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所謂友誼
所謂友誼
立秋過後，秋雨一陣比一陣涼，但這一切比不上梅運心底綿延出來的寒涼。空氣中漂浮的濕氣，從肌膚浸透到骨髓深處，即使站在烈日下暴曬，梅運仍然能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份無孔不入的刺骨冰寒，伴着江南連綿的秋雨，籠罩在饕餮居的上空。
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即将落下帷幕。而作為女主的她在經歷了一系列事件的洗禮之後，驀然發現，原來她并非女主。她僅僅是一個從頭跑到尾的大龍套，或者說是一件開始很重要，但随着劇情進入白熱化狀态，會被觀衆遺忘掉的道具。
“小命，現在空氣污染嚴重，雨水還是少淋點為好。”
白胡幹淨的臉龐覆着少見的陰沉，和九尾靈貓做了一番深入交流後，他恍然明白過來，梅運的命運從她花了五元錢為爺爺買了一碗排骨面開始，就徹底走上一條有去無回的不歸路。每走出一步，她的退路就斷絕一分，直到她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長生訣”是一切的起因，也是她父親費盡心思、絞盡腦汁設下一個個連環套的關鍵所在。十年前，他從女兒梅運手裏無意獲得了屬于傳說中的修煉功訣。苦心研究四年，一無所獲。於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女兒身上，決定利用女兒梅運引出“長生訣”的真正主人——他們白虎一族。
恐怕到最後他都不會明白，《長生訣》是靈訣，既然是擁有自主意識的靈訣，那它自是會自己選擇主人的。未經主人允許的竊盜者，是終其一生都不會得到它的承認。
梅運像是沒聽見白胡的擔憂，仰着頭望着天空飄落的雨絲出神，雨點墜入她的眼睛裏，視野所及之處灰蒙蒙一片，淚水早已流幹，連心海都幹涸得擠不出一點水來。
深深地吸口氣，混雜着秋日蕭瑟味道的濕潤空氣，似乎也浸了幾分的寒涼。她唇角一拉，苦澀的笑意恍若顯影液裏洗的舊照片，暈暗陳舊的色澤緩緩描繪着匆匆流逝的歲月。
她長籲一口氣，好像做了什麽重要決定，轉過頭，眼眸認真的命令：“小白，你帶着九尾靈貓和邊生回妖怪界去吧。”
人妖終究殊途，她不該心存奢望，期盼着能擁有一份無悔無怨的感情。老天容不得她想觸犯天綱的念頭，所以對她做出了最嚴厲的警告。邊生由人類變成了同時不容于人類和妖怪界的半人半妖。若是環境允許，她更希望将邊生留下來，不讓跟着白胡去弱肉強食的妖怪界。但現實告訴她，邊生如果留下，等待他的将是永無止盡的囚禁生涯。
一個永遠都不會死的試驗品。不管哪家研究所都會喜歡吧！
“那你呢？你以為修煉了‘長生訣’的你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标嗎？邊生和我們一走，你就成了他們唯一的目标了。”
白胡有些氣憤，氣不過梅運到現在還在裝鴕鳥，不肯面對他的感情。什麽人妖殊途的破規矩？在他的眼裏連個屁都不是。只要梅運的“煉心訣”進入天人之道，那他們孕育的孩子，就不會是倍受妖怪歧視的半妖，而是妖妖羨慕的神獸。
“得有人留下當誘餌。而我是最好的人選。他們注意力始終關注着饕餮居，而非你們。只要我在饕餮居正常出入，他們就不會發覺你們離去的事。”
梅運一字一頓的冷靜分析，逼得白胡雙目噴火，悲憤滿腔。他堂堂白虎一族，還沒窩囊到要犧牲自己老婆來保護自己的地步。他極力壓制住飙到嗓子眼裏的怒氣，啞着嗓子，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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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命，在你眼睛裏我是貪生怕死之徒嗎？我會為了保全自己，丢下你一個人面對一群虎視眈眈的豺狼嗎？我明白，你是為了保護邊生。在你的心裏，始終念着他當年的恩情。現如今又因為我的緣故，導致他變成了不容于世的半人半妖。你覺得愧疚與他，所以你打算犧牲自己，也要保護他的安全。那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想過從妖怪界特地跑來接你的我。”
頓了頓，白胡幹淨清爽的面容第一次出現其他的色彩，頹廢、落寞、絕望逐一浮現在他漂亮的眼眸裏，化作一灘液體，順着微紅酸澀的眼角滾落。
“小命，你和我一起走吧。你留下，他們不會放過你的。修煉了‘長生訣’的你，對于他們來而言，一樣是如獲至寶。”
就算在妖怪界，你也是屬于先天靈寶級別。是大妖怪們争搶的寶物。和你一塊修煉，比服用什麽靈丹妙藥都要事半功倍。這些真相卻是白虎無法啓齒的。他怕一旦說出來，梅運會誤以為他是心懷企圖而來的。
“你們一塊走。我留下。”
突然，屬于邊緣冷漠的嗓音以勢不可擋的姿态強勢插入。她雙手斜插在黑色的西裝口袋裏，漂亮的臉蛋繃得緊緊，紅潤的唇瓣挂着一縷無所謂的笑意，向來淡薄的眸光裏閃爍着對好友梅運的期許。
她一早就從梅運的命運裏窺探出先機，得知弟弟邊生會在十八歲那年發生意外生亡。但如果有梅運相助，她弟弟就不會死。反而會活得很好。所以她一開始就是懷着別樣的心思刻意接近梅運。
在與梅運接觸的過程中，她漸漸地喜歡上性格堅毅爽直的梅運，也對自己想利用她給弟弟邊生化解生死劫的動機，産生過動搖。然而越是接近真相，邊緣越發現，想要弟弟邊生活着，就必須靠梅運。
只要弟弟邊生活着，她什麽都無所謂。邊緣擡起頭，望向站在二樓陽臺俯視天井的弟弟邊生，眼光近乎貪婪地在他清瘦的臉頰上摸索過去，姐弟兩人的視線在如織的雨絲中糾結纏繞，交錯分開，各自飄向不同的方向。
雨水在邊緣的眼睛裏凝固，心口跳動愈加堅定有力，父母臨終的交待她從沒忘記過，要她好好照顧弟弟。她是姐姐，一家之主，照顧年幼的弟弟，是她應盡的職責。
“這樣不行。當年你就差點因為這事被滅口。現在加入再摻和進來，他們絕不會再放過你。你的特殊能力一直是他們所觊觎的。我不能讓你代替我留下來。”
梅運搖頭，堅持不同意邊緣的打算。白胡眸色複雜，對邊緣的意外決定，不表示任何意見。他心裏大約清楚，這是邊緣的一種示好。為了救她弟弟邊生，她才願意自我犧牲地留下來拖延時間，轉移某些人的視線。
“我是最合适的人選。我擁有他們想要的可以窺探到部分未來的異能。也修煉過‘長生訣’，即使是半吊子。但在他們那群不能修煉的人眼裏，也屬于國寶級別的存在。根據我的調查，只要我肯配合，他們并不會對我做出什麽過份的要求？最多是失去自由。”
邊緣感覺自己從沒這麽理智過，這麽有條理地分析她未來會享受的待遇。忽然間，她覺得有點諷刺,但也很滿足。人生的目标即将完成，她也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只要弟弟還活着，姐弟倆一生不見，都沒關系。還有梅運，她積欠她的債務，這趟總算能一次性還清了。下回，她再也不敢欠如此多的人情債了！
梅運面色凝重，搖頭再次拒絕：“可自由是什麽東西都換不到的。邊緣，不值得，我不值得你這樣付出。”
“別自作多情了！我可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弟弟。就憑你梅運，我還不至于冒這樣大的風險。”邊緣聳聳肩，踏出堂屋，走到雨絲飄飛的天井，語氣不善地嘲弄。
“刀子嘴豆腐心，指的就是你這種！”梅運瞪大雙眼，反嘲。
“你錯了。梅運。我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為了保護弟弟邊生，什麽都肯做。包括當年很多事，都是我故意做的。就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力。”邊緣的目光掠過面色陰沉的白胡，走到梅運身旁，和她并肩立在雨中，享受秋雨地洗滌。
“邊緣，假如時光可以倒流，你還會做那些事嗎？”梅運滿不在乎的反問。
“會！”邊緣幹淨利落，一點也不管她的答案是否會刺傷梅運？
“那不就結了。你只是站在你的立場，做你該做的事，我這個站在對立面的人，又有什麽資格來指責你？換位思考下，假如我是邊生的姐姐，相信我也會跟你做相同的事。就好像這六年我苦苦追尋殺害我父親的兇手一樣。雖然那只是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
再次提到六年的雨夜謀殺案，梅運忽然發覺，心口刺痛的感覺減輕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一開始聽到那樣揪心的疼了。或許是麻痹了吧。已經不在乎那個人過得好不好了？
他大概也不在乎她這個女兒的死活了？不然怎麽舍得利用妻子過世後，便與他相依為命的女兒做誘餌。就為了他的實驗。
“梅運，你不決定去見他一面嗎？他派方揚過來保護你。說明他還是挂念着你的。”
“見了，說什麽？難道跟他拍桌子，怒罵他為了研究，連女兒都不要了。況且，你我都明白，他花了那麽多的心血，豈會因我放棄。”
“見一面，總比不見好。也許還一絲轉機。”
“見面只會徒增彼此的困擾。像現在這樣不見，大家也能硬起心腸來對着幹。我不會去見他的。起碼在白胡他們安全離開前，我不會去見他。”
“随便你吧。畢竟這是你們父女間的私事。我這人不方便插嘴。”邊緣嘆息一聲，眼光瞥向神色不動的白胡，猜測他下一步會怎麽做？她不相信他會這般老實地聽梅運的安排。留下她，自行回妖怪界去。
聽了她的話，梅運唇瓣漾起若有似無的一抹淡笑。
站在二樓陽臺的邊生高高在上地俯視天井裏發生的一切，細長美麗的眼睛裏漸漸濕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