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公交快到站的時候,安浔收到了兼職平臺給他發送的自動短信。

他漂亮的成績單很有說服力,果然隔了一天就有消息了。

有人有意進一步咨詢他投遞簡歷的家教信息,提醒他近期會有虛拟號碼跟他電話聯系。

只要願意聯系他,安浔就有信心能拿下這份工作。

安浔大致估算了一下,周一到周五在燒烤店上晚班,家教一般一周一次,如果能談妥把時間放在周末晚上,這樣不耽誤周末白天送外賣,三份工資加起來,還款應該夠了。

提前做好計劃,能讓他有安全感。

一切順利,安浔心情挺好,下個月又可以平安度過了。

除了想事情的時候,他走路總是偏快,逐漸跑起來。

一口氣爬到大上坡頂,安浔平複着急促的呼吸,撐着膝蓋緩緩。

“砰——”

安浔順着聲音擡頭,三個人圍攏在路邊,空氣中彌漫着爆米花的焦香。

他眼睛不甚明顯的亮了亮,抓着書包帶輕快地小跑過去。

賣爆米花的不定時會來,沒什麽規律,安浔每次碰上都會買一袋回家。

文靜雅愛吃,十年如一日,碰到就要買。

安浔不覺得爆米花有什麽好吃的,但一袋爆米花就可以讓文靜雅感到幸福,所以他每次都會記得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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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份,要大米的。多放點糖,謝謝。”

“好咧。”

這種傳統的老式街頭爆米花,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安浔小時候,文靜雅牽着他出門,碰見賣爆米花的都會很開心。所謂的設備特別簡陋,是一個黑乎乎的桶,抓一把米倒進去,蓋上蓋,抓住一個手柄搖啊搖,越搖越快,到臨界點就會發出“砰”的爆’破聲。

人上了年紀就會喜歡回憶,回憶童年,回憶最無憂無慮的時候,回憶回不去的舊時光。

文靜雅年輕的時候接外婆的電話,都會應付的“嗯嗯啊啊”,無奈地跟外婆抱怨“你又開始了,媽那點事兒你都說過多少遍了”。轉眼十來年過去,文靜雅跟外婆如出一轍,天天跟安浔喝兩口酒就碎碎念。

文靜雅現在還留着的愛好都不費錢。吃爆米花,喝幾塊錢的紮啤,刮幾張五塊錢的刮刮樂,買拼多多上兩塊錢十毫升的玻尿酸。

她愛吃甜的,愛笑,以前是頂樂觀的一個人,好像永遠都長不大,會跟上小學的兒子撒嬌學卡通人物,講起話來細聲細氣的,愛漂亮,愛好看的裙子,愛鑲鑽的發卡,十指不沾陽春水,嫁給安诠德以後一頓飯都沒做過,碗也不用她刷。

安诠德沒有特別大的本事,沒有過多的野心,他對文靜雅也沒什麽要求,十件事九件事都聽文靜雅的,什麽家務都不用她做,他竭盡所能對她好,沉默寡言,文靜雅有需要時讓她能有人依靠。

這樣的人突然就不在了,文靜雅覺得茫然。

她喝兩杯酒就臉紅,喝了酒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燈泡壞了,文靜雅習慣性地喊’安诠德’,喊了兩聲安浔搬着椅子過來,她愣了愣又笑笑說還是我來,踩着椅子開最頂上的櫥子門拿備用燈泡。

文靜雅摸索着順利換完燈泡,她朝着安浔得意洋洋地笑,問他你媽媽我是不是很厲害,安浔點頭。

那天晚上,安浔起來上廁所,衛生間黑漆漆的沒開燈,安浔走到門口模模糊糊聽到有動靜,隐約看見他媽蹲在洗手池前頭嗚咽。

他僵硬站在原地,聽見文靜雅不成句子地在小聲念叨,恨恨地重複。

’安诠德,燈泡壞了……’

’安诠德,你出來給我換燈泡……’

文靜雅笑得沒以前多,安浔小時候從沒覺得他媽是一個堅強的人,但他現在認為文靜雅是世界上最堅韌的人。

她刷着短視頻哈哈大笑,看着動作電影興奮拍桌,從不跟安浔分享她的焦慮和崩潰的瞬間,給安浔提到的同事都好的不像個活人。

文靜雅只給安浔展現快樂的那一面,她以為自己僞裝的特別完美,安浔也從不拆穿。

他不給文靜雅許諾,不說媽你可以永遠依靠我。

沒人能許諾永遠,安浔把他給文靜雅的永遠視作每一個’今天’。

“砰——”

焦香卷着熱浪撲面而來。

安浔提着一大袋子爆米花回家。

今天文靜雅回來的晚,安浔做了兩道菜,扣了個盤子在上頭,等文靜雅回來一起吃。

作業他在學校就做完了。

接下來一陣子他會比較忙,這會兒有功夫,安浔順手把姜都去了皮,切成片備用。又洗幹淨并切了兩棵蔥,切成大小相同的蔥段。最後用幹淨的塑料袋子裝好系口,放進冷藏裏。

時間還早,他又剝了六頭蒜,夠文靜雅炒菜用好久了。

等明天開始在燒烤店上班,他就沒法回家跟文靜雅一起吃晚飯了。

周末他白天外送,晚上做家教,回來也很晚了。

安浔一直都知道,文靜雅喜歡熱鬧,一個人會孤單,怕寂寞。

他打開冰箱,文靜雅很久沒喝過玻璃瓶的啤酒了,為了省錢,除了便宜的紮啤,就只喝那種一瓶兩三升的塑料桶裝啤。

安浔把寫好的便簽條貼在胖乎乎的塑料桶上。

[媽,一天最多喝兩杯,我回來會檢查。:-)]

他挨個認真把便簽條貼滿出租房的各個角落。

角落裏的全身鏡。

[媽,別再照鏡子了,快遲到啦。魔鏡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餐桌上文靜雅常坐的位置一角。

[媽,注意葷素搭配,超市周二五花肉有活動。]

衛生間的櫥櫃門。

[媽,牙膏快用完了,新的在第二層的左手邊。]

把最後一張便簽條貼完,安浔仔仔細細環顧了一圈,确認這間屋子的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存在感,滿意地點了點頭。

快十點鐘,安浔才聽見樓梯間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他先一步給文靜雅開了門。

光順着打開的門灑在漆黑的樓梯間,驅散了黑暗。

“回來了媽,吃飯。”

文靜雅呼哧呼哧地上完最後三個臺階,擡起頭朝安浔咧嘴笑起來。

“好咧兒子,我快餓死了,今天加班我跟你說……”

文靜雅換個衣服的功夫,安浔把兩道菜熱好,端了出來。

兩人熟練地拖出小馬紮落座,安浔跟文靜雅說他明天開始到燒烤店上班,還是兩點結束,會回來比較晚,讓她先睡覺。

“別熬夜。少刷短視頻,少追劇。”安浔謹慎地盯着他媽,跟防賊一樣。

文靜雅裝傻:“啊哈哈,我又不是小孩兒。”

安浔表情淡淡,文靜雅莫名心虛,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幹咳了一聲,不情不願保證:“啧,知道啦。”

安浔一字一句認真道:“我會檢查你的屏幕使用時間。你眼睛又不好,少看手機。”

文靜雅低頭扒飯,嘟嘟囔囔:“哦喲知道了,你個小老頭。”

吃完飯,安浔照常摞起碗筷去廚房刷。

文靜雅坐在小馬紮上沒動,她環顧了一圈,到處跟被“抄家”了一樣貼着醒目的明黃色小紙條。

她垂下眼,邊看邊無聲默念,看着看着不自知地笑。

乖兒子就是關心她,還知道特意提一句“五花肉”,記得純瘦的肉她不愛吃。

文靜雅不打算告訴安浔,一直以來她兩眼放光地強調“純瘦的肉太幹,帶點肥的才是極品”,其實是騙他的。

她捏了捏自己不存在的小肚子,托着下巴彎起眼睛。

哎,這傻小子。

聰明一世,糊塗也一世。

倒沒什麽不好。

人活一輩子,稀裏糊塗大半生,最後總結出來的,也就是一句“難得糊塗”。

太聰明,記性太好,總有一天要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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