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烏夜啼四

烏夜啼四

第二天一早,天色熹微,莫念和無為道士便跟着鄭倉出發前往沉璧村。

通往沉璧村的道路已經被及膝的野草淹沒,羊腸小道,彎彎曲曲,偏僻隐蔽,如果不是有沉璧村人鄭倉帶領,實在難以找到道路。

幾人寅時從寶應縣出發,到沉璧村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天色昏昏。穿過一大叢茂密的野草從,便可見沉璧村村口。

沉璧村呈環形坐落,若能站在高處向下俯望,便可看出整個村子像一塊玉璧的形狀,故名沉璧。

此刻剛過黃昏,還未徹底入夜,但是遠遠望去,村子裏十分寂靜,也不點燈,在昏昏夜色中寂靜得有些詭異。

鄭倉倒是習以為常,有些緊張地領着兩人往裏走,他們村子不歡迎外人,三十年來,已經沒有外人來過這裏,這次他自作主張,帶了無為道長他們來,村長定然震怒。

“什麽人?”幾個人正要邁步進村,莫念忽然一回頭,擲出一顆小石子,擊中了什麽人,那人哎呦一聲,從野草叢裏滾了出來,沾了一腦袋草屑。

“汪小劍?”幾人都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

汪小劍撓了撓頭,尴尬地爬起來拍了拍頭上的野草,“莫姑娘,我擔心你的安全,就偷偷跟着一起來了。”

“你這不是胡鬧嗎?”無為忍不住拿起拂塵,戳了戳他的腦門。這裏這麽危險,他們尚且小心翼翼,這小子毫無自保之力,居然也敢偷偷跟來。

“就讓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汪小劍雙手合十,拜托道。

無為皺着眉道,想要趕人,但是猶豫片刻,還是松口,“你跟緊點。”

現在天色已經晚了,這小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果讓他一個人回去,就算他能找到回去的路,一路上也太危險了,為今之計,也只能先帶着他了。

汪小劍聞言,迅速跟在了他們身後,生怕他們反悔。

“你這璎珞,護臂,衣服,通通換了。”無為指着汪小劍道,汪小劍這一身織金镂花的衣服,這巨大的金璎珞,金護臂,整個一金光閃閃,“太引人注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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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小劍這會倒挺乖巧,聽話地把這些都摘下來,衣服卻暫時沒法換了。

“诶,你怎麽裝自己兜裏了?”汪小劍看着無為動作熟練地把東西全揣進了自己衣襟裏,忍不住出聲道。

“我替你保管。”無為不緊不慢,“你還想不想跟着我們了?”

汪小劍瞪着眼睛,無奈低頭,“好吧,到時候記得還我。”

無為敷衍應承,“還你還你。”

幾人這才繼續向前走。

“鄭倉!”幾人剛邁進村裏,就聽見一聲怒喝,兩個中年男人攔在他們面前,一個身材壯碩,一個面容忠厚,壯碩的那個罵道,“你還敢回來?還帶着幾個外人,我們這裏不歡迎外來人。”

“熊叔,善叔。”鄭倉懇求道,“無為道長法術高明,在寶應縣裏收服了好幾個惡鬼,他一定能收服那東西的。”

“胡說什麽!”鄭熊面色一變,“我們村哪來的什麽惡鬼要收服的?”

鄭善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鄭倉的腦子不清楚,把他帶回去。”鄭熊喊一聲,很快陸續出來十幾個青壯年,攔在村口,押住鄭倉。

“你們快走吧。”鄭熊板着臉,黝黑的面龐和身體像一座小山,盯着無為幾個人,“我們村不許外來人進。”

“我們好心來幫忙,你什麽态度啊?”汪小劍從小被捧着長大的,寶應縣從來沒人敢同他叫板,剛剛被老道士壓了一頭也就算了,這什麽人也來跟他叫板,汪小劍頓時脾氣上來了,撸着袖子,“你信不信我馬上帶十幾個護衛來蕩平你們村?”

十幾個年輕村民向前一步,表情兇惡,汪小劍吓了一跳,但是氣勢不能輸,勉強站着沒動,仰着個下巴。

鄭善拉住脾氣暴躁的鄭熊,眼前這人衣服上都繡着金線,想必不是好惹的,沒必要和他發生沖突,鄭善的語氣和緩些,“這是我們村自己的事情,你們還是快點回去吧。”

外人是絕不能進他們沉璧村的門的。

“這位居士。”無為甩了甩拂塵,仙風道骨地開口,“貧道乃是...”

無為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講完,卻已經被鄭熊推搡了一把,險些沒站穩,仙風道骨的架勢頓時丢了大半,“居士如何如此無理…”

無為話還沒講完,又叫人推搡一把,十幾個青壯年村民連推帶搡推,将幾人推了出來。

汪小劍怒氣上湧,他作為寶應縣的小霸王,何曾吃過這種虧。也顧不得打不過了,和村民們推搡起來。

“汪小劍,無為道長。”

清泠泠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汪小劍頓住,忿忿回身。

莫念姑娘實在太善良心軟了,汪小劍回想起那日莫念姑娘治那惡鬼的身手,這些村民雖然人多勢衆,但恐怕經不起她三拳兩腳的。

但莫念姑娘叫停,汪小劍也只得罷手。三人暫時走遠一些。

無為坑蒙拐騙這麽些年,還沒受過這待遇呢,苦着一張臉,“莫小居士,你看,可不是老道不願幫忙,實在是沒辦法啊,不如我們就先回去吧。”

“是啊。”汪小劍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今天走了一天的路,一共就吃了兩塊餅子,現在是又累又餓,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太善良心軟的莫念姑娘站定,忽而粲然一笑,一雙水玉一般的眼睛流動着狡黠的光彩,“道長,你的紙人帶着嗎?”

無為警惕地捂住自己的衣袖,“做什麽?”

莫念兩指合攏,輕輕一勾,無為道袍裏藏着的紙人便慢悠悠飄了出來,莫念微微一笑,“勞煩道長了。”

看見這熟悉的紙人,汪小劍就想起自己被這老道士騙的那天晚上,情緒低落了片刻,不過很快就領會了莫念的意思,忍不住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笑容,“莫念姑娘,你的意思是吓吓他們?”

老道士不情不願,“我的紙人可不是這麽用的。”

兩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道長,這不是你的老本行嗎?”

老道士噎了一下,他的老本行是求財,可不是吓人。

罷了,就當是日行一善,若然放任不管,那些無辜被獻祭的女人也着實可憐。

老道士念起咒語,巴掌大小的紙人迎風而長,化為一只舌頭長長的吊死鬼,舌頭似血,慘白眼眶恰對着汪小劍,表情怨毒。

“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汪小劍還是吓了一跳,躲在老道士身後。

莫念上下打量一番,沉吟片刻,“道長還有其他的紙人嗎,像鄭倉說的那模樣的。”

老道士另從袖中摸出一張紙人,兩指沾了朱砂在紙人額頭一點,念完咒,紙人便吹氣似的膨脹起來,化作一個七竅流血的厲鬼模樣,額頭一個大洞,裏面流出污血和一些黃白的液體裏。

“嘔。”汪小劍和這紙人所化的厲鬼對上眼,險些沒忍住吐了,整個人往老道士身後又縮了縮。

三人望着這“厲鬼”,微微一笑,臉上表情是如出一轍的...陰險。

老道士一揮拂塵,“去吧。”

“女鬼”僵硬地點點頭,慢悠悠地向沉璧村中飄去。

“村長,鄭倉那小子回來了,還帶着三個外人。一個道士,兩個年輕人,已經被我們趕走了。”鄭熊面對着村長鄭寧貴,倒是恭恭敬敬。

鄭寧貴混沌的眼珠轉了轉,眼皮耷拉着,顯出兇光,“鄭倉小子呢?”

“還是關在地窖。”鄭熊微微彎着腰道。

“這小子,吃裏扒外。”鄭寧貴蒼老的臉上露出狠色,“如果他再要往外跑,就送他去和李婵團聚。”

鄭熊面具猶豫,“村長,這...他到底是我們看着長大的...”

鄭寧貴混沌的眼珠子轉過來,落在鄭熊臉上,鄭熊漸漸息了聲,“是。”

“去吧。”鄭寧貴擺擺手。

鄭熊這才慢慢退出來。

日頭餘晖已經徹底消散,天空黑沉沉的,月光不明,星光暗淡,鄭熊的影子也是模糊暗淡的。

村子裏幾百戶人家,卻寂靜無聲,不見燭火,整個沉璧村,死寂一片。

鄭熊的目光落在村頭的木桌椅上,風吹日曬,簡陋的木質桌椅已經破敗不堪。

沉璧村,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過去的記憶已經太久遠了,模模糊糊的,從腦海裏一閃而過。

從前的這個時候,村裏的老人三三兩兩坐在那桌椅上納涼,打着蒲扇,孩子們的嬉鬧笑聲傳得好遠好遠。

那樣的場景也只是在鄭熊腦海中一閃而過,鄭熊很快收回目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腳步忽然頓了頓,鄭熊低頭看向自己腳下,他的影子,原來有這麽長嗎?

像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腳下的影子慢慢,慢慢,又拉長了一些。

鄭熊難以置信,僵硬在原地,緩緩轉過頭,正對上一張七竅流血的鬼面,女鬼身形纖細,額間破了一個大洞,裏頭流出紅得泛黑的濃稠鮮血,還有黃白色的膿液,混合在一處,散發出濃烈的臭味。整張臉被污穢掩蓋,看不清面容。

鄭熊臉色一下白了,顫抖着向後退了兩步,“小婵,你是小婵嗎?”

女鬼不答,僵硬地向他靠近,紅黃色的膿血滴落在鄭熊腳背。

巨大的恐慌之下,鄭熊終于恢複了一點力氣,向最近的房屋跑去,用力敲門,“開門,快開門!”

“熊叔...”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人正對上一張放大的鬼面,慘叫一聲跌坐在地,“李婵,是李婵,李婵來找我們複仇了!”

“來人,快來人!”鄭熊大聲喝道,但聽見他們的叫嚷聲,隔壁家家戶戶竟然閉門不出,生怕也被這李婵的鬼魂纏上。

“這些人...”鄭熊啐了一口,看向那已經吓得癱倒在地上的年輕人,“去找村長。”

年輕人連滾帶爬跑出去了。

鄭熊正面對着那女鬼,一點一點放慢腳步後退。

村子裏的人很快都被驚醒了,鄭寧貴鐵青着臉,匆匆披了一件外衫,拄着拐杖走出門口。村長親自出面,大家不敢不聽,終于陸續有門打開,十幾個青壯年手持火把而來,将那女鬼團團圍住。

女鬼額間不斷滴落紅黃色的膿血,卻仿佛礙于這些炙熱的火光,不敢靠近。

鄭寧貴垂下眼皮,露出狠辣之色,“你們這麽多人,怕什麽?點火,燒死她。”

李婵生前就性格軟弱,就算死了化成鬼又能怎麽樣?

“村長...”衆人猶猶豫豫,沒人敢第一個上前。

鄭寧貴不滿地敲了敲拐杖,一個年輕人面無血色,試探着向前一步,女鬼猛然轉過身來,血污裏的一雙眼直勾勾盯着他。

年輕人慘叫一聲,兩股戰戰,跌坐在地,火把險些将自己的衣服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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