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運的“痛苦”

梅運的“痛苦”

傍晚時分,天空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點,無色透明的雨絲從陰沉的天際搖搖墜下,打在廚房窗子外搭的鋼化玻璃棚子上,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密集聲響。

梅運放下菜刀,仰頭透過敞開的窗戶注視被細密的雨水模糊了的鋼化玻璃,光與影的世界在她淺茶色的鏡片上,交錯重疊在一起,映襯着料理臺砧板上分段切成面條般細絲的胡蘿蔔、千張、金針、木耳、冬菇、腌制的冬筍等,使它們看上去愈發顯得鮮嫩可口、美味無比。

悵悵的注視雨幕中歡喜搖曳的碧綠色葡萄葉子,梅運垂下眼睑,心裏思緒萬千,她不喜歡雨季,非常不喜歡下雨的天氣。不對!她曾經最愛的是雨季,喜歡撐着一把布滿淺紫色小碎花的自動長柄雨傘,蹬着不穿絲襪的涼鞋,溜達在老城靜谧悠遠的青石主街,饒有興致的打量在雨幕中褪去沉悶的色調,散發出另一種風情的老城。

可她更忘不了的是,浸淫了無數歲月的青石地上,用白色的粉筆簡單勾畫出來的人形圖案,細密的雨水不停沖刷着刺目的白色線條,卻沖不走凝聚在那裏不肯散去的靈魂。

明知道那不是簡單的意外事件,可絲毫沒有證據的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警方用簡單的搶劫殺人來通緝犯人。而這一通緝,就是整整的六年。

梅運無法怨責李為民在這件案子上碌碌無為,茫無頭緒,他那個時候也只是剛進警局的小菜鳥。何況事情過去六年,擱置得時間太久了,當年很多的證物在某些人有意無意的縱容下遭到了損毀,而好些證人也都不太記得那件事發生的經過了。大家只隐約記得,梅教授在雨夜回家的途中突遭人搶劫殺害,而人犯連夜流竄出省,不知所終。

就這樣,一個充滿悲劇色彩的人生故事,在W市人口口聲傳中,降落到梅運的頭頂,成為她的寫照。

偶爾,梅運也想找邊緣,問下她是否能破案?是否能将真正的幕後兇手繩之于法?但當探尋的眼神接觸到邊緣憐憫的目光,到了嘴邊的滿腹問話立即吞咽回肚子裏。邊緣的目光很清楚的告訴她,這件事背後隐藏的故事,是現在的她承受不起的;是要付出與之相等代價的。而那代價,或許會令她痛心疾首。

密集的雨點不斷地從空中直線墜下,飄飄灑灑地編織着一張洞眼看似稀疏實則細密的命運之網。梅運呆呆注視着天井裏漸漸籠起的雨霧,微嘆口氣,低下頭,拿起菜刀,幹淨利落地将放在一旁待切的蔬菜,一一切成細絲,等着一會放在竈上炒個“素什香”下飯。

方揚大廚不在日子,啥都要她親自動手,梅運很是想念才走了沒幾天的方揚,想念他爐火純青的手藝,想念他在家時,她只要旁觀,偶爾下廚打牙祭的美好時光。

握緊手中的菜刀,盯住手中滑不溜秋的鲫魚,夏沐恩調整呼吸,舉起手,閉上雙眼,打算一刀劈下去,手臂剛舉到半空,一陣栀子花香飄入他的鼻子裏,胳膊被一只柔軟的纖手輕握住,緊跟着一聲微惱的輕責悄悄鑽入他的耳朵眼裏,撩動他的心弦。

“你這是不想要你的手了?若是不想要了,也別弄髒我的廚房。”

梅運不着力地按下夏沐恩的胳膊,順便取走他手中明晃晃,磨得蹭光晶亮的菜刀,生怕他一個不小心,鲫魚沒剁成,先把自己手指頭給英勇捐獻出去了。

由于饕餮居暫時停業整頓衛生情況,方揚大廚帶着看家貓回邊陲崗哨去看老戰友,兩名幫廚老梁和小孫又被梅運放回家去了,所以現在的饕餮居白天只剩下梅運和她兩弟弟,還有暫時無家可歸,差點淪落到收容所裏去的夥計白胡。不能指望兩只小狼崽子下廚,亦不敢想着當了幾天夥計的白胡動手,萬般無奈下,梅運重抄舊業,當起了短期廚娘。

如今不比方揚大廚在時,可以随便弄個番茄炒雞蛋,一碗清湯豆腐敷衍了事。因為,這對于酷愛美食,餐餐少不了美味食物的梅運而言,是一件十分痛苦難捱的事。她簡直不可以忍受自己每頓下飯的菜出自絲毫不懂烹饪的白胡或兩弟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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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嘴上說要跟着方大哥學廚,可到現在連殺條魚都不敢動手。”夏沐恩垂下眼,懊惱的自責。

假如不是方揚陡然的離開,他都不知道梅運擁有一手毫不孫色與方揚的廚藝。原來,六年的時間還太短,短得在他沾沾自喜一廂情願的認為觸摸到梅運真正的喜好時,才愕然發現,他連她的衣角都沒碰觸到。他所了解的僅僅是她想給世人看的一面,至于她不想給人看,除了能夠參與到她過去未來生活中的人,其他人都休想知曉一二。

“你是在害怕吧?害怕一條鮮活的生命在你的手中消失。”

梅運直切夏沐恩內心的弱點,這樣的感受在她第一次宰殺動物的時候,也曾有過。後來,伴着死在她手下的動物越來越多,她的心也逐漸麻木了。也許,烹饪後的美食更吸引着她。

“姐?”

夏沐恩猛地擡起頭,驚愕的眼神通過鏡片在燈下折射的光線,反射進梅運的眸底,捕獲到她瞳眸裏一閃而逝的憐惜。忽地,他心上一軟,清秀白皙的臉頰飛上一抹霞彩,吱吱唔唔的解釋。

“對不起姐,我不敢殺它們,我覺得為了我們的口腹之欲殺害它們太過殘忍。”

“殘忍嗎?可你有沒有想過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或者說佛家所言的六道輪回?你就當我們是在超度它們這些因前世作孽,今生不幸淪落到畜生道中的冤孽吧!如果這樣能令你的良心好過些,死後不進無間地獄的話。”

梅運低頭拿起菜刀,動作極其利索地刮掉鲫魚兩邊背上的魚鱗,透明白色的鱗片伴着她的動作不停掉落下來,一股子魚腥味混合着血腥味在雨季潮濕悶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刮幹淨魚鱗,她一手按住魚身,一手橫過刀,銳利的刀鋒輕輕劃開魚腹,暗紅色滑膩的鮮血瞬間染紅了她的手……

“拿個盛湯的大瓷碗來。”

吩咐一聲,梅運掏幹淨內髒和魚鰓,打開水龍頭沖洗幹淨,連魚腹裏面粘的黑膜也被她洗得一幹二淨,爾後将大約半斤左右的兩個鲫魚放入夏沐恩及時送上的大瓷碗裏,拿起一早準備在旁邊的料酒、黃豆醬油、米醋、白糖等調料腌制浸泡好,一會待用。

“記得,調料一定要蓋住魚身,不然等會味入得不透,浸泡時間以四十分鐘為限。這道酥魚雖然屬于比較簡單的家常菜,但煨焖時間的長短,以及浸泡所用的調料比例必須爛記于心。不過這些活都是靠掌廚的人熟能生巧,你多做幾次,很快就能抓住要領,掌握火候的。”

梅運轉過頭,含笑的眸子瞅着很認真學習的夏沐恩,細心的叮囑他烹饪美食的關鍵所在。對于認真付出心力學習的人,她是不吝啬教授肚子裏的拿手絕活的。且她也希望兩個弟弟中能有一個廚藝精湛,就算不是很出色,也起碼能讓她暫時擺脫廚娘的生涯。

都怪那只爛泥扶不上牆的白胡!她就知道,“放羊的”收他當夥計,肯定是有內幕的,不然以他笨拙的動手能力和領悟力,怎麽可能留下來當夥計?“放羊的”果然外表看着純良,內心卻是狡詐無比,明擺着是想看她好戲。

連着教了幾天白胡做菜的手藝,梅運氣得差點當場抓狂,舉起菜刀将他砍出饕餮居去,心裏甚至想着,要将他賤賣給時尚雜志,當模特明星來償還積欠她的巨額債務。

一想到某兩只不會做菜,只會添亂,被她一怒之下趕到三樓去打掃衛生的白胡和手腳片刻不停的周瑜民,梅運的氣就打不過來。

這種飛來的豔福,白送給她,她都不要!弟弟,還是像小夏這樣子乖巧可愛的男生比較好。不然就像“小鼈”那樣,老實聽話,說一不二的。

梅運雙眼一瞬不瞬地盯住大瓷碗裏浸泡在調料中的兩條鲫魚,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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