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烏夜啼五
烏夜啼五
聽着村子裏不斷傳出的慘叫聲,村外三人微微一笑。
無為整了整自己的道袍,擺出熟悉的仙風道骨表情,“到我們出場了。”
“太上敕令,赦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女鬼”鮮紅的指甲已經抵在那個年輕村民的頭顱,其他人拿着火把圍困着女鬼,但是沒一個人敢上前,反而猶猶豫豫,向後退去。
那被女鬼盯住的年輕村民腿間一熱,俨然是吓得失禁了。
就在此時,一個缥缈出塵的聲音響起,三張黃符無風自燃,如流星降臨,圍繞在“女鬼”身邊,“女鬼”動作一滞。
老道士款步而來,左手執拂塵,右手挂流珠,周身淡金芒,眉目含慈悲,衣袂飄飄,恍如神仙。
三張黃符燃着火光,繞着“女鬼”上下翻飛,“女鬼”周身也亮起淡金色的光芒,發出嘶啞的哀鳴,身形漸漸變淡,直至消失。
在場的村民們顯然都被老道士這一手震住了,半晌鴉雀無聲,片刻後才紛紛圍攏過來,“謝謝道長,謝謝道長。”
老道士雲淡風輕地一拂袖,“貧道無為,算到此地有邪祟,所以特意前來。”
無為眼睛微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村民們的表情,村長鄭寧貴垂着眼皮,年紀雖長,卻無慈祥之相,一雙眼睛混沌無光,表情陰沉,看樣子對他還是有所疑慮。
後面那些年輕些的村民們卻能看出表情有點僵硬,害怕中又有些動搖,互相對視一眼,但是礙于村長的權威都不敢多話。
而鄭寧貴也在打量着這位來的古怪的道長,這位道長來的也未免太過巧妙,鄭寧貴并不像其他村民一樣,這麽信賴這位道長。
但這位道長看起來還是有些本事,鄭寧貴也不願過于得罪。
拄着拐杖,聲音幹啞,“多謝道長,消滅了這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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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是一道怨魂。”無為摸着長長的胡須,“貧道感應到,此處還有一只厲害的邪祟,怨氣沖天。”
鄭寧貴的聲音冷下來,“道長,我們這并沒有其他邪祟,還請道長離開。”
鄭寧貴身後的村民卻露出動搖表情,鄭熊忍不住低聲道,“村長,這無為道長這麽厲害,說不定真的可以...”
鄭寧貴狠狠瞪他一眼,鄭熊也不敢再說話了,悻悻退回去。
無為心中有些奇怪,這個村子的人對于那個邪祟,為何如此避諱,不願意提及。情願每年向它獻祭,也不肯請人來除了它,更像是,不敢讓外人知道那邪祟的存在。
“那是怨靈。”莫念清淩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怨靈在你們村三十年,每年吃一個人,到現在已經吃了三十多個人,很快就将徹底成形,待它徹底成形,血流成河,到時候我們也降不住它。”
村民們忍不住開始交頭接耳,露出懼色,“它,它今年已經吃了一個人了……”
每年,每年他們只要獻出一個人,那東西就不會再現身傷害其他的人。
莫念冷笑一聲,“那是因為它還沒有徹底成形,你們三十年以來喂養它,一旦它徹底長成,一年可食上百人。到時候,你們這個小小的村子,夠它吃多久的?”
這個村子一共不過也才幾百人,很快就會淪為一座空墳。
“真的嗎?”村民們議論的聲音大起來,難掩驚慌,他們雖然和那東西“相安無事”地過了三十年,但是也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那東西胃口越來越大,每年要獻祭一個女人,兩個女人,十個女人也都算了,可是他們都害怕那東西有一天會找上自己。
他們村的人,哪一個晚上睡覺不做噩夢的,這三十年來,哪一個睡過一個踏踏實實的覺的?想起那東西尖利的爪子,嘴巴貼近的時候那種腥臭的味道,他們夢裏都汗濕了一床又一床被褥。
鄭寧貴輕輕杵了杵拐杖,後面的聲音才小了點,鄭寧貴掀起眼皮,露出渾濁的灰色眼珠,看着莫念,“你是誰?”
“這兩位是老道的弟子。”無為老道士接話道,這是他們進村之前就商量好的,莫念和汪小劍都扮做他的弟子,行事方便些。
老道士輕輕嘆了口氣,轉動手中流珠,“各位居士,此怨靈再不除去,必将兇性大發,血洗這沉璧村啊。”
鄭寧貴皺着眉,身後的鄭善卻忽然低低叫了一聲,“村長。”
“這件事我們要再商量一下。”鄭寧貴松口,轉身指了兩個年輕人,“你們帶道長們去休息。”
老道士擺足了姿态,也不再多勸,跟着往屋裏走,汪小劍剛剛也一路跟着裝模作樣,端出一副高冷的模樣,這會終于忍不住,對着莫念擠眉弄眼,“莫姑娘,你剛剛編的真像,把他們都震住了。”
莫念輕輕搖了搖頭,“這回不是編的。”
她腰間的八寶鈴震蕩不止,這裏看似平靜,實則怨氣沖天。
汪小劍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年可食百人的怨靈,汪小劍想想鄭倉說的那個姑娘的死狀,忍不住有些腿軟地向莫念和老道士靠近了些,捂緊了懷裏的黃符。
“道長,你們今天就在這裏休息吧,這裏平時沒有人住。”兩個年輕村民看着無為老道士,有些敬畏道。
老道士雲淡風輕地點點頭。如果是不知道他底細的人,實在很難以不被他這副出塵的外貌蒙騙,這裏的村民顯然都已經快變成了他的信徒,畢恭畢敬地退出去了。
“他們會來嗎?”幾人圍坐在桌邊,莫念輕輕撥弄了一下昏暗的油燈。
“會來的。”老道士老神在在,他坑蒙拐騙這麽多年,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卻最準,這些人顯然已經動搖了。
果然,不多久,門外就響起了兩聲敲門聲。
鄭寧貴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無為,“道長,你們真的能制住那個,那個怨靈嗎?”
“老道自會竭盡全力。”老道士表情平和。
鄭寧貴終于點點頭,“好。”
“明天晚上,再辦一次祭典,引那怨靈出來。”莫念站起身來,面容映着油燈昏暗的光,瑩潤皎白。
“可以。”鄭寧貴目光沉沉,渾濁眼珠裏藏着一點狠辣,“明天我送祭典的衣服來。”
“诶!”汪小劍立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荷花仙子”的衣服,要引怨靈出來,最危險的當然是被獻祭的“荷花仙子”,汪小劍不滿地叫嚷起來,“我們幫你們除怨靈,當然應該你們做餌。”
“汪小劍。”莫念搖搖頭,這裏只有她有這個能力做餌,若要用沉璧村的人做餌,必然只會多出一具屍體。
“可是……”汪小劍面露擔憂,莫念面色倒很平靜,“我有把握。”
“鄭村長。”莫念不再糾纏這個問題,“還有一件事,把鄭倉放出來。”
鄭寧貴定定看她一眼,“好。”
鄭寧貴拄着拐杖走了,汪小劍仍然不放心,在屋裏轉圈,他一個大男人,怎麽能讓莫姑娘以身涉險,汪小劍鼓足勇氣,“要不,我來扮那個什麽荷花仙子吧?”
老道士嗤笑一聲,“恐怕你穿不進去那條五彩裙。”
汪小劍瞪着眼睛,十分不滿,不過他個子高肩膀寬,讓他扮女人,的确恐怕一眼就被看穿。除非怨靈是個瞎的,否則恐怕不會上當。
老道士倒沒那麽擔心,莫居士雖然是個小姑娘,但是比起這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汪小劍,顯然還是要靠譜的多。
“你們說,那老村長怎麽忽然轉了口風?”無為撥弄了一下桌上的油燈道。
他看得清楚,即使莫小居士道破怨靈之說,那老村長一開始仍是要拒絕的,可是他身後那個模樣忠厚的中年男人叫了他一聲,兩人後來也不知怎麽商議的,老村長忽然便轉了口風。
莫念也注意到了,“那個男人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
那人模樣忠厚,眼神卻寒嗖嗖的,帶着算計,與他忠厚面容不甚匹配。
“不定憋什麽壞水呢。”汪小劍皺眉道。
這個村子裏的人,從上到下都透着一股陰森森的氣息,等除掉這個什麽怨靈,他一刻也不願在這多呆。
叩叩。
門口傳來兩聲敲門聲,汪小劍把門拉開,門口站着的,正是被關在地窖裏的鄭倉。
這村長老頭倒還算說話算數,把鄭倉放出來了。
鄭倉仍然穿着白天的那件衣服,皮膚微黑,沉默寡言,汪小劍拍拍他的肩膀,“你沒事吧?”
鄭倉沉默地搖搖頭。
這人話一直不多,汪小劍也沒有多想。莫念倒是有些奇怪地多看他一眼,是她的錯覺嗎?總覺得鄭倉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樣。
明明還是一樣的相貌,但整個人的氣質似乎與先前有微妙的差別。
莫念有些疑惑地上下打量鄭倉一圈,鄭倉平靜地和她對視,目光坦然。
“八寶鈴。”莫念解下她的八寶鈴,八寶鈴散發着瑩瑩光亮,圍着鄭倉飛了一圈,并未示警,安安靜靜落回莫念手心,或許是她多想了吧,莫念收回八寶鈴。
“明天莫居士扮荷花仙子。”老道士難得大方,拿出一沓黃符免費分給幾人,“汪小劍和鄭倉居士擡竹轎,一定要當心。”
怨靈已經吃了三十多個人,絕非等閑。
汪小劍忍着腿軟,将黃符塞滿衣襟袖口,褲腿裏也塞幾張,終于勉強有了點安全感。
鄭倉倒是平靜地接過符篆,放在衣襟中。
“好了,早點休息吧。”老道士第一個起身,“年紀大了熬不住。”
這屋子一共三間房,莫念自然是單獨一間,老道士迅速關上房門自己占了一間,剩下鄭倉和汪小劍兩人擠擠。
汪小劍住慣了高床軟枕,第一次住環境這麽簡陋的地方,還得和人擠,嘟嘟囔囔抱怨不少,“這床也太硬了,枕頭也硬,怎麽睡啊?”
再看旁邊的鄭倉,已經平躺着發出均勻的呼吸聲,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睡姿倒十分規矩。
“這麽快就睡着了?”汪小劍驚嘆一聲,把被子拉過頭,他也要早點睡了,明天還要抓怨靈呢,吃過三十個人的怨靈,汪小劍在被子裏打了個抖,又害怕又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