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謝沉面上倒還沒些什麽, 見到人來了也只是問了一句,“病好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最近謝瓊嬰老實了許多,臉色自然而然也比先前好上了一些。

謝瓊嬰自顧自往凳子上坐,旁邊馬上就有丫鬟端了水盆給二人淨手, 謝瓊嬰淨完手後拿帕子擦了擦, 才回答了謝沉的話, “托您的福, 好了大半。”

當初也是謝沉把人打得半死不活,這會子說着是托他的福,不過也是譏諷他罷了。

得, 當初還哭天搶地來求他,這會傷一好就有了力氣來拌嘴, 他就多餘去操這個心。謝沉見他如此,便也知道傷是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再問, 只繼續用了膳。

那廂謝瓊霖見到人來了, 起先表情還有幾分怪異,不過很快就收斂了情緒,他問道:“這些時日瓊嬰都在忙些什麽呢, 怎麽經常見你往外頭跑?”

話裏話外看着是關心, 實則不過是在試探。

謝瓊霖還是以前那副做派,一副賢良淑德好大哥的模樣, 絲毫不覺得兩人已經撕破臉皮。

見到謝瓊霖這樣問,謝瓊嬰放下了巾帕, 彎唇說道:“我忙着去撿杜家人的屍體呢, 他們的頭被砍了,為了不讓他們當無頭之屍, 我還得叫人把他們的腦袋給一個個縫起來再下葬呢。”

謝瓊嬰說這話的時候在笑,言語之間就像是在說什麽再正常不過的家常便飯罷了,謝瓊霖聽到這話,腦海中竟不自覺地有了那個畫面,一時之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明氏還懷着孕,被這話惡心地當場嘔了起來,謝瓊霖回過了神來趕忙安撫了她。

謝瓊嬰這話聽着就跟假的一樣,故意說出來惡心人罷了,畢竟杜家整整兩百餘人......謝瓊嬰是瘋了不成才想着去做這些事情?

但只有宋殊眠知道謝瓊嬰這話并非是騙人,她前幾日去一處院子找謝瓊嬰的時候,不慎就撞見了一堆藏儀師在縫着杜家人的屍身,還有道士在一旁念着超度人的《太上洞穴靈寶救苦妙經》。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衆生,得離于迷途,衆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

道士口中輾轉念着經文,聲音又低又沉,屋裏頭香火缭繞,屍體腐爛的氣息夾雜其中,而謝瓊嬰則端坐在一旁,一邊聽着超度經文,一邊看着那些藏儀師縫制屍身。

那場景太過有沖擊力了,宋殊眠就那麽看了一眼都連着做了幾日的噩夢。而謝瓊嬰,卻一直坐在旁邊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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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沉顯然也是被這話惡心到了,他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摔,斥道:“人死都死了,你還說這些晦氣話做些什麽!”

謝瓊嬰看着謝沉這副模樣,覺得有些好笑,他反問道:“父親就是這樣聽不得杜家的事情?”

是他和謝瓊霖害得他們到了這樣的地步,原以為他是個沒心肝的,竟也會害怕。

眼見謝沉又要生怒,謝瓊嬰沒待他繼續發作就急轉了話題,“我要參加今年的縣試。”

如今謝沉是謝家的家主,謝瓊嬰也真不能如何。謝沉如此偏心,即便是出了如今這樣的事情,将來還是會把世子之位傳給謝瓊霖。光從謝瓊霖如今這樣不死不休的樣子來看,屆時,謝家遲早天翻地覆。

縣試在每年的二月份舉行,若是想要參加科舉,必須先通過了縣試,後再過府試,最後只有通過了院試,才能成為“生員”獲取參加了八月秋闱的資格。

其實當年謝瓊嬰十五歲的時候本來早就可以參加科舉,但聞昌正說他年紀尚小不着急考慮這些。那是聞昌正第一回 同謝瓊嬰主動說話,謝瓊嬰就這樣聽了他的話。

在場的人聽到了謝瓊嬰要參加科舉皆是一驚,獨獨宋殊眠不覺得奇怪,她察覺到謝瓊嬰這段時日已經變了許多,具體哪裏變了她說不上來,但想來最近發生的事情想來對他還是有不小的打擊。

謝瓊嬰若是真的能好,宋殊眠自然是開心的。

但他真的行嗎?

宋殊眠還是有些忐忑的。

這科舉又不是這麽簡單容易,說考就能考的。有些人終其一生也只能是個“童生”,就連院試這關都過不了,而年近五十才中個舉人更是大有人在的,像徐彥舟那樣年不到二十就能中探花,已經是老天爺賞飯吃了。

更何況說是謝瓊嬰這樣的纨绔子弟,姑且當他年少之時是有那幾分真本事在,但就他這幾年只顧着成日成日的縱情酒色、吃喝玩樂來說,就算是有才,恐怕也是如仲永一般,剩不下幾分才情與本事了。

謝沉沒有想到謝瓊嬰竟然主動提出了要去科舉,他有些驚詫,片刻過後一臉狐疑問道:“距縣試滿打滿算也就十天的時間了,你怎如同玩鬧一般,說參加就參加的?別個一時興起,到時候半個字也寫不出來給我丢了臉。”

謝瓊霖見此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這縣試也不是多簡單的東西。不過我看若是瓊嬰一時起了興趣那也沒甚大礙,左右在裏面坐上幾個時辰,就是有些累人罷了。”

謝瓊霖這話說的,就好像那謝瓊嬰是突然發了神經非要去縣試場上頭坐一坐似的,打定了他是沒個本事的。

不過也确實,他這麽個些年沒有摸過書了,就十來天的時間了怎麽可能來得及啊。況京都人才輩出,這地方往天上丢個鋼镚都能砸出幾個官來,其學子定比是比別些個地方更加出色聰明一些,謝瓊嬰拿什麽和他們比?

比家世興許還好說,可惜現如今科舉也壓根不看你爹是多大的官。

謝瓊嬰這人雖然為人放蕩,但卻十足得講究矜貴,他吃飯的時候不說話,直到現在也還沒動筷子,這會一只手搭在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

他沒有理會謝瓊霖,只是同謝沉說道:“我只是想讓父親幫我報個名罷了。”

縣試一般都都提前一月開始報名,這會都已經正月二十了。謝沉是兵部尚書,去找管科舉的禮部那頭的人說一聲也不是什麽大事。只是難免會叫人知道,國公府的那個名聲臭出升天的纨绔報名參加了縣試,到時候若是謝瓊嬰再考得稀碎,傳了出去那就不是一般的丢臉了。

謝沉顯然是覺得謝瓊嬰定會讓他丢臉,沒好氣地說道:“你若是個省心的,我就應下了。你這副樣子,到時候考得一塌糊塗,我少不得是要被禮部衙門那群人笑話。”

話畢,只道:“別鬧了,吃飯。”

謝沉這個年紀的中年男子最是好面,年輕的時候比功名,年紀大了比孩子家庭,謝瓊嬰這樣,考得出來倒是還好說,考不出來背地裏頭哪曉得要叫人怎麽編排,麻煩人家不說,給纨绔報名考試?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在戲耍他呢。

謝瓊嬰執拗地說道:“我沒有在鬧。”

謝沉側過臉去看他的神情,神态認真确實不像是在作假,尤其那雙眼睛,盯着人看得時候帶着一股壓迫感,叫人莫名地信服。

謝沉看着他這副樣子,竟真生了幾分踟蹰,他問道:“真是沒說笑,認真的?”

謝瓊嬰點了點頭。

謝沉見他如此執拗,終也是嘆了口氣,無奈道:“算了算了,丢臉就丢臉吧,你別教了白卷讓人覺得我在耍他們就行。”

謝瓊嬰聽了謝沉這話徹底無話,既然應了,他也沒必要再說什麽了。

那頭謝瓊霖再沒有動筷,面上帶了些許探究看着謝瓊嬰,似不知他這突然其來的舉動究竟是一時玩鬧亦或是動了真格。

若是動了真格......他心緒有些煩亂,正巧明氏因為方才的謝瓊嬰說的那些話,在這裏頭待得實在惡心得慌,謝瓊霖見她如此,便起身帶她先行離開了。

謝沉不一會也走了,這裏頭又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眼見謝瓊嬰拿了筷子就要吃飯,宋殊眠嘴快問道:“嫂嫂她是真心還是假意?”

謝瓊霖如此,那麽明氏呢?

謝瓊霖這人瞧着是惠風和暢,然知曉了他這樣歹毒的心腸之後,看着他便像是披着一張羊皮的惡狼,面目可憎。明氏也是這樣的好心腸,她和謝瓊霖的感情如此要好,宋殊眠實在是不知道她又知不知道謝瓊霖如此行徑,又是不是也在虛情假意。

謝瓊嬰如實說道:“我不清楚。”

宋殊眠問道:“那我往後還能和她親近嗎?”

謝瓊嬰知道宋殊眠在這國公府裏沒什麽人能說得上話,獨獨也就和明氏交心,他看着她道:“我自然是不會阻你,不過你應當看她還願不願意跟你親近。愛屋及烏,她那樣喜歡謝瓊霖,如今我們這樣算是撕破了臉皮,難說她還願與你親近。”

謝瓊嬰知道宋殊眠的家世不好,沒人看得起她,又因為自己這樣的郎君,也連帶着她一塊不被人愛重。

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情太多,謝瓊嬰甚至夢到了以前的事情,夢裏頭那個穿着白衣的少年笑得開懷,天不怕地不怕地以為一生坦蕩。

謝瓊嬰恨自己什麽都留不住,什麽都做不了,他在問那個年少的自己應該怎麽辦啊?

白衣少年好心地來提點了他一句。

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不應畫地做獄将她囚于身邊,而應送她入地上天宮。

謝瓊嬰那天從夢中驚醒。

從前謝瓊嬰只想貶她損她,想要留她在身邊,便去磨損她的心氣,讓她以為離了自己不可。後來還是被她鬧得不行了,才想着去給她一些尊嚴。

他想要叫她跪下,想要叫她死心,想要将她鎖于獄牢,囚于身側。

如此行徑,怎又配得上為人夫君。

謝瓊嬰回了神來,抓着筷箸的手越發得緊。

他垂首說道:“你往後也去找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做的,不是非要把自己困在春澄堂裏頭的。沒了嫂嫂,你也可以去外面交友,可以去做些自己的喜歡事,也不是整日裏頭只能拿着賬本和繡花盆。管家你想管就管,不想管的話只管給別人就好了。”

謝瓊嬰雖然喜歡宋殊眠坐在屋裏,每每回家的時候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沒由來得舒心敞亮。但他平日裏頭還可以有些別的東西消磨,而宋殊眠在春澄堂裏頭一待就是一整天的,除了明氏會來同她說說話,也沒什麽旁人會來陪她消磨時光了。

宋殊眠叫謝瓊嬰這一番話打得措不及防,他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這些,她聽了這話愕然片刻,最終也沒說什麽,只是笑了笑。

她生得明豔,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方寸之間就能把人的心給勾走。

先前她的笑總是帶着些虛情假意,大多的時候都沒有像這一回笑得情真意切。

謝瓊嬰一下子就看怔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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