話了,這趟便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
冥仙夕晦一早便在忘憂獄的門口等她,手上的一頂藍白相間的冥火傘甚是威風,見到她倒也尊崇知禮,“拜見元君。”
她點頭回禮,“陛下命我前來相助,大人盡管吩咐。”
夕晦也沒客氣,直接遞給她一只青玉笛,道:“近日協助我淨魂的丫頭不在,勞請元君同我前去。”
原是要她去吹笛子,淨化人心。
随夕晦來到辦事處,前面烏泱泱站了一群無身魂魄,四周寂靜無聲,擁擠又空曠,她慢步走進去,同夕晦坐定。
夕晦按照順序依次喚名字,再将此人的生平複述,若無差錯便吹笛引渡,無怨無悔入忘川喝孟婆湯,再入輪回。
不知吹了多少個,她的嘴巴都吹幹了,後面卻根本看不到頭,還有無數魂魄。
“楚憐,蘭淵山人,生于泉漢一十九年,死于泉漢三十八年,年十九。”
她趕緊喝了一口茶潤潤喉。
白衣男人走上前,頭仍埋在亂發之中。
她有些驚訝,眼前的男人正是昨日在忘川見過的那抹白衣,他怎會又回到忘憂獄?
夕晦執筆問道:“為何不願入輪回?”
名叫楚憐的男人擡起頭,臉上有血跡,雙眸清澈淡漠,聲音宛如雪後山間的白松,他說:“等人。”
夕晦放下筆,看着他,“你等的人,知道你在等嗎?”
四周無聲,只聽男人好像是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夕晦又問:“你等的人,值得你等嗎?”
男人沒有笑了,冷淡的嗓音有些飄渺,“她已經忘了,我不想忘。”
所以,這就是他不願入輪回的原因。
夕晦沒有說話,看了她一眼,見她在發愣,輕咳一聲示意。
她回過神來,方才她是在想世間竟有這樣的癡情人,回去一定告訴甘棠這次的劇情不能再以複仇為主線開展了,這個人哪裏像是要複仇的樣子,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怕也會頭也不回地往前沖。
她十分好奇,這個人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調解暫停,夕晦将她帶了出去解釋道:“元君莫急,此人是個麻煩,需多給些時間好言相勸。”
她點頭,将手中的玉笛變成一盤茶具,“無妨,我自有辦法,讓他心甘情願入輪回。”
夕晦笑道:“既如此,我便放心了。”
往事已矣,斯人已逝,再抓着不放沒有任何意義。
歇息片刻,夕晦似乎有話想說,幾番欲言又止,她微笑着說道:“大人有話但講無妨。”
夕晦抿了口茶,似乎下定了決心,“元君可知此人真身?”
“為何?”難道說不是尋常人?
夕晦看了一眼天,“天上曾經有一位神。”頓了頓,繼續道:“此神名為霧殊,是谷雨帝神座下唯一弟子,後因犯下大錯被關押在彌生鏡中。若是此次能順利入輪回,也算是了了仙帝一樁心願。”
“犯的何錯?”
“他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他是神,卻有了人性。”
她愣了,人性?這是一個貶義詞嗎?
夕晦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又道:“很久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兩位仙君為了一個仙童鬧得不可開交,其中一位仙君甚至褪去仙袍入了魔道。”
“等等。”她一把按住夕晦的手,在夕晦一臉疑惑下掏出紙筆,“大人慢些說,我好記下來。”等回到仙界給甘棠做素材。
“元君若是感興趣。”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不妨親自聽我說。”
她回頭,見白衣男人依靠在門框邊上,渾身是血的白衣竟有一絲凄慘的美感。
夕晦見狀,拿着冥火傘走了,“勞煩元君受累,後面的我來即可。”
不等她反應過來,夕晦已經不見了,偌大的湖心亭只有她和這個要講故事的魂魄。
聽不願入輪回的魂魄講故事也是引渡仙的工作之一,不厭其煩地聽它們傾訴,安慰他們的情緒,等它們情緒平穩後大多數都會心甘情願入輪回,因為沒有人願意揪着過去不放,再幸福、再痛苦都是往事,都已經過去。
她點頭,擡手示意他坐下,“那你給我說說吧,你不願意忘的,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