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闫賀安頭一次親眼見識安浔果斷的行動力。
他回頭跟闫賀安說完, 就幹脆地抓住金屬欄杆,在中間的橫杆上借力踩了下,輕巧地落地。
全程五秒不到, 快得闫賀安差點沒反應過來。
安浔拍了拍剛才踩過的地方, 擦掉實際看不出來的灰塵,彎腰撿起書包看着闫賀安:“想什麽呢?抓緊時間。”
“哦。”闫賀安嘴角挑挑笑了一下, 無所謂地聳聳肩,背着包輕輕松松翻了過去。
落地的時候, 短暫滞空後下墜的書包砸了他後腦勺一下, 闫賀安咧嘴“嘶”了一聲,把包甩到背後。
安浔聽見包砸腦袋的動靜,絲毫不同情:“讓你裝那麽多亂七八糟的。”
闫賀安正色:“……啧, 你是一點兒也不懂上課摸魚的樂趣。”
兩個人默契地先快速掃視了一圈四周,确認沒有教導主任或保安大叔的身影後,跟進了自己家後花園一樣,大搖大擺地一前一後往教學樓走。
“跟我說實話, ”闫賀安抄着口袋湊近安浔,肩膀撞了他一下, 壓低聲音狗狗祟祟的咬耳朵, “你不是第一次逃課吧, 看你作案還挺娴熟。”
“你想多了。”安浔淡定地瞥他一眼, “我熱愛學習, 非必要不逃課。”
闫賀安滿臉寫着不信, 嘴上卻說:“熱愛學習跟自由的靈魂不沖突。”
安浔上臺階上到一半, 腳步一頓, 伸出胳膊來擋住路。
闫賀安腦子裏還在想象安浔逃課的話會幹嘛,一個沒留神, 差點撞他背上:“我草你幹嘛停……”
他還沒說完,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樓上的走廊傳來:“誰?上課時間誰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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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随之響起來。
安浔火速扭頭,無語地瞪了一眼感知力不夠敏銳的豬隊友。
闫賀安一聽就分辨出來這逼動靜是誰了。
整天跟感冒一樣悶聲悶氣地拖着腔子、聽了就想打瞌睡,每天找茬的教導主任齊志明。
冤家路窄。
闫賀安朝無言的安浔抱歉一笑,朝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抓着安浔的胳膊就轉身下樓梯往外跑。
他們本來打算去教學樓那個連廊的小隔間等,下課鈴一響就趁亂進教室。
下午張堯沒課,不一定會發現他們下午前兩節沒上,還能少挨點教育。
不過倒黴剛好撞上渣渣齊,這個計劃就只好當場作廢了。
闫賀安拽着安浔朝操場跑。
齊志明眼神一般,近視但不愛戴眼鏡,看不清後排的同學會眯起眼來。
只要能甩開齊志明讓他追不上,三個年級這麽多人,他想找到是誰就麻煩多了,得挨個教室問過去,他不一定有那閑功夫。
兩人一步三個臺階,很快飛奔出了教學樓,跑得飛快。
初秋的空氣清涼,奔跑時帶起的風灌進肺裏,短發在飛。
闫賀安抓着安浔的胳膊沒有松開,他的校服外套被風鼓動着飄起,跑着不忘扭頭去看齊志明有沒有追上來,看到他停在教學樓門口指着他們跳腳的樣子,咧開嘴大笑起來。
他邊跑邊笑,劉海被風吹得亂糟糟,校服領口掀起,闫賀安無所謂地抓住掉下來的書包帶,把包在半空中用力晃悠了兩圈。
那種莫名其妙就很開心的笑容,以前安浔從不理解,只覺得他們幼稚。
而現在,安浔看着笑容燦爛的闫賀安,不知不覺地跟着卷起嘴角。
闫賀安的快樂不複雜。
他這一刻大概什麽也沒想,只是成功甩掉追着他們的人,在操場上無意義的大步奔跑,就可以讓他快樂。
于是安浔也不由得生出些無法解讀的雀躍。
他還沒長大,就已經被數不清的貸款數字和生活的壓力帶的複雜。
而闫賀安讓他突然意識到,青春本該是缺根筋的無厘頭,不必說反話,想笑就笑。
這本該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這樣的簡單純粹,浪費了就不會再重回。
陰天過後仍然可以期盼晴空萬裏,但十七歲不可複制,過去了就永遠過去了。
“呼,呼……”闫賀安松開他,把書包往地上随手一扔,背靠在樹幹上看着他大口喘氣。
安浔彎腰,手撐着膝蓋擡頭,問闫賀安:“他沒追來嗎?”
闫賀安歪過頭确認了兩秒,咧嘴笑:“沒,早沒影了。”
兩人頭發都被風吹得炸起來,平日裏被劉海遮住的眉目完整地露出,反倒更清爽了些。
闫賀安就地往塑膠跑道上一坐,盤着腿往後仰,胳膊撐着地面仰頭看天空。
他幹什麽事兒都大驚小怪的,唏噓感嘆:“哇,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安浔也在地上坐下來,跟着看過去,對上刺目的陽光下意識用手去擋了擋。
闫賀安話特別多,安浔不說話也不會冷場,兀自碎碎念自問自答:“我說安浔,這天有點兒太晴了,我都睜不開眼了。”
“安浔,我跑完渴死了,想喝水,小賣部開門嗎?”
“哦不對,這上課呢,去小賣部屬于自投羅網。”
“……”
“喂,要不再翻出去買瓶飲料吧,喝完再翻回來。”
“你說渣渣齊會不會真的挨個教室去問啊。”
“算了無所謂哈哈哈哈哈。”
“啊啊,我剛是不跑得賊快,是不是帥爆了,我應該去練田徑,早生幾年博爾特喊我當大哥。”
“……”
安浔安靜聽着闫賀安念叨,閉着眼睛曬太陽,灑在臉上的陽光暖洋洋的,很舒服。
“喂,安浔。”
他聽見闫賀安在叫他,閉着眼應了一聲。
“……嗯?”
闫賀安帶着新奇的聲音響起:“你笑了诶。”
安浔擡手摸了摸嘴角。
“哦。”他聽見自己回答:“那又怎樣?”
“不怎樣。”闫賀安也閉上眼睛,學着安浔的樣子曬太陽。
他随口道:“你笑起來比不笑好看。”
闫賀安沒說後半句,所以多笑一笑。
安浔往後倒,枕着胳膊躺在塑膠跑道上:“哦。”
闫賀安睜開一只眼,張開胳膊也幹脆地輕輕摔在地面上,擡起胳膊擋住眼睛,偏頭看着安浔:“沒看出來,你臉皮怪厚的。”
安浔懶懶的:“嗯,你現在知道了。”
“……”
兩個人并排躺着,地面被陽光曬得溫暖,經由初秋的風中和,不到煎雞蛋的發燙程度,有一種開着空調用電熱毯的舒适惬意感。
微風拂過,闫賀安沒再開口說話,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或許這個下午對很多人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個尋常剪影。
乏善可陳,再回憶起來空空如也,同過去的每一個下午一樣平平無奇,就這麽過去了。
但對于安浔和闫賀安來說,這個下午是在人生河流裏,值得抛錨停留的港口。
最簡單最尋常的日子,回過頭去看,反而是閃着光的、最好的時光。
只是往往這些美好因為簡單而顯得太過尋常,于是就像輕飄飄的沙子一樣,就這麽不知不覺地從指縫中溜走,等反應過來滿當當的手中已空無一物時,才茫然抓着空蕩蕩的回憶,後悔沒有好好珍惜。
冬天跺着腳呵出來的那口氣,夏天汗流浃背跑完的八百米,拉鏈拉到一半裝酷的校服外套,一條腿卷起來的褲腳。
這些幼稚的,無聊的,傻乎乎的點點滴滴,組成了模糊又清晰的回憶。
直到下課鈴響起,躺在塑膠跑道上的兩個人才翻身坐起。
安浔拎着包,看着闫賀安不情不願地站起身。
闫賀安慣性中二裝逼地用腳尖勾起書包帶,用力像踢球一樣往半空中一抛,伸手接住後露出得意且臭屁的笑容,撥了撥頭發。
以前安浔會搖頭無言以對,現在他只是勾了勾唇角,失笑地嘆了口氣。
挺好的。
如果闫賀安可以一直這麽容易滿足,這麽容易感到快樂。
闫賀安從後面走過來,一只手臭屁地抄在校服口袋裏,一只手勾住安浔的肩膀,嘿嘿笑:“一起走嘛。”
安浔沒推開他。
他瞥了闫賀安一眼,“嗯”了一聲。
闫賀安本來準備好死纏爛打了,沒想到安浔這麽平和地應了,反倒微微張口,有點兒傻呆呆的。
他愣了不超過三秒,就熱情如火地攬着安浔,輕快蹦跶着往前大步走。
安浔垂眼瞥了下闫賀安攬着他的胳膊,再次覺得闫賀安有點兒像親近後粘人的薩摩耶。
好騙,傻,容易滿足,随時随地搞笑。
但是大只,所以有部分不了解他的人會怕。
安浔想起那天在教室外,無意間聽到闫賀安講的那通電話。
把薩摩耶養大的人,大概不是合格的負責任的父母。但某只被忽略感受長大的耶,比許多被關愛着長大的人,反倒更溫暖些。
安浔腦海中劃過照片牆上喂流浪狗的照片。
或許正是因為他本人沒有被好好關心過,所以路過的狗他都要關心一下。
“……一會兒我們從後門溜進去,第四節自習課大堯應該會來,你想好怎麽跟大堯解釋沒?”闫賀安沒聽到回應,偏頭不滿地瞥着安浔,“你又走神了?你怎麽天天不好好聽我說話。”
安浔随手把他的腦袋推回去:“我哪走神,我聽着呢。”
“那你說怎麽跟大堯解釋,”闫賀安勾着他上臺階,側身閃過跑着下臺階的同學,“就說我發燒得了,你送我去的醫院。”
安浔側過臉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不想實話實說。”
“你當然不想了,是我的話,我也不想讓人知道我那點兒破事兒。”闫賀安理所當然地擺擺手,扭過頭一臉“你在說什麽廢話”的表情。
于是安浔閉麥了。他壓了壓自己揚起的那點笑意,平靜點頭:“那行吧,我送你去的醫院,一會兒自由發揮,別穿幫。”
“這話跟你自己說吧,我可是足以沖刺奧斯卡影帝的演技謝謝。”闫賀安習慣性吹牛逼,吹着吹着自己都信了,“等大堯來了,給你展示一下什麽叫做即興發揮的神。”
安浔不反駁:“……你開心就好。”
倆人踩着預備鈴從後門進教室。
正是全班各自回座位的時候,最熱鬧,一有人驚訝“你倆怎麽這時候才來”,馬上就嗖嗖嗖都扭過頭,将視線聚焦在他們身上。
這個世界上最八卦的就是高中生,屁大點事兒都能誕生熱切的讨論欲’望,更何況是“同時翹課”這種堪稱炸裂新聞的大事件。
“我去你倆怎麽還一起來的?”
“啥情況,你們兩個今天一天幹什麽去了?”
“我就說嘛!都沒來肯定不是巧合,哪有那麽巧的事兒。”
“快快快從實招來幹嘛去了,張堯今天每節課間都來教室逛一圈,你倆死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問題太多,圍上來的同學七嘴八舌的,根本回答不過來。
安浔好不容易突破重圍在座位上坐下,闫賀安把包往桌上一扔,相當享受這種“衆星捧月”的氛圍,把椅子往後一推,翹着椅子脖子後仰,一臉深沉:“啧,大好時光老在教室裏待着多沒勁,當然是去享受青春了。”
“青春懂嗎,青春。”
“哦————”
起哄聲此起彼伏,安浔對闫賀安這種小學生裝逼行為,搖搖頭不予評價。
前桌轉過身的韓宇南震驚地一瞪眼:“卧槽,闫賀安你不跟我說是睡過頭了嗎,怎麽又成跟他——”他一指安浔,“一塊兒享受青春去了?”
他看着闫賀安的眼神仿佛在看什麽背叛者:“哇,你竟然抛下我選擇了安浔。”
闫賀安朝他翻了個白眼。
任清華擠開人群鑽過來,悄悄跟安浔咬耳朵:“啥玩意,他說的是真的?你背着我跟這厮幹什麽享受青春的事兒了?”
安浔淡淡斜睨她一眼:“什麽叫背着你,你不是知道嗎?”
任清華一愣,摸不着頭腦:“我知道啥了?”
她摸着下巴琢磨:“我只知道你昨晚跟闫賀安在一塊兒,具體怎麽地你也沒說啊?”
圍觀的同學們興奮捕捉到關鍵字,瞬間眼睛亮亮地轉而看向任清華,爆發出感興趣的熱烈讨論聲。
“哈?他倆昨晚上就在一塊兒呢?”
“賭五毛他倆偷偷在ktv點酒喝了,早上沒起來。”
“怎麽這樣,有課外娛樂活動不叫着哥幾個一起呢?”
“唱歌多沒勁,打球才有意思吧,去外頭跟人打野球了吧,闫賀安不是要進籃球隊嗎?”
比起得到答案,浮想聯翩的八卦猜測更讓同學們興奮激動。
直到張堯踏着上課鈴聲進來,拿着板擦咣咣敲講臺,圍攏的同學們才作鳥獸散,轟然退回各自的座位上。
第四節自習課張堯不可能不來。
果然,他一進教室,那眼神先往教室最後頭飄,看見座位上坐着人後明顯松了口氣,走過去從後頭各拍了下倆人的腦袋,板着臉示意裝模作樣學習的同桌二人:“你們倆,跟我來。”
安浔跟闫賀安對這種“單獨開會”的情形都不陌生,老老實實地放下筆起身,跟在張堯屁’股後頭出去了。
闫賀安走在最後,還不忘跟幸災樂禍朝着他龇牙咧嘴的韓宇南,挑眉不爽地比了個國際友好手勢。
兩個人規規矩矩背着手站在走廊外頭,一個往左偏頭,一個往右偏頭,都拒絕率先跟張堯對上眼。
張堯這個時候顯露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冷幽默:“直視我,小崽子們。”
安浔:“……”
闫賀安:“……”
安浔努力板着臉:誰來救救他突如其來的笑點。
知道這個時候如果笑出聲張堯會更生氣,所以闫賀安拼命深呼吸,努力回想一些悲傷的事情。
兩個人做好心理建設,終于将視線跟張堯對上。
張堯:“說吧,怎麽回事兒。”
闫賀安知道安浔不想讓張堯知道他有點問題,倆人根本沒打算跟張堯說實話。
兩人互相遞了個眼神,鑒于安浔睜眼說瞎話的能力沒有闫賀安有天賦,闫賀安率先一臉嚴肅地開口:“張老師,我病了。”
安浔沒想到他說的這麽直白,不着痕跡地悄悄看他一眼。
張堯被一記直球打了個措手不及,腹稿再次失去用武之地:“……你病了?”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将信将疑地觀察着闫賀安的狀态:“你哪兒不舒服?”
闫賀安熟練地開始滿嘴跑火車:“可能是入秋突然降溫凍着了,我昨晚高燒不退。您也知道,我爸媽都在首都,我一個人住,臨城我只跟安浔比較熟,所以給他打了電話。”
演戲演全套,闫賀安特別戲精地深情扭頭看向安浔,滿臉寫着’感動快把我給淹了’:“沒想到他這麽仗義,一接到電話就來我家照應了。”
安浔尴尬地盡量淡定看着張堯點頭。
闫賀安比劃着添油加醋地補充:“安浔可以替我作證,他昨晚送我去了趟醫院,所以才跟我一起翹了上午的課。”
去醫院?張堯臉色凝重起來。他詢問地看向安浔:“去醫院了?”
安浔頓了一下,點頭。
安浔給作證,張堯信了。
在張堯的印象裏,安浔不怕被批評。不論做了任何錯事,只要是安浔做過的,他都會幹脆地認下來,從來不說謊蒙混過去。
張堯臉色有點兒不好,半是後悔半是懊惱,緩和下來:“那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說一聲?至少安浔知道我的號碼的。”
安浔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闫賀安瞥他一眼,反應很快地接上:“老師,我們從醫院回家都快淩晨四點了,怎麽跟您請假呀,這不睡醒第一時間就來了嗎。”
闫賀安說的都是實話。
張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妥協了。
他把本來的教育腹稿徹底咽了回去,決定給他們一次機會,信他們一回。
張堯仔仔細細認真又看了一圈闫賀安,問他:“你現在沒什麽不舒服了吧?”
闫賀安拍拍胸脯:“好了好了,年輕恢複快,您放心。”
張堯點頭:“那就好。”
安浔沒闫賀安高興的那麽早,他知道張堯這個人有原則到了一根筋的程度,他肯定還有話沒說完。
果然,沒等闫賀安在心裏比耶,就看到張堯緊接着道:“但是你倆沒請假就不來,怎麽說也有點兒不合規矩,放學後去打掃一□□育倉庫,沒問題吧?”
……體育倉庫?闫賀安努力回憶了一下,上次上體育課的時候,林方加去那兒拿過籃球,但是他還沒去過,不知道多大。
他側身靠近安浔,用對方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詢問:“大嗎?”
安浔早有所料,淡定的很,他瞥闫賀安一眼,無所謂地點點頭:“不小。”
闫賀安:“……”
他無言望天,悲憤地控訴張堯:“……我看您只是想找個借口白嫖免費勞動力吧。”
張堯笑了:“滾犢子,不要輕易度君子之心。”
處理安排完,一碼歸一碼,張堯不放心地關切盯着闫賀安看了好幾圈:“冷你就多穿點,姜湯會不會煮?少喝冰可樂。”
闫賀安:大堯,你承認吧,你是不是精分。
安浔:挺好的,張堯還是那個張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