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明氏聽到這話便慌得不行, 她激動地起身連帶着椅子都倒到了地上,急忙問道:“你把話說清楚了,人不是在江南清丈土地嗎?怎麽會被抓到都察院裏頭?!”
那小厮道:“我也不曉得啊,方才只是有個都察院的人來傳話通知我們, 只說二公子被押解到了都察院, 其餘的什麽話都沒說。”
本來過年大兒子不在身旁已是煩悶, 這會聽到了人被抓到了都察院, 謝沉的酒也醒了個大半,他對明氏道:“你別着急,我親自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有我在,出不了什麽大事。”
說罷, 便吩咐下人說道:“備馬,去都察院。”
謝沉披上了鬥篷之後, 大步從榮德堂離開。出了這等子事情, 除夕夜的這頓飯也用不下去了, 沒一會就散了,只剩下了二房一行人還在這處等着國公爺的消息。
屋外冷風橫掃,風雪漫卷, 呼嘯的風發出了野獸般的尖嘯之聲, 讓屋子裏的氣氛更加壓抑了幾分。圓桌已經被人撤下去了,下人們動作迅速, 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堂屋很快便恢複了往常的樣子。
按理來說, 若是謝沉出面, 沒有要不到回人的道理。
長寧也還等在外頭,這會正抱着品哥兒逗弄, 宋殊眠在一旁安慰着明氏。
謝瓊嬰坐在椅上,看着屋外的大雪,心裏頭卻是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謝沉那邊很快便趕到了都察院的衙門,發現徐彥舟已經在外頭等着他了。
上回婚宴,徐彥舟和謝瓊嬰鬧得不愉快,謝沉自然知曉。這會見他在外頭等他,心中難免幾番猜測,莫不是徐彥舟這人故意給他們穿小鞋,來報複謝家?
謝沉下了馬車,走到徐彥舟的面前,他沉聲問道:“是你抓的青良?”
他語氣有些不善,先前他還有些欣賞徐彥舟此人的才能和氣度,年紀輕輕坐到了正四品官的位置,達到尋常人一生難以企及的位置,自然是不簡單,然而他若是為了故意報複謝瓊嬰而抓了謝家人的話......那也太上不得臺面了。
徐彥舟知道謝沉在想什麽,二人進了衙門裏頭,今日是除夕夜,都察院裏頭沒什麽人,這會只有二人走在回廊之下。
徐彥舟穿着一件白色直綴長襟,外頭裹着一件白裘,他道:“是謝郎中他渎職了。”
Advertisement
謝沉萬萬沒有想到是此等緣故,他顯然不信,“渎職?你們說他渎職就渎職了,他如今代表戶部在江南監察清丈田地一事,怎麽就被你們抓到了都察院裏頭?”
徐彥舟道:“他是被戶科都給事趙承恩檢舉,根據呈上來的證物來看,确實是犯了錯,方回了京都,就叫人拿了。”
謝瓊霖這人老實,謝沉不明白他能犯什麽錯叫人抓了,但是被戶科的人檢舉,那想來是不簡單。戶科獨立于戶部之外,負責監察諸司,可以監督百官,彈劾百官,戶科的人監察戶部的人是天經地義,若是叫他們抓到了把柄,那多半是真的了。
他問道:“可問青良犯的什麽錯?”
徐彥舟道:“戶部派遣郎中去江南是為了督促底下的官員好好辦事,莫要收了別人的賄賂便開始瞎測謊報,到時候若是耽誤了新政,才是大事。謝郎中去了快有兩月,雖人還未回京都,但最後丈量土地的冊子就已經先回來了。冊子先遞到了戶科抄送了一份檢查,這些數值乍一看沒什麽不對。但,若是細細看去,便能發現其中端倪。”
徐彥舟的意思,便是說謝瓊霖做的賬冊有問題了,那麽多半是田地的數目出了差錯。
丈量土地還能出什麽差錯,盯着人秉公辦事就好了,若是出了差錯,多半是背地裏頭有了小動作。若是有人出錢收買了這位京都來的官員,恐怕就好說了。謝沉覺得徐彥舟說的麻煩,“簡單說,你的意思是他收了賄賂?”
徐彥舟道:“收沒收賄尚且不知,總之,可以斷定的是,他在幫着地主瞞報田地數量。據晚輩所知,江南福建那一帶的土地多是京都裏頭富商杜風的。”
謝沉聽到這話頭都疼了,他不知道謝瓊霖此舉是為了什麽,這事情關乎新政不說,竟還牽扯到了行賄一事。聞昌正對賄賂打得嚴,這兩樁罪證加在了一起,謝瓊霖一個頭都不夠砍的。
兩人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都察院監牢,謝沉明白徐彥舟這是給他一個見謝瓊霖的機會,他看着徐彥舟說道:“多謝賢侄。”
徐彥舟只拱手說道:“不敢。”
因着都察院監多半關押朝廷命官,是以也不像是普通的獄牢那樣血腥彌漫,混亂不堪,謝瓊霖被關押在裏面一點的位置。牢房昏暗狹窄,只有微弱的光亮,角落裏頭胡亂地鋪墊了一層茅草,倒也算良心,不至于把人凍死,還給了人一層被褥。
謝瓊霖此刻正坐在那張簡陋的凳子上,因着才入獄,身上也算不得多髒,這會正吃着粗糙的飯菜。
謝沉本來憋了一肚子的火,氣自己這個兒子做了這等事情。但他娘死的早,長寧又不待見他,謝沉對他本就是心中有愧,這會大過年的外頭阖家歡樂,他一個人只能在牢房裏頭吃着糠咽菜,一時之間又心疼了起來。
謝瓊霖見到他來了,馬上起了身,但卻只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說話。
謝沉見他如此,只是冷哼一聲,說道:“我就是這樣教養你的?你這腦子裏頭裝的是漿糊不成,竟敢在新政的事情上動手腳。你是被人的教唆的還是當真收了賄?!”
謝沉身形高大,這會說起話來一板一眼看着十分唬人。謝沉在謝瓊嬰的面前是沒什麽好臉色,但在謝瓊霖的面前向來都是笑臉,看這樣子今日是氣極了。
謝瓊霖見謝沉疑心他收賄,急急說道:“兒子一直謹記父親的教誨,萬不可貪,兒子從未忘過這一點。”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麽啊!你幫着他們,就是在跟皇上,在跟首輔作對,你知不知道啊!觸了天家的黴頭,誰來都不頂用。如今這樣,誰能救你啊!”謝沉越罵越氣,臉色氣得漲紅。
他實在不明白,謝瓊霖這一遭是圖什麽。
自從呂方被削權以後,謝沉更是明白天家無情,這件事情哪裏這麽輕易就能被放過。
謝瓊霖垂首說道:“我去江南之前,杜風來找過我......”
謝沉知道杜風這個人,是京都一個厲害的富商,他想到了方才徐彥舟說過江南一帶的土地大多是這個人的。想想也知道杜風會找他做什麽,他問道:“他給了什麽,叫你聽了他的話?”
謝瓊霖說道:“他确實帶了很多的錢來,但我一分也沒要。”
沒要錢卻還是替人辦了事,謝沉更加不明白了,“那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之前杜風的兒子杜鶴安好像确實來謝家找過瓊嬰,我知曉他們關系好,也不太好對杜家下手,便對着底下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我本以為不會被發現的......”
謝瓊霖這話的意思,便是為了謝瓊嬰而故意在這件事情上面動了手腳。
聽到謝瓊霖是為了謝瓊嬰,謝沉的火氣蹭得一下到了極點,他既怒且哀,罵道:“你瘋了!我看你當真是瘋了!就因為這個,你就是為了謝瓊嬰才故意放的水?!今日東窗事發,杜家定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連帶着你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你啊你!老實了二十多年,怎麽偏偏這一回就這麽不懂事啊!你叫我以後怎麽去面對你的母親啊!”
謝瓊霖看到謝沉氣成了這樣,只是把頭垂得更低,絲毫不敢說話。
謝沉覺得今日之事全是因為謝瓊嬰,若不是因為謝瓊嬰和杜家走得近,謝瓊霖又怎麽會惹出這些事情來?畢竟謝瓊霖懂事,而謝瓊嬰呢?他除了惹麻煩又還會幹什麽!
他愈想愈生氣,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他道:“今日我非得好好管教他了!”說罷便已經拂袖而去。
沒有了兩人的争執吵鬧聲,獄牢一下子就又安靜了下來。
目送謝沉離開,謝瓊霖再沒了方才委屈的神色,只是面色冷淡地坐回了椅上,自顧自地用起了飯,這菜十分的粗劣,但他吃着吃着卻是笑了,笑得眼角都沁出了淚滴。
謝沉出去的時候沒有想到徐彥舟還在,他站在檐下,些許風雪吹到了他的身上,他卻像是不怕冷一樣,就在那裏一直站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事情,就連謝沉走到了他的跟前也沒有發覺。
謝沉這會怒火中燒,但還是在徐彥舟面前強壓了脾氣,他道:“這件事情督察院怎麽定奪?”
兩人并肩往外頭去,徐彥舟道:“事關國策,還得先等過了年後,左右都禦史大人回來了才好說。渎職之罪謝青良已經供認不諱,但念及南方福建那帶的田地大多是杜家私産,想來他們也脫不了幹系,到了最後還得去看首輔和皇上怎麽辦。”
謝沉點了點頭,既然事情還沒有定罪,那便是還有轉圜的餘地,方才一路走來,也未見得都察院裏面有什麽人,他問道:“今除夕夜,賢侄不在家裏?”
徐彥舟淡淡回道:“在家裏在衙門于我都是一樣的。”
謝沉見他這樣說,瞬間明了,徐彥舟這人瞧着冷冷清清,想來是不喜歡熱鬧的。
二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徐彥舟說道:“國公爺,我想求你一事。”
謝沉聽到這話覺得奇怪,現如今當是他去求着他們都察院才是,他要求自己什麽?
徐彥舟的聲音清悅,在此刻竟然聽着空蕩蕩的,他道:“可以放表妹出國公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