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安浔青春期那點兒争強好勝的心思只冒出來幾秒, 就恢複了理智。
他淡定地從籃筐裏拿出一個髒兮兮的籃球,繼續專心致志地擦:“比可以,但是沒空。”
闫賀安撇撇嘴, 俯身把安浔擦好排隊放置的幹淨籃球拿起來, 頂在食指上轉了幾圈:“我聽懂了,你不敢跟我打, 怕輸。”
“……随你怎麽想。”安浔維持冷靜,剛才一時沖動略帶挑釁的反駁, 仿佛不是他本人, 此刻渾身散發着老僧入定一樣的佛系。
體育倉庫在操場盡頭,起初還能聽到放學的人在操場徘徊打鬧的嘈雜聲,回過神意識到的時候, 漸漸安靜的光剩下兩個人擦拭器械窸窸窣窣的聲音。
把手頭的啞鈴放回儲物架上,一滴汗順着淌進了闫賀安的眼睛裏,他被酸得“嘶”了一聲,想用手揉, 結果閉着一只眼瞥見手指頭黢黑,又下不去手。
“喂安浔, 你有紙兒嗎?”闫賀安使勁眨了兩下眼, 還是被汗辣的要命, 不是很得勁。
被問到的安浔擡頭, 看了他一眼就明白怎麽回事兒了。他低頭下意識看看自己的手, 也怪黑乎乎的, 彎腰撿起書包翻了翻, 遺憾地搖頭:“本來我媽給我塞了一包, 用完了。”
三言兩語的功夫,闫賀安只好用手背胡亂抹了兩下。
他無語擺手:“算了。”
倉庫裏沒地兒坐, 用來做仰卧起坐的墊子摞在一起不好拿,闫賀安左右晃晃脖子,咔咔踢了兩下酸痛的腿,目光轉了一圈還是拿了個籃球當椅子,半蹲半坐地把長腿一伸,開始耍賴。
“我累了,我還餓,回家呗。又沒人檢查,意思意思得了,你這麽認真未來早晚把自己累死。”
安浔不置可否,手上的動作不停:“你累了就歇會,快弄完了。”
他擦完一個半癟略有些沒氣了的排球,随手把排球往放幹淨排球的框裏一扔,看了看被抽幹了精神的闫賀安,從書包裏扒拉了兩下,扔給他最後剩的一塊糖。
闫賀安反應神經挺快的,條件反射接住,低頭一看,是塊話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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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一天到晚這麽多糖啊?”
燒烤店是薄荷糖,現在又是話梅糖。
這會給闫賀安一種錯覺,有安浔在的地方就會有糖。
像個小學生。
安浔:“我媽喜歡,她時不時會往我書包裏塞。”
從小學一直塞到現在,明明六歲的小安浔也沒多麽愛吃糖。
只不過文靜雅蹲下來用期待的眼神問他開不開心的時候,安浔總是會肯定地點頭,把真實的想法咽回去。
吃糖本身不會讓安浔開心,但文靜雅開心就好。
人總是會分享喜歡的東西給身邊的人,這是一種不應該被打擊的好習慣。
安浔擦排球的動作停了停,問了闫賀安一句:“你不喜歡吃糖嗎?”
塑料包裝被撕開的聲音響起,闫賀安把話梅糖往嘴裏一扔,半眯着眼品了品味道,酸酸甜甜的。
話梅糖,酸大于甜。
闫賀安沒立刻回答,安浔正想着算了以後還是自己吃,就看到闫賀安咬着話梅糖含糊哼哼:“還行。”
安浔瞥他:“‘還行’是’行’還是’不行’?”
闫賀安用他剛說過的話回應他:“行,不行,有什麽所謂?”
安浔随口道:“你不喜歡我還給你幹嘛?”
闫賀安起身拍拍粘上灰的褲腿:“給呗,我又不拒收。”
安浔歪頭看了闫賀安兩秒,對闫賀安這種別扭的小學生言行不予評價,不再搭理他繼續擦排球。
嘴上說着要走人的闫賀安沒走。
兩個人勤勤懇懇在體育倉庫打掃了快一個小時。
闫賀安本來不是這麽聽話的學生,他更擅長的是陽奉陰違,但是安浔“正直誠實”到了讓闫賀安吐血直呼神經病的程度,于是他們餓着肚子打掃到了天黑。
還鑰匙的時候,值班的老師正翹着二郎腿坐在辦公室裏,背對着他們邊看電影邊吃泡面。
值班老師戴着耳機,安浔走到他背後叫他的時候,他肉眼可見吓了一跳,差點把筷子扔出去。
“……咳,這才結束啊?”值班老師顯然已經把他倆打掃這事兒給忘了,看見人才想起來。
“嗯。”安浔點頭,把鑰匙遞給他。
值班老師接過去,打量了一下灰頭土臉的兩人,眼神挺意外的:“打掃的挺認真啊,好孩子。我會跟張堯老師說的,快回家吧。”
安浔坦然接受,道謝後就幹脆地走人。
倒是闫賀安,這輩子頭一次被老師誇“好孩子”,跟吃了兩片安眠藥一樣暈乎,忍不住用驚奇的眼神盯着值班老師看了好幾眼,三步一回頭,把值班老師看得莫名其妙直摸臉,以為自己臉上沾了泡面湯。
安浔輕輕在闫賀安後腦勺上拍了一下,拽着他快步出了辦公室。
闫賀安抱着書包跟在安浔後頭,匪夷所思地碎碎念:“我靠,’好’和’孩子’這倆字頭一回跟我聯系在一起,噫呃……”他浮誇地打了個哆嗦,手在胳膊上搓了搓,“真讓人頭皮發麻。”
校園裏清空了,除了他們兩個,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天黑了,氣溫下降,葉片發黃的枯樹枝子襯得學校更冷清。
安浔耐着性子聽他嘟囔了半天,終于忍不住回頭:“你話怎麽這麽多,閉嘴讓我清淨一會兒。”
闫賀安怪配合地聳肩:“哦。”
校門已經關了。
保安大叔坐在小亭子裏按下電子門開關,給他們開了條縫。等兩個人擠過去,就立馬又關上了。
“下回早點回家,注意安全。”
闫賀安再次感到新奇地扭頭,朝保安大叔伸直胳膊揮了揮手:“知道了叔,謝謝你。”
保安大叔端起茶杯灌了口熱水:“明天見。”
闫賀安笑笑。
明天見。
他喜歡這句話。
“诶,你喜不喜歡騎車子?”
闫賀安安靜了沒兩分鐘,就忍不住跟安浔找話說。
他話題挺有跳躍性的,安浔看看他,回答:“還行。”
闫賀安對安浔這種“萬事萬物都還行”的态度,深表不贊同。
還行的意思就是怎樣都無所謂。這樣模棱兩可做什麽都不明确的态度,意味着對任何事都沒執念,也沒多少期待。
“我喜歡。”闫賀安給安浔描述,“首都這個天兒最适合騎行,偏涼一點兒又不冷,空氣賊好。在大街小巷漫無目的到處騎,碰上個賣糖葫蘆的都樂意跟你打招呼。”
闫賀安喜歡人多且熱情的地方,能讓他真切的感覺到“活着”的滋味,而且是很用力地活着,不是過一天算一天的得過且過。
行屍走肉一樣不斷複制黏貼的日子,不适合闫賀安。
從他喜歡拍照這件事兒就多少能看出來,他喜歡讓記憶更明确一點兒,回想任何一段時光都不模糊,創造值得回憶的每一天高于一切。
臨城潮濕,無論冷熱空氣中都帶着濕氣,呼吸間有籠着水霧的黏膩感。
首都幹燥,涼風一吹冷空氣順着呼吸道一步到胃,沖冷水澡一樣透心涼,跟吃辣有同質般痛并快樂着的爽感。
“騎不騎共享單車?”闫賀安想一出是一出,突然想騎車了,就直接跟安浔提建議。
如果說安浔是永遠提前做好規劃的計劃派,那麽闫賀安就是主張“反對做計劃”的自由挂。
想幹嘛幹嘛,愛幹嘛幹嘛。
他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一直如一,但他本人的想法一直都在變。
他今天想幹這個,明天想幹那個,如果做計劃就要強迫自己依照原先的想法去做,那樣會讓闫賀安感到厭倦。
闫賀安自己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想幹嘛,所以他從來不思考,“我明天要做什麽”這個問題。
明天的事,當然是留給明天的他去考慮。
闫賀安的人生永遠等同于“今天”。
安浔尚且不是非常習慣闫賀安的行事風格。
他想問闫賀安,你家離學校這麽遠,騎行得騎到什麽年代去?
但是在他開口之前,闫賀安這個行動派已經如同脫缰野馬,拔腿直奔共享單車。
安浔:“……”
他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跟了過去。
算了。
家教費是闫賀安出,雇傭關系剛開始第一天,他是祖宗。
他站定在闫賀安旁邊,正打算掏出手機掃碼,闫賀安一手一個單車推出來,把左手邊那個朝他一遞:“你磨蹭什麽呢,我早掃完了抓緊時間出發。”
沒等安浔接話,闫賀安自顧自摸摸肚子繼續天馬行空念叨:“靠我真的好餓,剛才聞見泡面味我更餓了,這附近有什麽吃的啊,騎過去吃點兒呗,我請客。”
他叨叨個沒完,安浔好不容易插進去一句:“你肺活量不錯。”
闫賀安:“?啥意思。”
安浔跨上單車,踩着腳蹬子陳述:“話太密。”
闫賀安假裝聽不懂:“又找借口誇我呢?”
安浔澄清:“我沒誇你。”
闫賀安一臉’我理解’:“別不好意思啊。”
安浔:“……”
他幹脆直接嗖地騎了出去,不再跟闫賀安進行這種沒營養的小學雞對話。
兩人在夜色中順入人流。
臨城沒有大城市的繁華霓虹,二中附近是車最多人流量最大的地方。
他們出來的晚,下班高峰期只剩下尾巴,學校裏一湧而出的學生也不見幾個影子,零星騎着小電驢的上班族比踩着腳踏車的兩人要慢。
闫賀安弓着背站起身,猛踩着腳踏車從安浔身邊越過,留給安浔一個校服飛揚的背影。
安浔被風吹得眯起眼睛,将吹亂的劉海往後随手梳理了一下,握着握把撐起上半身,呼嘯着略過一個個面色疲憊的上班族,追逐着很快趕上闫賀安。
兩人較勁一樣,你追我趕,又沒有過多的火’藥’味,更多的是一瞬揚起的少年意氣。
臨城的晚風又急又溫柔,把迎面而來的靈魂瞬間失重般不管不顧扔向天空,再把急速墜落的靈魂用雙手輕輕托起。
于是人們輕飄飄的失重,人們踩着落葉坦蕩地懸在半空中。
夜幕是未至的大雨,也是撐在頭頂的傘。
兩人并排着停在路口等信號燈。
安浔微微喘着氣緩和呼吸,倒不覺得累,有種跑八百米全力以赴的暢快。
他一條腿踩着地面轉頭問闫賀安:“你不是餓了嗎,吃什麽?”
“路邊兒随便找家合眼緣的呗。”闫賀安也轉過頭來看安浔,“你除了不愛吃辣還有什麽忌口的嗎?”
安浔回答得不是很确定:“沒有。”
兩秒後,他加了一個字:“……吧?”
闫賀安胳膊搭在自行車把上:“香菜?臭豆腐?豆汁兒?螺蛳粉?”
安浔示意他停下:“你就不能問點兒正常的,非得專門搞特殊?”
闫賀安笑了。
他确認:“正常的你都吃?”
安浔稍微猶豫後點頭:“嗯。”
他補充:“太貴的不吃。”
信號變綠燈,闫賀安朝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笑着率先騎車沖了出去。
要尋摸吃飯的店,兩人騎車的速度逐漸慢下來。
一開始闫賀安怪挑的,這家也不大想吃,那家也看着不咋地,最後安浔還沒急眼,他自己倒餓得快眼冒金星了,頓時什麽毛病都顧不上挑了,直接選擇了接下來進入眼簾的第一家店。
安浔對他這種行為相當無語,覺得他跟任清華肯定很有共同語言。
任清華是類似的另一種極端,吃飯的時候總愛挑劇邊吃邊看,但她常常本末倒置,熱騰騰的飯在跟前她不吃,先去挑劇或綜藝看,挑來挑去,二十分鐘就過去了。發現菜涼了,任清華又急火火地随便點了一個視頻,然後開始吃飯。
兩個人這德行簡直是一南一北無血緣關系的親兄妹/姐弟。
安浔還不知道闫賀安幾月份的生日。
走在前頭的闫賀安推開門,撐着門扭頭:“想什麽呢,抓緊過來。”
安浔心想我又不是沒手不會自己開門,你先進去不就完了。
闫賀安餓得火急火燎的,安浔進室內之後,闫賀安松開門把手就近随便一坐,就開始掃碼看菜單。
這一看他就有點兒傻眼了。
安浔在他對面坐下來,不急不緩地也掃了碼,看完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