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闫賀安推門進去,風鈴作響。

店內裝潢挺簡單的。一進門的小櫃臺後頭貼着一個倒過來的福字,看着有些年頭了,招財貓托着一顆玻璃球,上下搖着爪子。

兩邊兒挂着的畫特別有年代感,左手邊是萬馬奔騰,右手邊是花開富貴,正當中供着一座小的關公像。

座位滿了,這個點兒正是最上人的時候,闫賀安視線掃了一圈,角落裏那桌一個光頭大哥正準備起身,往櫃臺這邊走。

闫賀安幹脆靠在櫃臺這兒等位置。

光頭大哥肉眼可見的醉醺醺,脖子通紅,到櫃臺沒見着人,問闫賀安:“結賬的呢?”

“後頭端菜去了,”闫賀安自來熟地一指後廚的簾子,跟自己家開的一樣,“馬上回來。”

這态度太篤定,光頭大哥點點頭,胳膊肘往櫃臺上一搭,也不回座位了,就在這等。

短短幾分鐘的功夫,闫賀安跟光頭大哥已經聊上了。

安浔在後廚打包完外賣,端着托盤急匆匆出來時,就看到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的人——同桌闫賀安,正跟八號桌的客人聊得火熱,勾肩搭背的活像忘年交。

他愣了愣,先把烤串和涼菜挨個上了,拎着托盤往櫃臺走。

闫賀安正對着他,聊到一半看見他了,高興地朝他揮手:“嗨,回來了?正等你呢。”

安浔:“……”

他一時間真有點搞不清楚,到底是闫賀安這種熱情的态度不正常,還是他這種慢熱的性格有問題。

他看了闫賀安一眼,推開櫃臺的活動門進去,給八號桌的客人結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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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下次再碰見,哥請你吃飯。”光頭大哥大着舌頭,哐哐拍了闫賀安兩下子。

闫賀安一口答應:“那感情好,我等着啊,謝謝哥。”

“……”安浔目送結完賬的客人紅光滿臉地走了,目光轉向交際花一樣的闫賀安,審視着他淡淡道:“你跟蹤我?”

闫賀安挑眉。

他一手搭着櫃臺,屈指敲了兩下招財貓的腦袋:“怎麽,這家店不讓人進來吃?我回家就經過這裏,剛好看見了想吃燒烤,誰知道你在這兒。我不想換地方了,不行?”

見安浔不說話,闫賀安輕笑:“別不信,你知道我住哪兒,離這不遠。這條街是我回家必經之路。”

安浔送外賣時間不短,臨城本來就不大,他記性好,整座城市的地圖幾乎印在他的腦子裏。

他知道闫賀安說的是真的。

不置可否,安浔平靜點頭:“坐吧,八號桌清了。”

他領着闫賀安到剛吃完的那桌,動作利索地把桌上的盤子摞在一起放到塑料箱子裏,用抹布把桌面清理幹淨。

“二維碼點餐。”

安浔說完抱着塑料箱子走了。

闫賀安打量了一圈周圍這環境,拉開最靠裏的椅子坐下來。

他斜對面挂着一個小電視,正在播晚間檔狗血肥皂劇。

電視聲音挺大,吃飯的店裏本來就嘈雜,這一下子各種聲音往闫賀安耳朵裏灌,跟安靜的網約車形成鮮明對比。

“他不能捐。”電視裏,一個梨花帶雨的女士欲言又止。

醫生皺眉,“為什麽,他是最合适的,各方面都匹配。”

女士猶豫片刻,毅然決然,泫然欲泣:“他倆,他倆是親兄妹!”

醫院炸了。

闫賀安:“……”

挺好的,二十年前的德國骨科劇。

闫賀安盯着電視,随意地靠在牆上,也不嫌棄牆面有油煙留下的痕跡。

闫賀安不愛自己一個人待着,燒烤店比一般的小飯館氛圍都熱鬧些,他津津有味看了會兒電視,時不時瞄一眼安浔,心情挺好。

一直看到廣告跳出來,他才戀戀不舍地掏出手機掃碼點餐。

全國的燒烤店菜單都大差不差,闫賀安随手各點了幾串,拉到飲品那裏,加了兩瓶啤酒,下單。

廣告正播到“不,是你的益達”的時候,安浔拎着兩瓶啤酒過來,掃了眼桌角的號碼,又擡眼看了看闫賀安。

兩人對視兩秒,安浔幹脆地拎着酒瓶子轉身走人,打開冰櫃把啤酒放了回去。

闫賀安坐在店面的最裏頭,挨着後廚,安浔掀簾子進去之前,闫賀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安浔頓了頓,在他抓着自己的手上掃了眼:“有事兒?”

闫賀安皺眉:“我點了兩瓶啤的,你怎麽不給我上?”

安浔扯了扯嘴角,一指他的校服:“你下次別這麽明目張膽的穿着校服來,再考慮問我為什麽不給你上啤酒。”

他偏頭平靜陳述:“這麽多雙眼睛看着呢,你可以自己去外邊兒買了喝,我管不着。但店家不能賣給你,沒準會被舉報賣酒給未成年人。出問題,你負責?”

闫賀安一怔,妥協:“……行吧。”

後廚在催,安浔不耐煩地掙了下胳膊:“放開。”

闫賀安手一松。

他目送安浔進了後廚。簾子是半開的,上半邊兒有簾子,下半邊兒沒有。簾子分兩塊,一左一右,有風的時候飄開一截,能看見裏頭。

後廚挺亂的,地磚上一層厚厚的油。闫賀安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地特滑,經年累月的燒烤,油煙重,這地磚估計怎麽擦也擦不徹底。

靠近後廚的這地方溫度明顯比一進門要高,闫賀安幹脆把校服外套脫了,光穿着裏面的T恤。

串兒還沒上,電視還廣告着呢,闫賀安無聊地盯着後廚看。

他頭頂上一個來回轉的風扇,風扇吹到後邊兒,就把簾子掀起一點兒來,他就隔着這點空看安浔在幹嘛。

闫賀安從沒打過工,事實上,這是他頭一回留意服務生具體都幹嘛。

在他的印象裏,服務員的工作挺簡單啊,以前就是點個菜,上個菜,完事兒等人吃完擦個桌子。

現在都掃二維碼了,連點餐這步都省了,更輕松。

再說,看着也沒幾桌。

他今天才發現,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

安浔要做的事兒太多了。

這家店也不多雇幾個人,安浔一個人要負責室內八桌、室外四桌。上菜不光是端個盤子,還得拿一次性餐具過去,挨個上飲料——這一步真不簡單,一桌至少四個人,每個人點的飲料不一樣,冰可樂,常溫雪碧,現做的芒果烏龍奶茶,外加一杯熱茶。

不光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

但人只有兩雙手,就算有托盤,還是至少要跑兩三趟。

很多時候都是同時來兩三桌人,又同時有人要結賬。

安浔還得收拾幹淨桌子,把髒了的碗筷端走,接着還要回到後廚去,給等着外送的外賣員挨個打包外賣。

外賣高峰,同時進來十幾個外賣單子,架子上貼滿了打出來的條,得挨個把塑料袋子攤開,放對應數量的餐具、餐巾紙,熱湯裝好後還要反複開蓋放氣,以防冷熱差導致蓋子膨脹,湯撒出來的話會被投訴。

他還得把這些外賣單子都輸入後臺系統。

每個桌都有大大小小的事兒叫他,餐巾紙沒了要續,茶喝完了要再沖一壺,串兒太肥,串兒太小,室內太熱,室外太冷。

最讓闫賀安覺得離譜的是,安浔還得負責做店內提供的奶茶。

看似挺簡單的,但安浔本來就忙得腳不沾地,焦頭爛額。

他得煮珍珠,去廚房的冰櫃裏舀冰塊兒,再清洗各種杯子勺子榨汁機,每做一杯得清洗一次,因為口味兒不一樣,會串味。

闫賀安看得頭都大了。

他本來是饒有興致地在看,後來他連吃到嘴裏的串兒,都莫名不是滋味兒。

從首都一個人到臨城來的那天,闫賀安覺得自己被家人抛棄了。

他覺得沒勁透頂,幹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世界是昏暗的。

可安浔就是有能耐讓他覺得,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疲憊,都好像不過如此,不值一提。

闫賀安覺得這世界對不起他,但他跟安浔一比,好像過得也挺好的。

他應該慶幸,這世界對他比想象中的好。

但奇怪的是,他沒覺得比先前好過一些。

闫賀安沒來由的煩躁,想抽煙。

不想出去買,旁邊那桌穿的跟銷售一樣的西裝男正在噴雲吐霧,他探身拍了對方肩膀一下:“哥們兒,借根煙呗。”

安浔端着盤子路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對方回頭,本來想給的,視線掃過他椅子背上搭着的校服外套,手又收了回去:“高中生就別抽這玩意兒了,吸煙有害健康。”

闫賀安:“……”

還挺有原則。

就是後邊兒這句話,您不覺得這句話放您自己身上,也适用嗎?

闫賀安有點兒蔫,有點兒頹。他煙瘾上來了,抽不到渾身難受。

他抓着手機準備站起身出去買,安浔拎着托盤走過來。

瞥見停在自己跟前的那雙白色運動鞋,闫賀安擡頭。

安浔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東西,放在桌上。

簡單的純色包裝,花體字寫着“一口清涼”。

安浔看着他,扔下一句“贈品”就走了。

确實是贈品。

闫賀安擡頭看了一圈,每個桌上都有。

他低頭拿起來,正反面地看了看。

闫賀安垂眼看着手裏的硬糖發愣。

半晌,他撕開包裝,把薄荷糖扔進嘴裏。

淡淡的甜味在口腔裏散開,驅散了那一點說不出的煩躁。

他不知道在想什麽,盯着包裝紙發了會兒呆,拿出手機拍了一張。

以後不吃原來那種薄荷糖了。

沒這種好吃。

以前那種薄荷糖,吃完還是想抽煙。

這糖效果更好,吃一顆,就不想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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