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烏夜啼七
烏夜啼七
而另一邊的鄭倉用桃木劍斬開了幾個尖嘯而來的鬼臉,但他手持的桃木劍承受不住這麽強烈的怨氣,劍身已經出現好幾塊焦黑,鄭倉橫劍一劈,将一張靠近的鬼臉一劍斬開,劍身上卻又多了一塊巴掌大的焦黑。
鄭倉微微蹙眉,望着這一柄已經幾近損壞的桃木劍。
若此刻有熟悉鄭倉的居民注意,便會發現,臉雖還是那張臉,但他此刻的神情氣度,卻與往日完全不同。
面對這可怖的怨靈,他不像其他村民那樣驚慌失措,反而表現得十分鎮定。同汪小劍的胡亂揮舞桃木劍也不同,他一招一式都有所章法,片刻之間,已經斬碎了好幾張鬼臉。
但這普通的桃木劍與莫念的橫秋劍無從相較,很快已經焦黑大半,幾乎損毀。
衆人忙于自保,無人注意到,鄭倉袖間忽然爬出一縷細細的火光,這火沿着桃木劍蜿蜒而上,如一條火蛇着纏繞桃木劍,卻并沒有燒灼木質的劍身,只是包裹于其上。
片刻間,幾張猙獰的鬼面迎面撲來,鄭倉輕輕一斬,火蛇包裹着劍身,将幾張鬼臉面斬成兩半。
怨靈屬陰,本能畏火,對于鄭倉手中這把燃燒的木劍似乎有些畏懼,躊躇着一時不敢上前。
但這鬼面被斬開後不久又能再度凝聚,接連斬開十數張鬼面後,鄭倉唇邊慢慢溢出一縷血色,桃木劍上的火光也忽明忽暗,晃動起來。濃霧裏的鬼面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氣力不繼,尖嘯着沖撞過來。
鄭倉眼中露出一點恨意和絕望,他如今經脈寸斷,如同廢人,勉強使出這麽一點靈力,已經覺得渾身上下的經脈針紮般疼痛,手也隐隐發抖,甚至都拿不穩這麽輕飄飄的一把桃木劍。
怨靈雖然沒有神智,卻本能的欺軟怕硬,感受到鄭倉後繼無力,更加蠢蠢欲動,更多的鬼臉朝他這邊彙聚而來。
鄭倉勉力再一揮劍,口中吐出一口鮮血,纏繞在桃木劍上的火光徹底熄滅,手中桃木劍也早已被怨氣徹底腐蝕,随之化作齑粉,飄散于濃霧中。
怨靈再無顧忌,尖嘯着朝他撲來,鄭倉無力地擡起只剩劍柄的桃木劍,怨靈的利爪已經到了他眼前,一道雪亮的劍光卻自他身後橫劈而來,将那鬼臉一斬為二。
一只手抵在他背後,鄭倉下意識要反手攻擊,卻感受到一股精純的靈力自他背心處流入他的經脈之中。
這股靈力和他的靈力全然不同,溫和,純粹,如柔軟清澈的水,流淌進他幹涸,龜裂的經脈之中,緩解了那股撕裂的疼痛,鄭倉閉上眼睛,凝聚靈力,只剩一截劍柄的桃木劍上驟然亮起刺目的火光,一條巨大的火龍騰空而起,撲向四周的濃霧,未及閃躲的幾張鬼面瞬間被火龍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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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倉眼眸微垂,低聲道,“謝謝。”
莫念鎖着眉頭,這火龍吞噬靈力的速度太快了,再這樣下去她也堅持不住,莫念催動體內靈力,加速流入鄭倉體內,“速戰速決。”
火龍頓時更盛,僅僅靠近黑霧,已經發出噼裏啪啦的焦灼聲,黑霧發出刺耳的尖嘯聲,在火龍的寸寸逼近中被一點點吞噬,越來越淡。
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氣。
有村民忍不住露出喜色,太好了,這怨靈要被燒死了!
莫念卻不知為何有種不安的感覺,“起風了。”
山坳裏幽幽吹起了風,風越來越大,風助火,火龍頓時更盛,但是剛剛還被火龍壓得無力反抗的黑霧卻借着風勢暴漲起來,潑墨似的黑霧轉瞬又将他們包裹其中,剛剛還強盛至極的火龍居然被黑霧壓得倒退,化為一條手臂粗細的小火龍,圍繞在鄭倉身側。
濃霧中三十多張鬼臉齊齊發出銳利的尖嘯聲,向濃霧中的衆人逼近。
這怨靈能借風力,為什麽?
莫念不解。怨靈乃是怨氣與陰氣凝結,違背天和,從未聽聞有怨靈能借自然之力的。
這怨靈,究竟如何産生的?
但是此刻情勢危急,并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莫念也只得先按下疑惑,專心對付眼前的怨靈。
莫念已然發現,他們再擊殺這些鬼臉多少次也無用,不能真正殺死主魂,這些鬼臉始終可以再度凝聚。
而為了凝結剛剛那道火龍,莫念的靈力已經快耗盡了,鄭倉嘴角也已再度隐隐滲出了鮮血。
莫念已發現,這人顯然并非真正的鄭倉,不知為何目的扮做鄭倉,但此人應當并無惡意,還和他們一同對付怨靈。
此人竟然能夠馭火,本領奇特,原本正可以克制這怨靈。可惜此人身上似乎帶傷,方才借助她的靈力馭火已是勉強,已無再戰之力。
況且這怨靈的怨氣迎風而長,對于火也不像之前那樣害怕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莫念當機立斷,從懷中摸出一串流珠,丢給無為,“每人拿一顆流珠,四散開來,把怨靈圍住。”
無為眼尖,這串流珠和莫念之前給他的那一顆顯然出自同一串珠子,他那顆是主珠,這些雖然不如他那顆珍貴,但也十分難得了,無為拿着流珠,一陣肉痛,但還是動作迅速把流珠拆解開來,分到每個村民手中,囑咐道,“拿着珠子,往黑霧外走,圍住怨靈。”
他大概猜到了,莫念一定是要他們用這流珠壓陣,剿滅這怨靈。
汪小劍已經兩腿戰戰,但還是咬了咬牙,捧着老道士給的流珠往外走,借着這流珠之力,黑霧中的鬼臉一時無法靠近,汪小劍順利在黑霧的邊緣站定。
其他村民也三三兩兩開始往外走,待所有人站定在黑霧邊緣後,手中流珠隐隐透出淡金色的光芒,一條半透明的淡金色細線自每顆流珠中穿過,将二十多顆流珠串聯起來,把黑霧攔在其中。
怨靈覺察到行動受限,掙紮起來,撞在淡金色的細線上,被燙得嘶鳴一聲,三十多張鬼臉表情更加猙獰。
之前那矮個子粗眉毛的中年人正對上一張猙獰鬼臉,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什麽也顧不上了,連滾帶爬往外跑,“你們道士抓鬼,憑什麽讓我們送命?”
其他村民也都吓得不輕,見這鄭老伍都往外跑了,也都面露猶豫之色,腳步開始往外挪動。
就是啊,他們都只是普通人,降妖除魔,是這些道士和修士們的責任,他們哪能攔得住這恐怖的怨靈?
誰知道這珠子的效力能維系多久,留下來,萬一那怨靈掙脫,他們不是要把命送在這裏了?
一時間,人心浮動,剛剛成型的淡金色細線也開始消融。
“喂!”汪小劍氣得臉都紅了,一把揪住鄭老伍的衣領,“這怨靈是你們養成的,吃的是你們沉璧村的人,我們可是在幫你們除魔,你們居然要逃跑,你們還要不要臉?”
“走開!”鄭老伍一把把汪小劍推開,“我們本來一直都好好的,不過每年死一個人罷了,都是你們多管閑事,才讓這怨靈發狂。要留下來,你自己留下來吧!”
“你!”汪小劍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但是他拉得住鄭老伍一人,拉不住其他潰逃的村民,一時雙眼通紅,不知該怎麽辦。
莫念姑娘和老道士還在裏面呢!
汪小劍手足無措間,一柄雪亮的長劍忽然自濃霧中破空而來,擦着那鄭老伍的頭顱而過,削下他一縷頭發,耳朵上被劃出一道長長豁口,鮮血直流,鄭老伍吓得整個人僵在原地。
差一點,他如果剛剛再多走一步,這柄劍劃破的,就是他的喉嚨了。
少女清亮的聲音自濃霧中傳出來,帶着冷意,一點溫度也沒有,“臨陣脫逃者,殺!”
鄭老伍吓得尿了褲子,面無人色,片刻後才連滾帶爬往回爬了兩步,眼中驚恐未消,卻又帶着一點恨意。
這恨意卻不是對着怨靈,而是對着莫念。
這些該死的外來人,他們要是和這怨靈兩敗俱傷,一起死了就好了!
但不論心中怎麽咬牙切齒,莫念這一劍确是震懾住了鄭老伍,無論如何不敢再往外走了。
其他人見他這模樣,也都不敢動了,乖乖手持流珠,站在原地。
金色細線再度在流珠間流動起來,看似纖細,卻牢牢将翻滾的黑霧困在其中。
橫秋劍這才嗡嗡鳴叫一聲,如一道白色流星,飛回那黑霧之中。
劍光自汪小劍身側飛過,汪小劍端端正正捧着流珠,站在遠處。
方才他也被這一劍唬了一跳,這些村民實在可惡,尤其是那個鄭老伍,卻想不到莫念姑娘這麽果決,看着這鄭老伍氣得臉發青,汪小劍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無為搖頭嘆氣,沉璧村的這些人,實在不可靠不可信,好在莫小居士雖然年紀小,但行事頗有章法,剛剛那一下震住了他們,再晚一步恐怕這些人已經跑得一個也沒了。
無為收回目光,燃起黃符警惕四周。
這怨靈被困住,更是激怒,黑霧翻湧不息,三十多張鬼面發出尖嘯之聲,沖撞而來。
莫念随手揮劍斬碎兩張俯沖而來的鬼面,目光緊緊盯着這濃霧中心的一小團黑霧,那是黑霧最濃重之處,漆黑的霧色翻滾不息,看不見其中情狀。
莫念目光不動,問旁邊的“鄭倉”道,“你那馭火之術,還能再使一次嗎?”
“鄭倉”唇邊帶着一絲血色,目光也落在那一小團格外漆黑的濃霧之上,平靜道,“只能片刻。”
“好。”莫念以掌心拍在他後心,靈力毫無保留湧入他體內。
“鄭倉”手中掐訣,一道火龍沖天而起。
這火龍不似先前那樣宏大,只手臂粗細一道,但是火焰明亮,帶着灼灼熱意,将那一小團黑霧死死纏繞住。
莫念收回輸送靈力的手,朝着老道士和“鄭倉”道,“你們先走!”
這還是她第一次直面這樣兇的惡靈,莫念心中也沒有十足把握。
莫念說完,提起長劍,勉強運起最後一點幾近幹涸的靈力,足尖一點,朝那越來越凝實的黑霧當空斬去,長劍映着血色,閃過一道雪亮劍芒。
劍光如雨,織成細密羅網,将那一小團黑霧籠罩其中。
黑霧發出一聲凄厲哀鳴,凝成一道青色影子,不似人形,個頭不大,隐隐似貂又似兔,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這是...
莫念微微一愣。
這似貂又似兔的青色怨靈仰頭長嘯,黑霧一時劇烈翻滾起來,村民們手中的流珠一燙,竟然化為齑粉,飄然于天地之中。
村民們吓得連滾帶爬,向外四散跑去。
黑霧中掙紮扭曲的三十餘張鬼面,發出痛苦的哀鳴之聲,被這黑霧拉扯變形,化為黑霧的一部分,竟然盡數被這青色生物吸收。
這青色怨靈吸收了全部的黑霧,迎風而長。轉瞬之間,自方才的兔子大小,已長成猛虎般大小,一張嘴,尖嘯之聲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
老道士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縫之間滲出鮮血。
莫念和“鄭倉”唇邊亦有血色。
青色怨靈尖嘯着朝莫念迎面撲來。
避無可避。
莫念高高舉起長劍,仗劍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