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對上安浔疑惑的眼神, 闫賀安莫名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心虛。
闫賀安手尴尬地附在後腦勺上,胡亂敷衍:“嗯對,嗯……特別好吃。”
他也搞不懂為什麽在确認安浔不送外賣之前, 莫名其妙點了好多次這家。
“……”
闫賀安維持鎮定, 一手抄着口袋下樓梯,把拿着的牙刷扔給安浔。
“喏, 牙刷。”闫賀安目光略過安浔手裏的外賣盒,雲淡風輕地解釋, “我小時候餓得狠過, 有屯糧的習慣,別管。”
他悶頭進了衛生間洗漱,留下安浔怔了怔又看看冰箱裏的外賣盒, 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哪個人沒點兒怪癖,随便吧。
不用做飯倒是省事兒。
安浔确認了下塑料盒是可微波的,設定了一個兩分鐘。
看得出來,闫賀安口味偏重, 喜歡吃辣的。
麻椒的香氣經由微波加熱湧入空氣,在廚房餐廳的空間內蔓延。
安浔不排斥吃辣, 但是不常吃。
他熱了三盒菜, 兩盒米飯, 在臺面上掃了一圈, 拆了兩雙一次性筷子。
做好準備工作後, 安浔走到衛生間門口, 靠在門框上敲了敲門:“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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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關, 闫賀安彎腰吐了漱口水, 扭頭看着他“哦”了一聲。
闫賀安抽了張紙巾邊擦邊往外走,安浔側身給他一讓, 進去洗漱。
擦身而過的瞬間,兩人目不斜視,眼神默契地避開對方,毫無相交。
三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兩側,一起吃早午餐。
闫賀安邊吃邊看手機。
安浔掰開一次性筷子,夾了塊藕片。
好久不吃辣,吃辣的容忍度就會退化,安浔吃了沒幾筷子,就感覺嘴裏火辣辣的快要燒起來了。
他忍不住“嘶”來“嘶”去的,辣得說不了話,最後幹脆拍拍闫賀安跟前的桌面,比了個喝水的動作。
闫賀安擡頭看着他,有點兒想笑:“……有這麽辣嗎?”
安浔:“嘶——!!”
闫賀安一邊吐槽自己笑點低,一邊嘴角挂着笑起身,打開廚房左側的櫃子門,拿出一瓶常溫的礦泉水,順手擰開瓶蓋遞給安浔。
安浔接過來狂灌了小半瓶,才感覺自己稍微活過來了。
這個程度的麻辣香鍋,不在安浔吃辣的承受能力範圍內。
“……你怎麽這麽能吃辣。”安浔緩了口氣,握着筷子的手有點兒發憷,目光落在面不改色繼續吃菜的闫賀安身上。
闫賀安夾了一口牛肉片吃,邊嚼邊挑起一邊眉看着他反問:“你怎麽這麽不能吃辣?”
安浔:“……”
闫賀安大咧咧打量他:“虧你還是南方人,還沒我純北方能吃辣。臨城這麽潮濕,不用多吃這些除濕氣嗎?”
安浔嘴硬:“……不用,我年輕,且天賦異禀。”
闫賀安總結:“哦,上輩子是個除濕器。”
安浔:“……”
吃個飯也不能把闫賀安這張嘴堵上。
安浔即使看不到自己的模樣,也能感覺到臉被辣的發燙,多半挺紅的。闫賀安吃得比他快多了,他才艱難吃了幾口,闫賀安那份麻辣香鍋已經快下去三分之一了,臉上連丁點兒紅血絲都沒有,特淡定。
親眼看着闫賀安抄起筷子愉快地幹飯,安浔本來不是很餓,看了一會兒都有點兒看餓了。
闫賀安吃東西真的看着挺香,怎麽說,吃白米飯都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大概是長輩最喜歡的那種吃飯喜人的類型。
臉都塞得滿滿的鼓起來,适合做吃播。
唯一的缺點是一直在看手機。
安浔在家跟他媽文靜雅一塊兒吃飯的時候,就總看不慣文靜雅這破毛病,一到吃飯的時候,就非得抱着個手機在那刷。
一心二用又做不到,能吃十分的,刷個手機就只能吃個六分。
他習慣了糾正文靜雅的壞習慣,完全是慣性的脫口而出:“吃飯就吃飯,把手機放下。”
說完這句話,安浔就意識到對象不太對。
闫賀安從幹飯中擡頭:“?”
安浔略有點尴尬。他張了張口,剛想說“算了你看吧”,就看到闫賀安挺新奇地瞅着他看了兩秒,倒真挺聽話的把手機放下
了。
“……我媽都沒管過我。”闫賀安叨起一塊兒藕片咬了兩口,偏頭盯着安浔看,“啧,你跟我想象中的一毛一樣。”
安浔不明所以:“你想象的什麽?”
“管得寬。”闫賀安咧嘴笑,在安浔尴尬之前,闫賀安又補充了一句,“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願意管着別人挺好的,說明你在意身邊的——”
呃。闫賀安有點兒卡殼。他擺手:“反正就是,這樣挺好的。”
安浔沒預料到突如其來的“稱贊”,只是剛剛那點兒尴尬就這麽輕易的散得幹淨,放松下來。
他看了眼餐盒裏紅彤彤的辣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筷子放下了。
安浔扒了兩口米飯,覺得乏味,目光落在面前專心幹飯的闫賀安身上。
闫賀安比文靜雅聽勸,讓他不看手機,他就真的沒再看了。
不會像文靜雅一樣,把手機放到手邊上,堅持不了兩分鐘又拿起來看。
“對了,家裏沒食材可用,我還沒自己去買過菜。”闫賀安像是想起什麽,擡頭看了眼沒再動筷子的安浔,“我剛才給你點了個不辣的外賣。就近點的,過會兒就到,口味兒好不好不保證,反正不辣。”
安浔一愣。
他反應了一下,下意識看向闫賀安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剛剛他邊吃邊看手機,是在給他點外賣?
“……”
剛開始闫賀安看見他吃辣的反應,安浔還覺着闫賀安眼裏帶笑、多半是嘲笑,看他獨自吃得那麽香還挺有點兒無語。
安浔微微張口,最後幹巴巴道:“其實不用的……謝謝。”
雖然記着闫賀安昨晚說的有關“朋友”的話,但最後那句“謝謝”如果不加上,安浔總覺得不太對。
他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認真問:“多少錢?”
闫賀安冰箱裏的外賣多到吃不完,所以吃剩的安浔沒什麽心理負擔,但闫賀安又單獨給他點,性質不一樣。
“我請朋友吃飯還沒要過錢。”闫賀安滿臉寫着’我真服了’,偏頭看了安浔一會兒,嘆氣妥協,“轉給我二十五。”
安浔點頭,劃開微信。
他今天還沒看過手機。
這一覺睡醒沒訂鬧鐘,從淩晨四點左右睡到十一點多。
現在十一點半多了,上午第四節課快上完了。
安浔倒是想過聯系燒烤店的師傅,跟他們說一聲他沒事。但他其實跟師傅們也只是上班的時候會說兩句話,沒有交換過聯系方式。
他只加了老板娘的微信,唐嘉怡昨晚并不在店裏,給唐姐發消息帶話也多少有點兒突兀。
所以他本來想着,等晚上上班的時候再跟師傅們說,放心就好他沒什麽事兒。
沒想到一點開微信,跳出好幾條新消息。
任清華和林方加課間偷偷發消息問他上午怎麽沒來,翹課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告訴他張堯過問來着,讓他提前想好措辭解釋。
這個安浔心裏有數。
他簡單給任清華和林方加都回複了兩句,往下滑略過免打擾的“建大二期業主維權群”,停在“鎏金燒烤”的消息框上。
安浔一頓,點開對話框。
唐嘉怡很少主動給他發消息。
[鎏金燒烤:聽說昨晚你不舒服,沒事兒吧?去醫院了嗎?]
安浔一想就明白了,肯定是師傅們說起這件事兒了,唐嘉怡不放心。
他沒想到唐嘉怡還會表達一下關心,抿唇有點兒意外地回複。
[Anx:沒事兒唐姐,放心。]
[Anx:不會影響晚上上班的。]
安浔回複完就給闫賀安轉賬去了,轉完手機震個不停,唐嘉怡回了。
他點開看,看到最新消息慢慢愣住。
[鎏金燒烤:沒事兒就好,你好好休息[抱抱.jpg]]
[鎏金燒烤:是我的問題,不知道你身體不太好,唉這弄得我怪自責的。]
[鎏金燒烤:小安啊,身體不好就不要上夜班了,總熬夜也特傷,唐姐心裏過意不去。]
[鎏金燒烤:你放心,今晚我會在店裏頂着的,你好好休息不用有心理負擔]
[鎏金燒烤:[轉賬150元]]
[鎏金燒烤:小安呀,我們這日結正好也方便,我多給你轉了50塊錢,你給自己買點兒好吃的,店裏這邊兒你就不用操心了,多休息啊[抱抱.jpg]]
[鎏金燒烤:[60秒語音]]
[鎏金燒烤:[60秒語音]]
安浔怔了半晌,把這幾條消息反複認真看了好幾遍,最後長按語音消息,轉換成了文字。
大致意思其實挺明确的,也足夠委婉了。
唐嘉怡并不只是關心他一下而已,主要目的其實是想說安浔以後不用來上班了。
其實安浔昨晚睡前就有想過這種可能。
意外是有的,但也算是意料之中。
非親非故,也沒有很熟悉,唐嘉怡多給他轉了五十,已經是仁至義盡了。沒什麽好指摘或埋怨的。
這種處理方式挺正常的,燒烤店為了安全考慮,怕出事兒擔責任。
比起擔心安浔萬一出任何問題被訛上,還是幹脆不雇傭他來得更簡單。
本來安浔覺得日結對需要及時拿到錢的他來說是好事兒,但現在看來凡事都是有兩面性的。
老板娘用微信把昨天的工資轉賬給他之後,就完全跟他劃清界限了。
畢竟不清楚他什麽情況,怕攤上事兒。
安浔消化了一會兒,收款後簡單回複了一條。
[Anx:嗯,好的。謝謝唐姐,給你和店裏添麻煩了。]
回複完後,安浔點開日歷。
明明對哪天需要還款早已爛熟于心,他還是下意識點開确認了一眼。
還款日是無法推遲的。
安浔無意識地咬了咬嘴唇,臉色有點兒難看。
他很少會焦慮,因為他總是提前制定好計劃,他知道即将要做的是什麽,一樁樁一件件清清楚楚。身體上疲憊沒什麽所謂,只有精神上的不安會讓他心神不寧。
三份工已經敲定好了,本來按部就班完成,下個月就可以安心度過,但是現在突如其來的變化,打了安浔一個措手不及。
“……”
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開始思考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麽,應該怎麽應對。
必須立刻重新找工作,才能解決燃眉之急。
但是還款日快到了,找工作就算再順利也至少要好幾天,工資和時間安排也不一定合适……
安浔指尖不自覺地用力,嵌入到皮肉裏,刺痛讓他從難得亂糟糟的慌亂中清醒了些。
沒關系。沒關系。
肯定會有辦法的。
不要慌。
他默念了幾遍,告訴自己不能亂。亂了陣腳就會無法冷靜解決問題,但是問題不會因為逃避而消失,只會轉移。
安浔背後只有他媽媽一個人。
他如果不把問題解決,問題就會轉而壓到媽媽身上。
所以安浔不打算這件事告訴文靜雅,她已經夠累了。
闫賀安咬着筷子,伸手在安浔眼前晃了晃,“喂,想什麽呢?賬早就轉完了,不讓我吃飯的時候看手機,你自己倒看起來了?”
“……”安浔之前投了不止一個簡歷,還有幾個未回複。他定了定神,把手機鎖屏倒扣在桌面上。
不想影響闫賀安吃飯的情緒,安浔抿唇努力淺笑了一下,收斂起難看的臉色,若無其事地搖搖頭,“沒什麽,你吃吧。”
他轉移話題:“我的外賣快到了嗎?”
“哦,我看一眼。”闫賀安拿起手機,“哎呦真巧,離這兒五十米了。”
說曹操曹操到。
闫賀安去開門拿了外賣回來,往安浔面前一擱,彎腰湊到袋子上方聞了聞,“吃吧,聞着還成,挺香的。”
安浔飲食口味明顯偏清淡,闫賀安給他點了個豚骨拉面,想着他老在教室裏啃面包營養肯定跟不上,又給他加了兩個溏心蛋,六片叉燒。
除了拉面以外,闫賀安還追加了兩份炸豬排。考慮到安浔怎麽着也是個一米八幾的男的,平時吃一個面包顯然是為了省錢而已,不代表他一個面包就能吃飽,闫賀安可不想別人在自己家還得餓肚子。
這一頓外賣顯然二十五塊錢是拿不下來的,所以闫賀安順手把碗筷從袋子裏拿出來的時候,多少有點兒心虛。
他想想忍不住也覺得自己有毛病——他想請同桌吃東西,還得偷偷摸摸的,這可真是特麽怪新鮮的。
說實話,安浔哪怕平時不吃外賣,這一單光看精致的包裝盒和贈送的小菜規模,就能琢磨過來肯定不止二十五。
闫賀安正想着怎麽用優惠券忽悠過去,就看到安浔心不在焉地打開了飯盒的蓋子,拿起勺子就要直接往嘴裏送。
闫賀安:“……”
他看着安浔皺眉。
闫賀安沉默地盯着安浔看了兩分鐘。
這期間,安浔先是反複吃了三次空勺子,後是直接低頭喝湯被燙得嘴邊兒一圈通紅。
在安浔走着神直接把滾燙的溏心蛋直接往嘴裏送時,闫賀安終于忍無可忍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沒什麽表情地握住安浔的筷子,攥着他的手慢慢把溏心蛋放回碗裏,眉頭緊了緊又松開,耐着性子問安浔:“你怎麽了?有什麽事兒嗎。”
闫賀安有時候挺敏銳的。他瞥了眼安浔剛放下的手機。
“誰給你發什麽消息了?”
安浔回神。
他扯扯嘴角笑笑:“沒。”
“笑個屁。”闫賀安深吸了口氣,覺得安浔真挺幽默的,“我跟你開玩笑的時候你不笑,我看出你有事兒了你倒是笑起來了,你人還挺好呢?怎麽,怕我擔心?”
闫賀安面無表情一指自己:“怎麽地,我長得特別像個傻子是嗎?特好糊弄?”
安浔搖頭:“我沒這麽說過。”
闫賀安冷笑:“你就是這麽做的,比用說的還可惡。”
安浔堅持重複:“……我真沒事。”
闫賀安盯着他,臉色慢慢冷淡下去。
他抹了把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浔:“你是不是覺得我特閑特好心啊?你以為我這麽愛管別人的閑事兒?”
“我他媽這輩子頭一次主動關心別人,不是為了老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你覺得被拒絕好意的滋味兒挺好受?”
安浔的指尖無意識地嵌進手心。
他當然不是這麽想的。
只是他的煩惱是他個人的煩惱,跟闫賀安無關。
沒必要将無關的人卷進他的煩惱裏,那對闫賀安來說不公平。
安爸出事以來,安浔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拒絕所有的幫助,不把任何一個對他釋放善意的人拖進泥潭。
不需要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他靠自己就可以。
安浔看着闫賀安,突然有些疲憊。
他感覺被各種各樣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安浔推開了任清華伸過來的手,因為他知道任清華只是一個每天煩惱怎麽多考幾分的高中生,家裏也只是普通經濟水平,日常生活無憂,但也沒有非常富裕,幫不了他。
他也推開了林方加伸過來的手,因為他看出林方加話痨愛交朋友是付出型讨好型人格,他的善意和熱情來源于他的敏感,所以安浔不能心安理得地選擇利用他。
而現在闫賀安向他伸出了手。
安浔習慣性地拒絕。
可是闫賀安的反應讓他意識到,好像他不斷地拒絕比接受更傷人。
他看着闫賀安出神。
安浔腦海中亂糟糟的,又無比清晰。
他感覺自己好像分裂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在感官上茫然無措,一部分冷靜地分析接下來他要如何渡過難關。
燒烤店的工作丢了,安浔短期內很難找到合适的工作。
還款日近在眼前,先前投的簡歷沒有立刻回複,多半就沒有太大希望了。
作為全日制上學的高中生,安浔哪怕到處投簡歷,但是大部分的工作、哪怕是兼職,也都更傾向于全職工作的員工。
任何雇主都希望職員時間上能夠靈活一些,安浔一周五天都全天在學校上課,只有晚上有限的時間能上班,沒有什麽工作願意選他去做。
燒烤店的晚班,周末的外送,再加上抽空加的家教補課,除了這三樣,安浔其實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當然,不是沒有人建議他去做模特一類的兼職,或是簽個做網紅,來錢快還輕松,他外形上也适合。
安浔閉了閉眼,努力調整逐漸急促的呼吸,慢慢冷靜下來。
……模特或網紅是做不了的。
還款日迫在眉睫。
安浔指尖不斷用力,手心傳來的痛感就像隔着層薄膜,并不清晰。
他确實有可能再及時找到一份工作,剛好趕上按時還款。
但也有更大的可能來不及。
而一旦超出還款期限,銀行的貸款拖欠會影響文靜雅的還款信譽,之後再借會更困難。更重要的是,那些迫不得已在不太正規的平臺借來的網貸,會從還款日那天起,不斷打電話騷擾文靜雅,甚至會打電話到她的辦公室,跑到文靜雅單位去大鬧一場。
文靜雅這輩子都要強,自尊心就是她的一切。
一旦讓借貸的人跑到她的單位去,文靜雅就沒辦法再在單位待下去了。
安浔無意識地用力咬着嘴唇。後知後覺感受到鐵鏽味在嘴裏化開的同時,他順着眼前落下來的陰影愣愣擡頭。
闫賀安站起身來,低頭皺眉看着他。
他的目光在安浔的傷口上略過,一言不發地轉身上樓。
翻東西的聲音傳來。
闫賀安拎着個透明袋子下來,拉開拉鏈拿出碘酒棉棒,遞給安浔。
他偏過頭忍着煩躁開口。
“自己抹吧。”
“……愛說不說。随便你吧,我以後都不管你的事兒了。”
安浔低頭看看闫賀安塞給他的棉棒。
褐色的碘酒棉棒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明明焦慮得快要發瘋,在當下的這個瞬間,安浔有點兒不合時宜的,竟然有些想笑。
他覺得肯定是瘋了。
多少有點兒不太正常。
安浔靜靜地看着手心裏的棉棒發了會兒愣,沒有拆開,也沒有表達對闫賀安這種“再不抹藥就好了”的小傷口過分重視的無言。
他慢慢卷起指尖,将那根棉棒攥在手裏。
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安浔猶豫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
他擡起頭,認真地一錯不錯看着闫賀安。
半晌,他聽見自己說:“闫賀安。你還需要家教嗎?”
“……”
闫賀安有點兒錯愕,沒立刻回答。
安浔冷靜地等待闫賀安做出決定。
昨天聽闫賀安說了,安浔心裏清楚,知道闫賀安其實連大學都不打算上。
之前找他當家教,也多半不是真想學習,而是想給他幫幫忙。
安浔本來是不想給別人添這種麻煩的,但他實在沒辦法了。到期還不上款,放貸的人就會給他媽不停打電話,甚至打電話到他外婆家,到他媽的單位去四處聲張。
哪怕明知道家教是闫賀安想幫他找的借口,哪怕拒絕後又回頭去問有些傷自尊,安浔也還是開口問了。
他沒欠過任何人的人情,也沒給任何人添過麻煩。
闫賀安是唯一一個朝他伸出手來,他試着想要回握住的。
或許因為是闫賀安不希望被拒絕。
又或者是,接受闫賀安的幫助并不會給他的生活帶去任何負擔。
闫賀安似乎是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費勁思考了好半天,才确認他想表達的是什麽意思。
安浔低頭喝豚骨湯,後知後覺地注意到了面條上躺着的六片叉燒,還有兩顆溏心蛋。
“……今晚就開始上課,ok吧?”
安浔聽見闫賀安這樣說。
他擡頭看着闫賀安,握着勺子的手微微用力,因緊張而猛烈跳動的心髒逐漸平和,放松下來。
安浔點點頭。
闫賀安恢複了一直以來大咧咧的樣子,往椅背上一靠,摸着下巴詢問:“你一般在哪兒給人上課?到學生家裏去?”
安浔點頭。
闫賀安繼續确認:“那你之前打電話談的那個學生,還教嗎?”
安浔不知道闫賀安問這個幹嘛,他如實回答:“還沒上過課,不過訂的是這個周六開始上課。”
“取消了呗。”闫賀安胳膊擱在桌面上,上半身前傾晃悠過來,“取消了只給我上課呗。”
在安浔猶豫之前,闫賀安又大大方方地補充了一句:“這樣你也沒那麽累。”
安浔一頓。
他沉默片刻,視線往一側飄了飄:“……雖然我知道你是好意。”
“但是根據學生家長告訴我的成績來看,”安浔認真表示,“還是教你比較累。”
闫賀安:“……哦。”
闫賀安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很快調整好狀态,把“沒關系我不講道理”擺在明面上:“無所謂,推了吧,你每天給我上課就行。”
安浔默默打量着他:“這麽熱愛學習嗎?”
“你真幽默。”闫賀安嗤之以鼻,一臉坦然:“你可能不知道,我不喜歡一個人待着,我怕孤單。”
安浔:“……哦。”
闫賀安神采奕奕的,一點兒不覺得不好意思:“我需要有人陪我一塊兒待着,學不學習無所謂。就當點個陪玩兒了,我說實話,家教比陪玩兒便宜。”
“……”安浔在內心不贊同,他是有職業道德的。
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家教只是闫賀安為了幫他想出來的借口,但他既然是闫賀安名義上的家教老師,也會收取他的家教費,就一定會認認真真教闫賀安學習的。
闫賀安說自己沒找到在學校上課的意義,那麽說不定在補課的過程中,闫賀安就找到了未來繼續念書的意義了呢?
如果能自然而然地讓闫賀安改變決定,提高成績後參加高考,那麽安浔的家教費也算收的更心安。
總而言之,安浔是絕不可能收了家教費,卻讓闫賀安荒廢時間和青春的。
不過這件事可以容後再說,學習現在對于闫賀安來說,沒有絲毫興趣。
安浔不打算一開始就勸退學生,而是決定溫水煮青蛙,讓闫賀安一點點喜歡上學習。
“那我把談好的家教推掉。”安浔答應了。他想了想補充,“周末白天我還是要繼續外送,不能只做家教。”
那樣會讓他沒有安全感。
“行吧。”闫賀安跟安浔相處一陣子了,大概能猜到他的腦回路。
闫賀安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了兩下,他拿起來看了眼。
是韓宇南問他怎麽沒去學校上課。
[二中籃球王:诶真夠巧的我說,你不知道吧我草,安浔今天也沒來!]
闫賀安心想,不巧,他昨晚在我家睡的。
他随便找了個理由給韓宇南回複了一下。
回完闫賀安把手機扣回桌上,托着下巴看安浔吃面。
安浔吃東西不快,甚至對闫賀安來說有點兒太慢了。
他吃面條慢條斯理的,吃一口,喝一口湯。
也沒發出任何聲音,怪文氣的。
說起這個問題,闫賀安就忍不住想起路知。
哎喲這孫子,整天禿嚕起面條來都整得跟殺豬似的,特埋汰。
闫賀安兀自傻樂了一會兒,看安浔專心致志吃面條,起身起拿了相機過來。
安浔在沒在意闫賀安起來又坐下是幹嘛去了。
吃着吃着,闫賀安叫他:“安浔,擡頭。”
安浔不明所以地咬着叉燒擡頭,就聽見傳來相機的“咔嚓”聲。
闫賀安透過鏡頭看着他,嘴角忍不住挂着笑。
一臉茫然的安浔眨了眨眼,看上去難得有點兒呆。
“你拍我幹嘛?”安浔把叉燒咽下去,不自在地看着闫賀安。
他不常拍照,不太習慣面對鏡頭。
“我愛拍。你抓緊習慣吧,”闫賀安理所當然地朝他燦爛一笑,“因為我不會改。”
安浔無言地看着他:“……哦。”
行吧。
昨晚看到照片牆的時候,安浔就多少有點兒心理準備了。
闫賀安喜歡記錄,拍人,也拍物品和場景。
安浔沒碰上過這麽愛拍照的人,多少覺得他拿相機的節點防不勝防。
他勸退不了闫賀安,決定趁早習慣後直接忽略。
“對了,等我吃完一塊兒去學校上課。”安浔道。
闫賀安從相機鏡頭裏歪頭:“哈?把下午的課也翹了呗,現在去到那兒也趕不上兩節課了。”
“那也得去。”安浔堅持是有道理的,“你下午跟我一起去,張老師頂多唠叨半個小時。你一聲不吭消失一整天,張老師就要報警了。”
闫賀安想到那個畫面兩眼一黑:“……去!這就去!”
他放下相機,轉過來催促安浔:“你快點兒吃,我先叫車了。”
“……”安浔張了張口,本來想說坐公交不好嗎,但是想想也知道闫賀安壓根不是會樂意坐公交的人。
他想了想,還是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校服已經用洗衣機洗幹淨了。
一個半小時後,兩個人從網約車上下來,站在學校門口做心理建設。
“檢讨白寫了。”闫賀安心痛昨天耗費的那幾個小時,“兩千字啊。白瞎。”
因為他檢讨寫得再好都沒用了。第二天直接翹了大半天課,所有的保證可信度降低為0。
校門緊閉。
安浔探頭确認了一下,校門口的保安室裏面沒人。
正在上課中,校園裏一片寂靜,隐約能聽見透過窗戶傳出來的講課聲。
二中學校四周的圍牆栅欄比一般學校的都高,沒落腳點,不好踩着上去。
電動門關得嚴絲合縫。
闫賀安轉頭問安浔:“怎麽進去?”
安浔遲疑了兩秒,鎮定地打量了一下校門口的電動門。
他輕描淡寫地往前走了兩步,先把書包幹脆地一甩扔了進去。
安浔冷靜微笑:“當然是翻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