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那又怎樣
可,那又怎樣
“周末跟我去醫院看看吧,阿渡。”
時汀一直都很擔心溫渡的病,所以總是問她要不要看醫生,但是大多時候溫渡都有些逃避,她的身體頓了一秒,最後才微微低聲說了句:“好。”
周末的早晨,時汀陪着溫渡去了醫院,醫院裏滿滿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壓抑,恐懼,藍色的夢境。
這是溫渡眼裏的那個世界,好像是一扇緊緊關閉的窗子,而時汀是那裏唯一還有生氣的活物。
在醫院的人群裏,看着來來往往的病人,溫渡感覺身體發抖,有些想作嘔。
時汀把溫渡擁在懷裏,用盡量讓她感覺舒适的力度拍了拍她的背,一次,又一次,溫渡眼中帶淚,沒辦法承受的軀體化和那種腦中壓抑的感覺又占據了上風。
明明時汀就在身邊,就在她眼前,可是還是緩解不了病痛折磨的萬分之一。
整個過程中她都是窒息的,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必須要治療。
最後,聽着醫生的聲音,溫渡走了過去,空曠的,冷冽的。
她低低的攥緊了手,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的熬過去,最後,精神恍惚而胡亂的回答着醫生的話。
走出了醫院,那種感覺還是沒辦法消散,溫渡覺得快要被那種情緒吞噬了,抑郁症,是一種無聲靜默的折磨。
身體四肢的無力感還在蔓延着,感覺到腰間有一雙手将自己淩空抱起。
溫渡的視力明明不差,這種時候還是眩暈的幾乎看不清馬路上的燈牌。
時汀了解溫渡,她又開始無力了。
于是把她輕柔的圈在懷裏,用柔和的聲音說道:“阿渡別怕,哥哥在。”
馬路上的鳴笛聲,夜裏的璀璨,交織着如同花火的燈光,路燈下的影子,微冷的空氣,這些,都看的不那麽清晰了,溫渡的眼中,只剩下時汀。
她掙紮了一下,攥緊了拳頭忍受痛苦,用很微弱的聲音說道:“時汀,我可以自己……”
腦子變的遲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
時汀将懷裏的人換了個更舒适的方式抱着,等溫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
她仿佛聽到時汀在耳邊說着:“我知道,溫渡是個獨立堅強的女孩子,但也不是任何時候,都要一個人面對一切的,有時候,你或許也可以靠靠我。”
他想,他願意永遠讓她依靠,只要她轉身,他就會在她身邊。
“我知道,對你情緒不好,但是生病還是需要看醫生的。”
額頭感覺到了一陣微涼,接下來是密密麻麻的眼淚。
時汀哭了,是因為心疼溫渡而哭。
每一次她難過的時候,時汀只能以這種保護安撫的方式陪伴着溫渡,卻減輕不了太多痛苦。
她真的很堅強,有時候時汀看到溫渡被病痛折磨的呼吸不暢,她也只是在夜色中捂着胸口,用脆弱的聲音對時汀說:“不要擔心,我會熬過去的,我很厲害的。”
時汀其實能明顯感覺到溫渡在發病前和發病後,每一次都要用很大很大的力氣,才能熬過那種腦中的煎熬。
他查了很多資料,幫她約了最好的醫生,卻依舊沒有辦法替她痛苦。
所以時汀覺得很痛很痛,因為,他想,生病的如果是自己就好了。
他想把溫渡的痛都轉移到自己身上,想她此生都無憂無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她堅強,可這種堅強讓他難過。
很小很小的時候,溫渡家裏沒錢,卻從來不跟他說,只是想着自己盡量解決一切問題。
有一次時汀去溫渡家裏的時候,遇見了那個喝醉了的男人,他就那樣醉着,一遍說胡話一遍丢下酒瓶在屋子裏。
時汀家裏雖然也沒有人,寂靜無聲,可卻不會那樣壓抑。
他走進房間裏,昏暗的燈光,沒察覺到有人,輕輕的喚她。
看到幾歲的溫渡坐在桌子上,一個人一邊擦淚,一邊吃老幹媽拌飯。
米飯很幹,溫渡的眼淚流進了米飯裏,一遍哭一遍動筷子。
時汀發誓,那是他一輩子覺得最痛苦最無助的畫面,他把她拉到家裏,給她做了些簡單的飯菜,才知道那時候的溫渡,家裏已經窮到只能吃的起白米飯了,可她沒告訴他。
走進那個讓人畏懼的老房子裏,看見廚房裏,是幾根火腿腸。
他後來問溫渡,溫渡遮掩了很久還是告訴了他,那是她用手裏最後的幾塊錢買的,一共二十根。
每一次,她都會用熱水壺燙幾根吃,餓的忍不住了,就吃幾根。
直到被時汀發現,撿進了家裏。
從那以後,時汀開始學做飯,他發誓,這輩子都不要溫渡過那樣的日子。
在轉音樂系之前,他很努力很努力,沒日沒夜的學習。
因為他覺得總有一天,當時汀變的強大了,就可以保護溫渡了。
可現在,他有錢了,可以讓她吃很好很好的飯,可她卻病了,病的那樣重。
眼淚啪嗒啪嗒的落在了溫渡的臉上,她伸手替他拂去,很是溫柔的道:“時汀,答應我,就算這輩子我們都很苦很苦,也一定要走出去,走到最明亮的地方,好不好。”
“你不要哭了,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好起來的。”
明明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時汀想起來還是心裏發痛,他用力把溫渡攬在懷裏,用很是有力度的語氣說道:“阿渡,我永遠都不想離開你,永遠都不想。”
那力道,仿佛要把溫渡揉進骨子裏一樣。
溫渡很少看到明面上時汀臉上的脆弱,他總是溫柔成熟的樣子,可有時候私下抱着她的時候,她又真的能從他的動作裏感覺到那種不想失去的小心翼翼,和淚水混雜着的痛苦。
她想時汀也許也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堅強吧,他需要她,愛她,也覺得她很重要。
明明是堕落在黑暗裏的兩個人,卻總是緊緊相擁,告訴對方永遠也不要分離。
溫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車上,他的外套輕輕搭在自己胸口,就将那件外套收了起來疊好,對時汀說道:“還記得那片廠嗎?我想再去看看。”
“好。”
時汀放開溫渡,開着車,到了一處廢棄的地方,四處的機油味道很濃厚。
這樣一個地方,确實他們很小的時候就一起約定好的。
“時汀,我很喜歡這裏。”
時汀聽着溫渡的話,注意力卻都在她那雙鞋子上,很白淨的鞋子,落在地面有些髒了,他不想她的鞋子被弄髒。
時汀望着廢舊的工廠,夜裏,這裏有一些讓人害怕,小時候他們常常一起在這裏寫作業,溫渡很想逃避那個父親,就很少很少回家。
有時候她會鑽進時汀懷裏顫抖着問他:“時汀,為什麽,媽媽不在了,為什麽他們要生下我。”
“生下來又不管,這就是大人的責任嗎?”
那時候的時汀心裏發痛,只能用盡力氣把她抱在懷裏,對她說:“還有哥哥,哥哥在的。”
溫渡會一遍一遍的重複:“真的永遠都會在嗎?”
他也一次一次的确定,讓她感覺到一些安定,才會停下。
那塊空曠的地方有兩個小凳子,是他們常常一起用的,互相檢查作業。
兩個人的成績都很好,彼此核對的時候也非常默契。
他總能只看幾分鐘就找到她的問題,溫渡也是。
然後敏銳的互相交換,又告訴對方,該怎麽做的更好。
初中的時候還有文化課,那時候時汀還沒有轉藝術,他們又進了同一個學校。
時汀總是會對溫渡說:“阿渡,我們平時互相幫助,但也是對手,你要記得,和我争鋒相對,我們一起比較。”
因為在榜單上,他們總是前三名,偶爾波動,溫渡就與他比較。
她們不僅僅是下課互相指導,在考試的時候,也是絕對不會讓步的比較名次,一次一次的看着對方進步,默契的追逐彼此的步伐。
冬天冷的時候,會轉進室內,溫渡看了看那裏,卷簾拉着的門,還有一些滿是灰塵的雜物,空氣裏是稻草的味道,舊的回憶好像帶着泛黃的色彩,都已經廢棄了,記憶卻很清晰。
她轉身面對時汀說道:“我會永遠記得的,永遠記得你那時候和我說的話,也永遠記得那時候的自己。”
“溫渡,一直都會很堅強的。”
雖然病情不可預料,但是溫渡一定會帶着病情走下去,不會做個軟弱的逃兵。
如果喜歡當逃兵,那時候的溫渡就不會連生病了都還不忘記看書,經期痛的厲害的時候,也堅持做題了。
她時常在想,溫渡值得一個光明的未來,會靠自己的力量走出去,永遠永遠都是個很有韌性,絕對不會低頭服輸的人。
轉過身來,是時汀朝她伸手,望着那雙手,平複了很久,她才開口道:“回去吧。”
有些人的青春裏是疼痛文學,是一些看起來很驚心動魄的愛情,但是溫渡不是,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
她要的是和時汀永遠閃耀發光,并肩前行,而不是成為他的陪襯,變成一個襯托他優秀的背景板。
所以,她永遠不會放棄追求自己想要的夢想,也絕對不會因為不好的人的追求而跌落谷底。
清醒,貫徹了溫渡的少年時期,她絕對不會做菟絲花,即使那時候她的家庭完全符合一個堕落的人應該有的樣子。
可,那又怎樣。
溫渡會做自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