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父女
父女
秋風蕭瑟,細雨微蒙,絲絲寒涼繞在心口,猶如潛伏在饕餮居周圍若隐若現的黑影,揮之不去。
晨起,搬到饕餮居暫住的梅運梳洗完畢。走到樓下廚房,見到方揚很知趣的在廚房裏忙碌,弄幾個人的早餐。她輕輕瞥了一眼,張了張嘴唇,話到了嗓子眼,最終咽了回去。講到底,方揚是奉命行事,很多事情,他并不知曉。
抿抿紅唇,梅運挽起挂在窗戶上方的買菜專用竹籃,說了句去市場上買菜,便轉身踏出廚房,經過堂屋,發現白胡一身清爽地坐在八仙桌旁,正等着她一塊出門買菜。
“你也要去?”梅運驚疑。
白胡笑笑,接過梅運臂彎間的竹籃,牽住她的手,從手掌心裏傳遞過來的冰涼觸感,讓他不自覺地皺眉。轉過眼,細細打量梅運略顯蒼白的面色,沒有一絲血色的唇瓣,陰郁的色澤迅速染滿他幹淨的雙眼。
“這是當然了。若是我老不出現的話。藏在暗處的人,可是會起疑心的。到時不就弄巧成拙,我們幾個全被一網打盡。”自打梅運獲知他傷勢複原之後,就再也沒讓他踏足房門一步。連變回小貓咪的形态,也被她嚴厲地拒之門外。
“你昨晚又沒睡好?還是做惡夢嗎?”他關切的問道。
看似悠哉的一席解釋,并沒消去梅運眼底的憂色。反而給她的腦子裏添加了更多的煩惱。說的對那!之前想要白胡帶着九尾靈貓邊生脫身離去的念頭,确實有欠妥當。
現在的她,根本不清楚饕餮居周圍有多少人是屬于她父親派遣過來的監視人員。六年的時間,足夠讓原本陌生的人融入老城,成為當地的居民。就同老梁,小孫。她不是一直認為他們是老城多年的住戶。
“那好吧。時常出去轉悠下,也能減輕他們的疑心。”
梅運眼角的餘光窺到夏沐恩和周瑜民倆人從內屋走過來的身影,頓頓,繼續:“我決定讓小蝦米和小魚兒住到學校的宿舍裏去了。人多點,對他們的安全也有保證。他們不該牽扯進屬于我們的麻煩中。何況他們還年輕,日子還長,可選擇的餘地也多。不像我們幾個,只準進不準退。”
“我不要。從今天起,我也不要去上學了。立刻,馬上辦理休學手續,待在家裏。看着你們,保護你們。”周瑜民第一個爆發,沖到梅運跟前,帥氣的臉龐全是年少氣盛的張狂。
梅運用眼将他上上下下掃了個底朝天,諷刺道:“就憑你那小身板,還想保護人。給我乖乖去上學去。不然就給我收拾包袱走人。我這裏不留不聽話的弟弟。小蝦米,你聽到沒?”
最後一個字的話音未落,她銳利的目光投向默默待在後面一言不發的夏沐恩。梅運不擔心周瑜民,那就是個典型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手裏動作永遠快過大腦運轉的笨蛋。然而夏沐恩就不同了,他是謀定而後動的代表人物。
“姐,我媽來找你,說了什麽?”夏沐恩擡起頭,黑框的眼鏡摘去後,露出一雙漂亮的,眼角微微上挑的單鳳眼。他冷靜自若地回望梅運咄咄逼人的目光,嘴角的笑渦若隐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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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你出國。”梅運很爽快。
夏沐恩語速微變:“你怎麽說的?”
“由你全權做主。我和白胡還要去買菜,一會見。”
梅運幹淨利落地拒絕夏沐恩在此事上繼續糾纏,急忙拖起白胡往外跑。這種事,越往下說,牽扯出來的東西越多。況且周瑜民還在旁邊虎視眈眈,他一定以為夏沐恩的老媽找過來了,那他老爸肯定也找了。一旦得知,他老爸根本沒關注過他,不曉得還會折騰出什麽名堂經呢?
剛走出大門,一擡頭,一轉身,眼神愕然,定定地看着六年不見,頭發斑白,面孔清瘦的中年男子,梅運嘴裏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她該怎麽應對他?是心無芥蒂地喊他爸,還是尊敬地稱呼他為梅博士。
“小命?”見梅運表情不對,白胡擔憂地踏上一步,擋在她身前,帶着敵意的目光,掃向站在臺階下的梅運父親梅洪良。對他突然出現在饕餮居門口的來意,頗感懷疑。難道是想打親情牌?
深吸口氣,平複胸口翻湧的巨浪,梅運以極其冷靜的姿态,勾起一抹嘲弄:“你來這裏做什麽?是不是怕我們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了嗎?”
聽到她冷言冷語的嘲諷,梅洪良面上的表情掙紮了下,嘆息道:“小命,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他說這話的時候,犀利的目光始終緊盯住白胡,看到他緊緊護衛梅運的行為,眼底閃過既欣慰又沉重的複雜情緒。
“那現在人看到了吧。一沒病二沒傷,每天活得健健康康,活蹦亂跳的。只要你不出現,我會過得比誰都好。”冷冰冰吐出一段反嘲,梅運毫不領情,別過臉去,宛若冬雪夜綻放的冷梅。
頭頂的天空漸漸陰沉下來,秋風呼呼地吹着,飛卷起落葉沙塵,朝着他們飛撲過去。很快,天空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如紗似霧,迷迷蒙蒙地飄落下來,籠罩整座老城。
白胡看看別過臉不願搭理自己父親的梅運,再看看欲言又止,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可面對女兒的敵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梅洪良。他斟酌了下詞句,态度和善的勸道:“梅伯父,你還是先回吧。梅運她近來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改天等她心情好了,你再來找她談吧。”
他未說出口的是,只怕遙遙無期這句話。
“你叫白胡。不是人類,對嗎?”梅洪良面容嚴肅,目光審視化身成人類,氣質幹淨清爽的白胡。對于女兒的愛慕者是非人類,他的心理異常矛盾。
作為稱職父親,他并不希望女兒來一場轟轟烈烈的人妖戀,到最後弄得自己遍體鱗傷,黯然而歸。作為不稱職的父親,他期盼女兒銅牆鐵壁般的心房,有人能勇往直前地闖進去。就目前看來,成功的,只有白胡一人。他原本很期待方揚能夠跟梅運日久生情,永結同心。可嘆,方揚的腦子就是一榆木疙瘩。只知道保護人身安全,不懂得利用感情戰術,虜獲他女兒的心。就是他的不作為,才讓白胡這個非人類後來居上。搞成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難堪局面。
“是。我是來接小命的。她是“長生訣”為我白虎一族選的新娘。”清楚“長生訣”在梅洪良手裏,白胡也不隐瞞前因後果,直截了當說,梅運是“長生訣”一眼瞧中的繼承人。
“她是人,你是妖。你們的結合是不被允許的。不管是人類世界,還是妖怪界,都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而且你們的孩子,更會受歧視。”梅洪良極其理智按照前人留下來的經驗分析兩人在一起後諸多困難。
“我勸你,還是放下我家小命,立刻回你的妖怪界去。如果你現在就走,我就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但是,你若執意不肯走。”剩下的,梅洪良沒有說。但話裏邊透露出來的含義,梅運和白胡都非三歲稚齡兒童,豈會不知。
梅運一點也沒設想過,梅洪良一來,就處處針對白胡,威脅他離開她,回妖怪界去。她仰起頭,望向陰霾的天空,冰涼的雨絲直墜入她的眼內,與溫熱的液體混合在一起,滾落。片刻之後,她掉過頭,雙目噴火地逼視伫立在雨幕中的梅洪良,一字一字,語速緩慢但很有力量的說道:
“他走不走,和你有什麽關系?我喜歡不喜歡他,和你又有什麽關系?我的父親,早在六年前的雨夜死于劫殺案了。他的骨灰如今還好好地躺在我們家墓地,和我媽媽待在一起。至于你,僅僅是和我父親相似的陌生人罷了。所以,請別拿出你的那些條條框框來約束我們的行為。還有,人妖相戀容不容于天地,我們的孩子受到歧視這類的事,與你更無任何幹系。我梅運,可以在這裏對天盟誓。我喜歡白胡,這輩子都要跟他在一起。同生共死,不離不棄。”
淚水在吐出最後一個字眼之後,奪眶而出。
“小命,你說的是真的!”白胡難掩心中驚喜,這樣的誓言對于妖怪而言,就是雙方情定今生的盟誓。他看向梅運的眸光裏充滿了柔情蜜意,心上更是有一種苦盡甘來的酣暢。
“胡鬧!他是妖,你是人。怎麽可以在一起?你要玩可以,但也得有個底線。其他的事都成,惟獨這件不可以。過幾天,我會和秦頌的父母談談,讓你們倆個早日訂婚,也好了卻雙方父母的心頭事。”梅洪良怒叱,一廂情願地編織梅運的未來。
“我不會嫁給秦頌,而他也不會娶我。”梅運冷笑。
“不嫁也得嫁。倘若你不想身邊的人出現意外的話。就乖乖參加你和秦頌的婚禮。”梅洪良亮出底牌。
“你——”梅運怒極攻心,雙目通紅。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人是她溫文儒雅,舉止斯文,談話謙和有禮的父親梅教授。就同畫皮一樣,同樣的外殼,不一樣的靈魂、
“小命是我老婆。她不會嫁給其他人的。”白胡護住梅運,眼神堅定對上梅洪良輕蔑的眼光。
“你連自己都都自身難保。就不要談娶我家小命的事了。小命,明天開始,你就住到秦頌家去,和他好好培養感情。我希望婚禮當天,能看到一個容光煥發的新娘子。而不是一個不情不願的。”梅洪良不做糾纏,丢下最後的警告後,轉身走人。
天空的雨絲洋洋灑灑地墜落,濕透了梅運全身,冰涼了她的心。
他真的是她父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