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謝瓊嬰抱着宋殊眠走在深長的宮道之中, 寒風肆虐,他的身形在這磚紅宮道之中,更顯單薄,月光砸在了謝瓊嬰的背上, 幾乎讓他快要彎了腰。

凜冽的風刺痛雙眼, 他終于止不住嗚咽了起來, 哭聲從喉頭斷斷續續傳出, 夾雜了萬種情緒。

他委屈至極,為何自己分明什麽也沒有做,卻要受到這種猜忌。若是有罪證倒好說, 他還可以舉證駁斥,可他們拿着從未曾發生過的事情來責難他, 來猜忌他,他就這樣被打得百口莫辯, 無力反駁。

五年的時間, 舅舅說相信他, 終于有人相信他了。

這一刻謝瓊嬰已經說不清這些淚水是委屈還是釋然了。

淚水砸到了懷中人的臉上,燙得她生疼,她伸出了手撫到了謝瓊嬰的臉上。

她的手很冰, 幾乎一瞬就讓謝瓊嬰丢盔卸甲, 他的哭聲也因為這雙手的觸摸變得更加絕望。

“哭吧,謝瓊嬰, 哭出來就好了。”

宋殊眠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些話分毫不落地砸到了謝瓊嬰的耳朵裏頭。淚水模糊了謝瓊嬰的視線, 他看不清懷中的人是何神情。

理智在這一刻全然瓦解, 不知過了多久,謝瓊嬰顫聲道:“若你死了, 将我置于何地?”

宋殊眠笑道:“若我死了,你只管續弦,升官發財死老婆,古來三大喜事,待你科舉真成了,一下占三,豈不是得道升天?”

謝瓊嬰聽了這話氣急,眸光羞惱,抱着宋殊眠的指骨都用了幾分力,他道:“你這嘴為何現在還這般不饒人?”

宋殊眠見他終于有了些人氣,才正了正神色,“謝瓊嬰,你聽見了的,皇上他說你是個好孩子呢。”

“你不要怕啊,往後大膽地往前走吧。”

月光将好照在她的臉上,照得她臉上的細小絨毛都清晰可見,她的一只手緊緊撫在謝瓊嬰臉上,指腹不斷摩挲,帶着些許安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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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半年,宋殊眠的心緒千變萬化,就算是不當诰命夫人,她也心甘情願地留在謝瓊嬰的身邊了。

月光下,兩人如此模樣,好一副溫情蜜意之景。不遠處,暗中的林染看着他們的背影唇角勾起了一抹諷刺的弧度。

方被崇明帝踹了的地方還在隐隐做疼,他的視線從兩人離開的方向移去,離開了此處。

林染十八歲入宮,如今算來在皇宮裏待了快有七年,他自然識得謝瓊嬰這人。謝瓊嬰有什麽用,這樣的家世也能把自己折騰到今日這樣的地步,不都是因為他的軟弱才會如此嗎?

上天予他如此才智,而他卻只會躲避,從始至終,他誰都護不住。

林染實在不明白,謝瓊嬰他什麽都有了,還一副受害人的姿态。

憑什麽?他憑什麽如此。

林染折返回了慈寧宮,他要試探皇太後如今究竟是何态度。然而,甫一到了殿門口就聽見了女子的哭喊聲,是晴萱的聲音。

“娘娘,是晴萱的錯!娘娘放過我的家人吧,就當看在這五年的時間上面,五年,奴婢以阖家性命起誓,絕沒有傳一句假話!”

林染走進了殿門,便看到了晴萱扒着皇太後的腿哭喊。

皇太後只是看了眼他,便收回了視線轉向晴萱,她冷冷地嗤笑了一聲,“是,你是不曾說過假話,但你不是生了二心嗎?!哀家說皇上怎麽會趕得如此之快,好啊,原來是你。算起來,你當初在哀家身邊跟了五年,跟他正也是五年。怎麽,謝瓊嬰他是許了你什麽好處?你看看,人家夫妻走了,也沒想着帶你回去!”

是晴萱自己不願意回去,她知道自己躲不過的,早些認了,至少能保家人平安。

晴萱哭道:“奴婢知道背叛娘娘不會有好下場,娘娘将氣全都撒到奴婢身上吧,縱使晴萱受盡極刑,亦無所悔。”

皇太後低眉,看向了腳邊的晴萱,“你知道我生平最痛恨別人騙我了。”

晴萱知道,當年皇太後還是皇後的時候遭到了身邊的嬷嬷背叛,以至于如今慈寧宮再也沒了年歲大些的姑姑嬷嬷,只是因為任何類似的面龐都會讓皇太後憶起往昔。

“既然如此,如何都受?”

在這宮裏,陽奉陰違,一人二主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晴萱知道,她若在謝府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必不得善終。但心是不能控制的,皇太後千算萬算也沒能算到晴萱會變心,就連晴萱自己都想不到。

她撒開了手,退到了大殿中央,鄭重其事地磕了一個頭,她凄聲道:“娘娘憐奴,奴婢甘願受千刀萬剮來償娘娘之恩。”

晴萱如此,皇太後能只要她一人性命,她就該千恩萬謝了。

皇太後冷笑,對林染說道:“聽見了沒?此人千刀萬剮,亦不足惜。”

如今已到了子時三刻,往日這個時辰皇太後早已安睡入眠,處理完了晴萱的事情,她早已生了幾分困乏,最後對林染問道:“何事又來?”

“三公子,娘娘不管了?”

“哀家問你,當如何再管?”

皇上前幾年默不作聲,然而如今已經表了态,她又該如何插手?她先前只能盼着謝瓊嬰是個不中用的,荒廢了幾年的時間,再站不起來。但她心裏頭比誰都清楚,此等可能微乎其微,否則她又何至于謝瓊嬰不過參加了個小小的縣試就原形畢露,慌張至此。

崇明帝今日這一遭叫皇太後煩悶不已,林染見她不願再說,也不再開口了,起身走到了晴萱身旁,說道:“晴萱姑娘,是你自己跟着咱家走呢,還是咱家讓人來帶你走呢?”

晴萱沒有再哭,只是認命地起身跟着林染去了東廠的獄牢。

獄牢之中,匕首閃着寒光,倒映着林染的臉。

林染的聲音在獄牢之中更顯陰沉,他道:“晴萱,你忘了當初佩雲是怎麽死的了嗎?你不是和她最交好的嗎,為什麽也要向着謝瓊嬰?”

晴萱哭道:“那不是他的錯。”

林染陰恻恻地笑了一聲,“就是他的錯,晴萱,你背叛了皇太後,更是背叛了佩雲。”說着,手上就開始了動作。

晴萱痛極,發出慘叫。

獄牢這處女子的哭喊聲直到東方既亮之時才堪堪停止,天邊露出了魚肚白,這片神州大地上沒人會知道昨夜發生的慘事。

待謝瓊嬰帶着宋殊眠回到國公府的時候已經近乎卯時,他将身上的氅衣脫下蓋到了已經睡着了的宋殊眠身上。

先前皇宮裏頭傳話來說二人今晚歇在了宮裏,沒想到人竟又在這個時候回來了。謝沉這個時間剛好要入宮趕去早朝,就撞見了兩人從馬車上頭下來。

被謝瓊嬰抱在懷中的宋殊眠臉上一個赫然的掌印,今日穿着雪白的馬面裙,膝蓋那處隐隐有鮮血透出,他湊近了些,看見謝瓊嬰眼中血絲密布,這副樣子也實在算不上好,這會不過是在強撐。

謝沉心下大驚,不是說去了皇太後那裏嗎?怎麽一個兩個回來還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他也不指望謝瓊嬰縣試能考出來什麽名堂,也不關心他今日考得到底如何,他指着宋殊眠問道:“皇太後罰她了?”

謝瓊嬰點了點頭。

謝沉眉頭直皺,“定是你母親去她老人家跟前說了不該說的話,拿她來洩火了。不過一個小輩,她怎麽就能耿耿于懷至此,整日裏頭在宅院裏頭琢磨這些沒用的東西。”

這車轱辘話謝瓊嬰從小聽到大,實在不想再聽,他道:“我累了,不想再說,先回去了。”

謝沉看他這副樣子确實不像是好的樣子,便也不再多說,他想起了呂知羨,忽地問道:“上一回我聽聞呂家的老太太壽宴結束之後還留了你媳婦,可是說了什麽?”

謝瓊嬰知道他是在探自己和呂家的關系,他嘴角扯起了一個笑,“父親既然知道老太太留了她,那也該知道謝瓊霖打了她啊。”

那次,謝瓊霖打了宋殊眠,謝瓊嬰就把他打了回去。

可最後,謝沉只罵了他一頓,而謝瓊霖打宋殊眠這件事情,他連提都不曾提。

謝瓊嬰就那樣站着,滿面嘲諷地看着謝沉。

謝沉被這話一堵,沒有再說,離開了此處。

謝瓊嬰抱着宋殊眠回了春澄堂的時候,沛竹最先迎了出來。

今日宋殊眠沒有讓沛竹跟在身邊,只讓她在家裏頭等着。沛竹見人遲遲沒有歸家難免心慌,而且就連晴萱也不見了。

她看到了宋殊眠的模樣,便知道她又是挨了罰,她左瞧右瞧也見不得晴萱,一時間竟惶惶不安,她對謝瓊嬰問道:“三公子,晴萱呢?”

晴萱知道自己躲不掉的,她不願意回來,也不敢回來,謝瓊嬰瞥了一眼沛竹殷切的眼神,道:“皇太後想她了,讓她回宮裏了。”

沛竹顯然有了幾分失落,但終歸也沒有多想,怕再說下去惹了謝瓊嬰惱,問好了之後便趕緊去燒起了水來。

謝瓊嬰幫宋殊眠淨好了身,膝蓋上好了藥後,天也差不多亮了,期間宋殊眠只模模糊糊感覺到有所動作,但因着實在太困,眼睛都睜不開,便睡昏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翌日晌午。

宋殊眠醒來沒見得謝瓊嬰,忙抓了沛竹來問,“三公子人呢?”

沛竹也不知道宋殊眠為何這樣着急,只是說道:“好像是去尋了二太太。”

宋殊眠做了噩夢,聽了這話才漸漸靜下了心來。

沛竹想到晴萱,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問道:“小姐,三公子說皇太後想晴萱了,那她以後都不會回來了嗎?”

宋殊眠想到晴萱,知她此時已經多半慘遭不測,許久,她才點了點頭,“嗯,不會回來了。”

榮德堂那處,謝瓊嬰去尋了長寧。

他面上滿是疲憊,卻還是強撐着精神。

長寧不知道謝瓊嬰為何從宮裏頭回來了一趟成了這副模樣,她道:“這是怎麽了啊?母後不是最疼你了嗎,怎麽成了這副模樣啊。”

謝瓊嬰不和長寧說皇太後的事情,只是揉着額頭說道:“母親,您別在琢磨宋殊眠了。我不舉,只有宋殊眠一人我才肯碰,若她沒了,我這輩子就出家去了。”話畢,他又認真地看了長寧補充道:“我沒在說笑,是真的。”

長寧叫這話驚駭到了,怎麽就說到出家了?!她方想再說,卻見得謝瓊嬰已經起身離開,千般萬般的話也只能咽回了肚子。謝瓊嬰既将說成如今這樣,她還能怎麽辦呢?她看謝瓊嬰此話也并非作假,若是宋殊眠真沒了,還真是叫他當一輩子鳏夫嗎?

此番話,徹徹底底叫長寧絕了心思。

後面的四場縣試謝瓊嬰一場不落參加完了,原本衆人以為他在第一場就會被篩下來,誰曉得還真叫他挺到了最後一場。

到了後頭,京都裏頭上上下下都傳開了謝瓊嬰參加縣試的消息,不過大多是看熱鬧的态度。謝瓊嬰自從娶了妻子以後确實像是變了個人,只不過事到如今,他們還是不肯相信謝瓊嬰真的考出什麽名堂來。

甚至還有人在背地裏頭揣測莫不是國公爺給考官塞錢了不是?謝瓊嬰竟能撐到最後一場考試。

畢竟權貴在科舉裏頭舞弊的事,先前不是沒有過。

但也無妨,前面幾回也不過是小打小鬧,就不相信謝瓊嬰再能挨,還真能讓他上了進入府試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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