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喜歡她
第38章 喜歡她
魏玉躺在床上, 一張臉蒼白如紙。徐音打開了窗,陽光很快從窗牖外漏進來,跳躍在床幔上。
就像是初見後, 徐音醒來的那一天。
守在一旁的福安正發愁:“哎呦夫人, 您怎麽來了?”
徐音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血腥味兒, 忙問:“福安, 現在廠督的情況怎麽樣?”
福安搖搖頭:“雖然情況是已經穩定下來了,但是人依然還沒有醒。”
徐音也跟着發愁:“怎麽辦?”
如果廠督醒不來,那她……
福安驟然間說:“夫人,您希望廠督能醒來嗎?”
徐音不假思索地開口:“希望、當然希望呀!”
福安頓了頓, 又繼續不依不饒地問:“你為什麽希望廠督能醒來?廠督把你放下來的那一刻說過,若是他永遠都醒不來, 就會放你走。他會給你很多很多錢, 你能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如果你怕,他會派人給你找個好人家,有一個好夫君。”
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嗎?
她不必跟在廠督的身邊, 也不必天天聽那句“我就殺了你”,可以嫁給別人, 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或者是去別地方, 或是邊塞、或是江南、或是蜀地、或是西南……
她這輩子都不會和廠督有關系了。
還沒等徐音給出回答,福安又問:“你向往這樣的生活嗎?”
徐音的唇嗫嚅着。
“我……我自然是向往這樣的生活的。”
為什麽不向往呢?能去那麽多地方, 能不再過提心吊膽的生活……誰都會選擇這樣的生活。饒是徐音腦子不太聰明, 也分得清其中的利害。
福安笑了一下:“奴才就知道。奴才鬥膽這樣問一句,夫人莫怪罪。”
徐音看向窗外的陽光, 是那樣熱烈。
“可是我還是想留在廠督的身邊。”徐音輕輕說,“我不想走了, 福安。”
福安有些驚愕:“為什麽?在你的眼中,廠督不是很壞嗎?”
徐音笑了笑:“我知道呀,廠督很壞很壞,會吓唬我,還把我當成棋子。但是他會給我買裙子,帶我去看月亮,費盡心思治好我的病,還會給我穿鞋子,背着我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他把我救出來了。可是他現在變成這樣了,只有我能陪着他啦。”
福安怔怔地看着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很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徐音吸了吸鼻子,搬了凳子放在廠督的床邊,看着他的睡顏發愣。
不知道為什麽,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的眼眶滑落。
淚珠落在手背上,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
但是和那天在破廟裏不一樣。被當成棋子,徐音還是恨他的。她本來以為她會怕他、會想遠離他、會想不顧一切地逃跑……但是她沒有。
廠督變成這樣了,只有她能陪着廠督了。
“福安,你說我真的是一枚棋子嗎?”徐音驟然說,“他們在朝堂上打啊打,而我就是一枚棋子……廠督經常用‘棋子’這個詞,應該沒錯吧?”
福安跟在魏玉身邊那麽久,這點利害還是知道的。
“以前是,”福安低聲說,“但是——”
徐音突然感受到什麽人的目光,驟然擡起頭來。
對上一雙深黑不見底的眸。
魏玉和她對視了一瞬,終于開口:“你不是棋子。”
他聲音有些啞,壓得很低,但徐音能聽得很清楚。
“我……不是棋子?”徐音指着自己說,“我不是棋子嗎?那我是什麽?”
魏玉渾身都疼,尤其是胸口,受了箭傷。他咳了一聲,淡淡說:“妻子。”
徐音聽見這句話,一張白皙的小臉有些發紅,沒接他的話:“廠督,我給你端藥喝!”
魏玉看了她一眼,徐音忙跑到廚房去端藥。魏玉看了她一眼,本來想讓她別走,還是作罷。
也罷。
看着她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魏玉嗤笑了一聲,倒真是個缺心眼的。
福安守在魏玉的身邊給他檢查了片刻傷口,問:“廠督,可要請大夫來?”
魏玉搖頭:“不必。”
陽光在指尖跳躍,魏玉慘白的臉也恢複了些血色,他半阖了眼,忍住胸腔想咳嗽的欲望。
福安實在是忍不住。目送了徐音離開後,他壓低聲音問:“奴才鬥膽問一句,廠督可是對夫人有情?”
魏玉沒說話。屋子裏很安靜,只能聽見西洋表滴答滴答轉動的聲音。
福安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答。
廠督不會生氣了吧?
他正想認錯,卻看見魏玉輕輕地點了下頭。
“嗯。”他的聲音很啞,細不可聞,“咱家認了。”
喜歡一個人,才會想把一顆心都掏給她。
“廠督……”福安嘆了口氣。
“咱家有分寸,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魏玉的語氣很淡,像是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徐音像是一張純潔無瑕的白紙,自己不想把這張白紙弄髒。
正是因為喜歡,才想把最好的都給她,讓她過得不再痛苦。
福安想說些什麽,最終還是只說:“奴才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
在維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後,徐音終于端着藥進屋:“廠督,我喂你喝藥!”
小姑娘側着光,光亮柔和,她彎着唇,像是得了一個什麽天大的好消息,笑意盈盈。
福安很識趣地退了出去。徐音端着藥坐在魏玉床邊,将藥放在了床頭。小姑娘端着藥吹了吹,對着就想嘗一口,藥汁卻灑在了衣服上,觸目驚心的一片。
魏玉無奈:“不要對着直接喝。”
說完,他又覺得胸腔不舒服,緊接着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徐音一陣慌亂,忙去拍他的背:“要不要我去請大夫來,你傷得那麽重嗎?”
她聞到魏玉身上的藥香味兒,很淡,但更多的是血腥味。一拍,魏玉咳得更嚴重了。
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魏玉在病痛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在病痛的面前,就算是無所不能的廠督也有虛弱的時候。
之前張牙舞爪的東廠提督現在說一句話就會咳得不行,被迫收回了他的爪牙,乖得不像話。
她眸光暗了下去。魏玉說話的聲音不敢太大,壓低了聲音:“不必。”
聞之鶴不會搭理他,別的大夫的醫術又缺了些,淨會開些苦得不行的藥。
徐音摸了摸腦袋:“那我喂你喝藥。”
她這回學聰明了,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吹了吹再送到廠督唇邊。魏玉半坐起來,徐音笨手笨腳,好幾次差點灑在他的衣服上。
徐音像是也沒覺察到自己有什麽不對,将被子上的藥湯粗暴地抹了,繼續舀一大勺送到魏玉的唇邊。
魏玉一雙幽若寒潭的眸看向她,對這一大勺有些抗拒。
除了清苦的藥味和血腥味之外,他聞到了小姑娘身上的香味,很舒服。魏玉輕嘆了一口氣,啞聲說了一句:“不想喝。”
“不行!不能不喝!”徐音嚷嚷起來,“你若是不想喝,那我就把這一大碗給你強行灌下去。”
魏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徐音氣得一張臉通紅,病了那麽多天,小姑娘消瘦了許多。魏玉咳了一聲,下一瞬,他的手抓住徐音的手腕。
徐音看向他冰涼的手,瘦得已經不像話。她驚道:“你的手好冰呀!”
動作牽引了傷處,他又是一陣咳嗽,疼得緊閉上眼。他擡眼看向徐音:“對不起。”
徐音覺得莫名其妙:“怎麽了?”
“……不該把你當棋子。”
徐音陷入了沉默。因為這件事情,她不可能不恨廠督,不可能放下芥蒂。
“我們不說這個了,”徐音彎了彎唇,表情有些僵硬,“我們喝藥。”
徐音的這個意思,是不接受道歉,她在下意識逃避。魏玉松開她的手腕,将藥湯一飲而盡。
就連眼睛都沒有眨,像是感受不到藥的苦味一般。
喝完藥,徐音守在他的床頭,将湯匙放在藥碗裏準備走,離開的時候她抿唇說:“那廠督我走啦!你好好睡覺。”
小姑娘起身的時候,幽香也随着飄散。魏玉歪在床頭,看向她離開的背影,袅袅婷婷。
他在用盡力氣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掐出血來。他艱難地擡手舔了舔血,忽而低低地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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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倒是過得快,徐音養病,廠督養傷,不出一個月二人就恢複得差不多了,魏玉也能下床行走,自由活動,徐音的癡症也好了許多。
太子許久未來,魏玉這些日子翻閱一些冊本,也讓外面的密探得了些消息,他知道外面肯定是出了什麽事情。
就等着入宮的那一道聖旨。
他翻閱着冊本,在紙上記錄着什麽字。盡管是徐音不谙朝堂之事,但也知道朝堂上出現了風雲變幻,廠督的處境也陷入不明之中。
她湊過來問:“廠督,廠督?”
魏玉按了按眉心,從一堆紙裏面擡起頭:“怎麽了?”
徐音指着他紙上的字,歪頭問:“你這寫的是什麽呀?”
……啧,又在裝傻。明明癡症已經好了大半,她也會認字。
莫不是想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麽事情吧。
他耍壞将字都塗掉,好笑似地開口:“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