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果有如果

如果有如果

No.1

南書是心理醫生，剛畢業工作的，年齡小。

工作室安排她去上門給一個男孩做心理調查和恢複。聽工作室裏閱歷稍長一些的人提起過，這個男孩很聰明，哪怕是自閉症，高考也還是當年的理科狀元。

這是她的第一位患者，她腳步輕快，完全忘記為什麽，那個男孩的病歷明明已經放了好久，都落了灰卻還是沒人拿走。

男孩家在遠離熱鬧市區中心的地帶，那片房價很貴，南書只知道，一套房，可能就是她工作幾十年的收入。

“宛南灣 22 號，應該就是這了。”南書對上了門牌號，摁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位上了年紀的婦人，應該是阿姨，她表明了來意。阿姨便了然的點了點頭，對她笑得慈祥，“好的，南小姐，夫人安排過了，我直接帶您去小珩房間吧。”

進屋換鞋，家裏很幹淨，也沒有過于金碧輝煌的裝修。

她跟着阿姨上了二樓，整個二樓，只有離患者最遠的地方有一處窗戶沒有被封上，而且很小，應該只是通風。

“咚咚”阿姨輕輕敲了敲房門，“小珩，昨天說的醫生到了。見見吧，好嗎？“南書還是第一次沒有導師指導的時候，直面患者，一顆心上蹿下跳許久。

靜默了很久，門裏才穿了沉悶的敲擊聲。阿姨回頭看她輕輕點點頭，笑意漫上眼底，又緩慢地摁下門把手。

寧珩就那麽出現在她的面前。厚重的窗簾拉的很嚴，沒有投過一絲光線，只有走廊明亮的燈偶爾落下一些光，寧珩連頭都沒擡，睫毛落下陰影，手裏是飛機模型。

阿姨聲音很輕，輕到南書以為是錯覺，也因為寧珩只顧着看手裏的模型，好似完全沉浸在白己的世界裏。“小珩，我們去沙發上坐着吧，跟醫生聊聊。”

寧珩沒有動作，空氣凝固。南書主動開口解圍：“沒事，他願意的話，我在哪裏都可以的。”

在目送阿姨面帶愁色的離開後，南書進屋在他對面盤腿坐下，屋裏光線太暗，她問：小珩？可以開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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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舊沒有說話。

南書只好放棄，問了他一些問題，雖然已經知道了他的基本信息，但她還是想知道寧珩的态度，對治行的态度。

整個過程，寧珩沒有說一句話，連一個音節都懶得發。

南書感到不止一點的挫敗。盡管阿姨和寧珩的父母都在安慰她，似乎也覺得她這樣小的年紀不會有什麽好的效果，也畢竟是第一次見面。

No.2

南書第二次來，比上次至少認路了。嗯，好像除了這點進步也沒有別的了。

阿姨這次沒帶她去寧珩門口，只送她到了二樓，似乎有什麽要說的，但卻咽回去了。

“咚咚”南書敲了門，也學着阿姨的樣子輕輕推開門。

窗簾還是沒有拉開，一如昨天。寧珩依舊坐在地上，南書恍惚了下，懷疑他是不是就這麽坐了一晚上。但對于自閉症病人來說，這樣也并不稀奇。

“小珩？”她輕喚道，雖然知道不會有回應。

但這次，寧珩卻有了動作，他拿積木的手頓住了，擡頭快速瞥了她一眼。他身側似乎有一個類似對講機的東西，寧珩擡手摁住。

不出一會，剛下樓的阿姨又推開了門，示意南書出來。

南書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跟着阿姨去了走廊。阿姨有些為難，無奈的吸了口氣，告訴南書：“小珩他，可能不記得你了。

聽阿姨講，南書才知道，寧珩不僅僅是自閉症和情感障礙，還有嚴重的臉盲。

他記不住她的臉，也沒記住她的聲音。

No.3

應該是寧珩的父母和他提過，這次南書再進房間，寧珩只是不說話，也不再趕她了。但還是一言不發，只有在南書提起他喜歡的飛機一類的東西的時候，他才會有些回應，盡管微小，一天一天，總會好的。

———

半年裏，南書一直住在宛南灣22 號，市且是寧珩的隔壁房間。

每天，她最少陪在寧珩身邊四個小時。寧珩的嗓子已經沙啞，聽家裏人說，他從高考那天就不說話了，整整兩年半，也很少開口。他父母偶爾聽他說一句嗯就會興奮好半天。

南書23 歲生日那天，十二月初雪。

阿姨見到她就笑容滿面的祝她生日快樂。南書有些意外，但仍舊笑着點了點頭道謝。阿姨告訴她：“是小珩，他咋天第一次拿我們給他準備的手機發消息，他跟我說的。”

說着，還翻出聊天記錄給她看。

南書清楚的看見，那個備注小珩的消息。

“阿姨，明天，她生日。”

心似乎塌陷下去一塊，軟綿綿的。南書鼻子酸澀，這次她第一次直面的感受到，心理療愈的意義。

南書一如既往地敲響了房門，伸手推門進去，這次寧珩沒有像之前一樣在拼積木或者看模型，而是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

深色窗簾被拉開，落地窗外能看到雪下的很深，雪花搖搖墜墜下落着，有些附着玻璃。他面前的桌子上。擺着她曾經提過的，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

寧珩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急忙拿出手機在擺弄些什麽。

南書的手機傳來“滴”的信息提示，她從大衣口袋拿出來，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生日快樂，對不起。”

一顆豆大的淚珠砸在手機屏幕上，南書的視線模糊，但那句話就那麽清楚的刻在腦海裏。

她拼命眨眼，努力控制眼淚，害怕吓到寧珩。

再擡眼，是一臉擔憂的面龐。南書沒忍住，咧開嘴笑了出來，眼淚也不受控制的劃過臉頰。

雖然不明白寧珩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但他的改變，讓南書止不住開心。

寧珩不适應拉開的窗簾，捏着沙發墊的一角。

南書試探的問他：“寧珩，今天初雪，你想下去嗎？“她眼神帶着希翼，眼底閃着光。寧珩看出她的渴望，點了點頭。

南書壓制住雀躍，給阿姨發消息。阿姨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看着被牽下樓的寧珩轉過身愉偷擦去了眼淚。

院子裏的雪已經蓋過了腳背，南書堆了個雪人，興奮地沖一旁的寧珩比劃。卻發現剛剛還在靜靜看着她的男孩此時低着頭，正在雪地裏寫着什麽。

南書湊近了些，看見了他寫的。

“南書，生日快樂。”

這是最好的生日禮物，南書告訴他。

終于，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No.4

工作室開始給南書安排新工作，言下之意是讓她将重心放在另外的患者，似乎就是在說，寧珩就是一次給她的試手，南書不想放手，這是她的第一位患者。她希望，不管是私心，亦或怎樣，寧珩都可以好起來，恢複如初。

工作室老板看出來了她的心思，會後單獨叫了她談話：“南書，我不是說你..怎麽樣，但如果你們倆真的都對對方有意思“話未說完，老飯見南書張了張嘴，頓了頓，繼續說，“你們也還是跨不過，醫生和患者的那道關的”

南書靜默着，一言不發。老飯知道她是個倔性子，擺了擺手讓她回去了。

這一年春節，南書在寧家過的。這裏不管煙花，所以幾乎每家都會在偌大的院子裏放煙花。

寧家往常不參與，今年有了南書，寧珩父母為了她買了很多。

南書特地來找寧珩一起看，結果卻被告知他早早睡下了。只好和家裏其他來寧家拜訪的小孩們一起。

寧珩屋裏的窗簾被拉開一個縫隙，那一瞬間，煙花在天空炸開，寧珩看見了南書的背影。好像是新年了？“叮”手機傳出響聲。

是南書，“春節快樂，寧珩。”

好像自從她來了，哪怕冬至，家裏也熱鬧非常，寧珩不習慣。

第二天七點，南書看到了寧珩的回複。

“新年快樂，醫生姐姐。”

No.5

南書來寧家的一年整，寧珩的病有很大的見長。

雖然有時早起，仍然會忘了南書的臉，但他記住了南書的聲音。只不過情感漠視，除了她生日那次，之後卻沒見多明顯的好轉。南書帶給他一只倉鼠，那只倉鼠卻被撐死了。

南書問起來，寧珩不過淡淡一句，“哦，應該死了吧。”

寧珩 21 歲生日那天在六月，家裏卻沒有一絲過生日的氛圍。她問起來，阿姨告訴她，寧珩從初中開始，就不再過生日了。

南書拿着他喜歡的那款飛機模型上了樓。剛擡手想敲門，便又想起來阿姨剛剛說的話，“小珩家裏上一個阿姨，為了他想吃的那款巧克力蛋糕，出了車禍。”

南書不知道，寧珩是怎麽樣看到她生日的那個蛋糕，卻表現的像沒事人一樣。

她也不知道自己生日那天，寧珩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是因為自己練了好久的生日快樂，只為了說出來感謝南書，結果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的抱款，也是對因為當年固執的自己，而住了十幾年院的啊姨的抱歉。

他從來就沒有放過自己，當年他因為驕傲，沒說出口的抱歉，只能在長大後的每天淩晨責怪自己。寧珩把自己困在了這個籠子裏，沒有人救他出來。

南書把模型放回自己房問，像平常一樣，陪看他。只不過今天，寧珩好像不認識她一樣，一言不發。她心像被鑽了個洞，空落落的，有些刺痛。

“寧珩，生日快樂。”

這句祝福，南書只能在心底偷偷說。

No.6

兩年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

南書知道她喜歡上了自己的患者，她想起了老板的話，也想起來寧珩對自己的稱呼，從原來的直呼其名，到現在的“姐姐”。

她苦笑，寧珩真的把她當做姐姐了啊。

———

寧珩父母對她是十萬個感謝，寧珩會主動關心他們，雖然生硬又不自然。更何況他願意出門，不至于到熱鬧的市區，但一些安靜的地方，他願意去了。

南書知道，或許不需要多久，她就可以功成身退，離開寧家和寧珩。

寧珩父母跟她提過，這兩年麻煩她。她也識時務為俊傑，提出結束治療，寧珩父母欣然同意。

南書說，“就在寧珩 22 歲生日之後吧。”

在宛南灣 22號，以她的 22 歲開始，也以他的 22 歲結束。

這次，南書終于可以對他說出那句生日快樂了。

那天，寧珩出門，回來的時候是傍晚六點，與之前的波瀾不驚的面色不同的是，這次他有些興奮。而南書只能壓下心底的苦澀，面上為他開心。

南書從房問裏拿出來一份證書，是一顆在宇宙裏為他買的星星。

寧珩笑着，高興道"謝謝姐姐，我等會告訴你個秘密。”

南書在後院的長椅上，和寧珩肩井肩坐着，腿邊是她的行李箱。

“這麽快就要走啊。”

“對，畢竟你好的這麽快。”南書半開玩笑，“哦對，你剛剛要和我說什麽來着？”

寧珩看着她，眼底閃爍着碎星般，〝姐姐，我今天在咖啡館的時候，從落地窗看見了一個女孩，我的心髒跳的很快，不是發病那時候的感受，我應該是喜歡她，對吧？”

情感淡漠，讓他不确定是不是喜歡。

南書笑的勉強”是啊，恭喜小珩，突破情感大關。”

寧珩笑的好看，眉眼都高興，“還有，我記住了她的臉。”

南書愣住，原來臉盲也能第一眼就記住一個人。

寧珩送她離開的時候，還問了句“姐姐，今年春節，也會有祝福的吧。”

南書不知道該說什麽，輕輕的“嗯”了聲。

出租車上，南書掏手機的時候，從背包裏掏出來一張字條。

是寧珩的字跡。

“姐姐，去年的生日快樂我沒有說，今年會有機會的吧。謝謝你，祝好。”

不會再有了，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