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傲骨淩霜立
第11章 傲骨淩霜立
蕭瑜入夜後果然離開了,冬兒守着空蕩蕩的宮殿,無所事事。
不想早早入睡,她便提了盞殘燈在前院的雪地上四處走走,才卷上棉簾,她就看到宜蘭園中庭的那株衣照晚水紅梅開了。
明月寒照,冰霜映雪,水紅色的花瓣吐息着清幽雅致的香味,冬兒回想起玉芳苑中那些自己苦心照顧的梅花樹,也好想回去看看。
只是越走近,冬兒越覺得梅花樹下暗處似乎站了兩個人。
一個一身青黑,一個侍臣打扮,明明宮門都封了,這會是誰?
也不知是該怪老天不開眼還是菩薩不庇佑,冬兒提燈走近一照,發現那竟是蕭競權和紫宸殿的總管公公!
“奴婢參見陛下!”
冬兒驚呼出聲,連忙跪地參拜。
所幸院中的積雪已經消的差不多了,跪在地上除了冷,倒也沒什麽難受的。
只是她想不通,陛下總也來這裏做什麽,皇宮那樣大,還不夠他散心的嗎?
而且最可怕的是,蕭瑜今晚不在,等他回來,冬兒一定不會再讓他跑出去了。
“你起來吧,今夜朕來這裏,只有你能知道,明日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不曾見到,明白嗎?”
“是,奴婢謹遵聖命。”
蕭競權依舊是癡癡盯着那株梅花,也不正眼瞧她。
蕭競權問道:“瑜兒近日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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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兒如實回答道:“殿下身子好多了,這幾日已經能站起來了。”
雖然面上平靜,心卻慌亂地要跳出來,她祈禱着,祈禱陛下一定不要進入寝殿去。
蕭競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說道:“好,你做得很好,等他好了身子能照料自己,朕會調你到紫宸殿侍奉禦前。”
冬兒想起來晚飯時蕭瑜對她的告誡:
“父皇對你有意,但凡是能他對你有所圖謀的事,你都不要答應。”
冬兒便問:“可是殿下……什麽算是有所圖謀的事呢?”
蕭瑜神色凝凍,薄紅的唇瓣略略抿成一線。
他不回答,反而問道:“冬兒是想做我的皇後,還是想做他的侍妾呢?若是跟着我,以後或許會吃苦,跟着他,便不會再做一個下人,日夜操勞。”
這兩個冬兒都不大想,她只想快快樂樂的,和親人朋友在一起就好了。
“冬兒想和殿下在一起,但是不是因為什麽皇後和侍妾孰好孰壞。”
偏要選一個的話,那還是蕭瑜吧,蕭瑜是她偷偷喜歡過的人。
聽蕭瑜的,總會沒錯的。
冬兒跪地請恕:“奴婢謝陛下天恩,只是,還請陛下贖罪,奴婢手腳粗苯,怎能侍奉禦前呢?奴婢奉命照顧罪人,能得陛下誇獎,已是榮幸之至。”
這是梅音教她的話,遇到了不敢回答的問題,就答自己手腳粗笨,大小可以保全一條性命。
蕭競權凝黑的眉頭融入夜色,眼中發散出淩冽的寒意,冷笑道:“你倒是什麽都不要,怎麽?讓你做孟才人你說自己手腳粗笨,讓你去禦前侍奉你也是這套說辭,那你在宮中數年,能做什麽?”
蕭競權将冬兒的底細查的幹幹淨淨,不信她真的是一個心思單純的人。
“奴婢會侍奉花草。”冬兒小心回答道。
蕭競權身後的紫宸殿總管李素極為不滿,說冬兒大膽犯上,她是真的不懂哪裏來的罪名,她明明說的是實話。
蕭競權卻笑了,空曠的院落裏,他的笑聲聽來有些放縱,但是冬兒覺得他好像很是傷心。
“孟小冬啊,孟小冬……”
微細至于無聲的呢喃,最後變成朗聲大笑。
蕭競權念着冬兒的大名,吓得冬兒以為他要把自己送到刑房去,她想要是自己走了,蕭瑜該怎麽辦呢?
“你倒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女子,你是個能講真話的人,在這皇宮之中,肯這樣和朕講話的人不多,這已經十分可貴了,朕不會責怪你。”
這樣的誇贊冬兒只會覺得虛浮,誰信誰就是傻瓜。
“那,那奴婢就不打擾陛下了,殿下還在等奴婢。”
她努力營造着蕭瑜還在殿中的假象,希望他盡快回來。
“瑜兒的事不急,你且留下。”
蕭競權不肯放她走,擡手将梅花枝上的冰霜掃下,問道:“你認得這是什麽梅花嗎?”
“認得,奴婢從前就是照看梅花的,這是前年江南進貢的品種,喚做‘衣照晚水’。”
“那你覺得它漂亮嗎?”
“陛下覺得漂亮,那便是漂亮吧。”
冬兒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她們做侍女的,又不是嫔妃或是公主,每日伺候主上就夠累了,還管花好不好看做什麽。
蕭競權盯着她的眼睛,喉間聳動,似是欲言又止。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朕覺得你就是蘭兒,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不受世俗侵染,宸妃說朕是對蘭兒有意……不是的,你和蘭兒并非是神态相像。”他收回目光,盯着朦胧月色。
“你的性子和她年輕時很像,天真爛漫,永遠都不會欺騙朕,也不會讨好朕……”
大抵猜到了他說的人是梅妃娘娘,冬兒心裏堵得慌,自己修剪花草好好的,陛下卻忽然跑到玉芳苑賞花,看到自己的臉誇自己漂亮,別人說自己和梅妃娘娘神态相似就大發雷霆。
現在來了宜蘭園,他說這些話幹什麽?好像很喜歡梅妃娘娘似的,梅妃娘娘現在還被叫做妖妃,關在紫宸殿裏呢。
哪裏是自己觸怒天顏,明明就是他被人說破了心思,惱羞成怒罷了。
冬兒大着膽子問:“奴婢雖然聽不懂,但是看陛下來這裏……是宜蘭園娘娘讓陛下傷心了嗎?”
蕭竟權沒有回答,只說着什麽他和梅妃回不到從前,說他的一顆熱血真心都撲在了無情霜雪之上。
“為了她,朕和朝廷為敵,和中原的漢民為敵,朕的發妻死後,她便是朕最寵愛的人,東海鲛珠,昆侖瑙髓,她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她。”
“可是她恨朕,連帶教着瑜兒也是一樣,朕從沒有想過瑜兒會想要弑父奪位……朕可是天子,即便如此,也沒有責怪他們,朕做錯了麽?”
冬兒隐約記得蕭瑜這次被廢是因為秋狩陛下遇刺一案,她不信蕭瑜會做這樣的事。
為了拖延時間,冬兒說着他愛聽的話。
“奴婢不敢說,但是奴婢知道,陛下還有後宮佳麗三千,每一位娘娘都是絕色佳人,陛下還有太子,四殿下,五殿下,他們都是最敬愛陛下的。”
蕭競權不屑地輕哼一聲,冬兒趕忙低頭。
他從腥風血雨的奪嫡中拼殺出來,他很清楚是誰在裝模作樣欺騙自己,果然是幼稚的小女兒,難得他的心意。
冬兒嘴笨,說不出他愛聽的話,不能和他吟風弄月,寒夜凄楚,蕭競權逐漸也就沒了興致,畢竟他心裏真正裝着的那個人還在紫宸殿。
他吩咐李素離開,冬兒欣喜終于把這位大佛送走了。
行至殿門前處,蕭競權轉回頭來,向着身後跟随的李素說道:“去看看瑜兒。”
他忽然讓冬兒帶李素去探視蕭瑜,還将自己身上的裘袍解下,壓在了冬兒身上。
“這是賞賜你的,做好你分內的事,其餘的不要想,也不要問。”
冬兒憷然跪地拜謝,可是膝蓋卻跪着有些發軟。
這該怎麽辦?如果被陛下發現,她和蕭瑜二人可就活不過今夜了!
“殿下就在殿中,只是……若是奴婢帶着李總管進殿,豈不是讓陛下身邊無人?荒園夜深,奴婢……奴婢不放心陛下,不如奴婢讓他出來拜見陛下?”
許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此言一出,倒也拖了一些時間。
蕭競權不想讓蕭瑜知道自己來過這裏。
“皇宮之中守衛森嚴,朕不會有事——李素,你就以太後的名義去看看他,讓他養好傷後靜心思過,閑時抄些經書,就當是贖清他身上的冤孽。
冬兒眼見攔不住,急着跟上李素的腳步,只恨自己腦袋太笨,想不出好辦法來。
寝殿中被她燒得十分暖和,收拾的也十分整潔,李素看後說冬兒做的好,可是冬兒就連李素的誇獎都聽不進去。
外殿的窗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朔風卷來陣陣殘雪,李素問冬兒怎麽燒着火爐卻不懂關緊門窗,冬兒連忙認錯,還刻意地去關上窗子。
“好了好了,記住便好了,如今殿下人住在哪裏?”
冬兒硬着頭皮,擡手指向寝殿,指向她鋪好的整齊潔淨的床鋪。
寝殿內怕是宜蘭園最暖和的地方,打開門後撲面是一陣舒暖之氣,殿內雖然空曠,卻也收拾的幹淨仔細。
李素很久都沒有講話,屋內一時死寂,火炭劈剝作響。
冬兒慌亂地擡起頭,想要向李素求情。
卻不想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哦,今夜怎麽來了貴客?長夜寒寂,李公公倒想起來這裏探望我這個人了?”
蕭瑜正躺靠在床邊,緊蹙了眉,卻又淡淡化作笑意,并非是宜蘭園外衆人想象的那般血污狼藉,狼狽不堪。
現在的樣子,若不是面色蒼白,反倒不知他是被廢了,還是晉封了親王。
蕭瑜放下手上在讀的書。
瑩光流轉的目光從濃密的睫羽下壓過李素的身體,卻在冬兒身上落下溫柔和安慰。
他用眼神告訴冬兒:“不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