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分差拉得過大, 一中的人輸得心服口服。
闫賀安功成身退,目光掃過有點低落地揪着衣領擦汗的高遠他們,搭在韓宇南肩膀上問:“喝飲料嗎?我請。”
“哇真的?”韓宇南一拳錘在闫賀安胳膊上, 絲毫不客氣地開始掰着手指挨個問隊友:“想喝什麽自己點, 我們闫哥給報銷!”
“你們也點。”闫賀安示意一中的人也一塊兒。
高遠一愣,指指自己:“我們也?”
“嗯。”闫賀安确認地随意點點頭。
“闫哥要請客你們就點呗, 過了這村沒這店了。”韓宇南笑眯眯,贏了球之後他看一中這幫人都順眼多了, 也不再一口一個孫子。
他活像跟是他自己要請客一樣拍拍胸脯:“點就行, 我們闫哥人好錢多。”
闫賀安總覺得韓宇南這狗崽子在內涵他。他斜睨着韓宇南,随手拍了一把他的後腦勺:“屁話真多。”
高遠視線在闫賀安那雙根本找不着渠道購買的限量運動鞋上停留了兩秒,毫無心理負擔地接受了, 臉上一掃陰霾挂起笑容:“那我們就先說聲謝謝了。”
十來歲的年紀絕大多數時候都沒隔夜仇,先前二中單方面輸球氣不過,有來有回各有輸贏後,關系頓時就變得融洽了不少。
心理上平衡了, 不再覺得矮對方一頭。
手心手背,輸的兩個人負責統計每個人喝什麽然後跑腿去買, 闫賀安給報銷。
半晌拎着一大堆飲料回來的男生給每個人分發。
“多肉葡萄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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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
“芝芝芒芒?你小子還加雙倍奶蓋真行。”
“熱愛芝士奶蓋無罪!”
“……”
兩幫人嗚嗚泱泱的吵吵鬧鬧, 闫賀安出了一身汗, 坐在樹蔭底下抓着衣領扇風。
臨近中午正是最熱的時候, 今天難得大晴天, 氣溫短暫回升, 早上還有點兒冷, 中午就又熱起來了, 運動完燥的慌。
闫賀安起身拿了自己的那杯檸檬水,用吸管攪了攪冰塊, 狂灌了小半杯,爽得半眯起眼。
他想起點兒什麽,摸出手機把檸檬水擱在臉旁邊,用了兩秒鐘不到咔嚓随手自拍了一張,噼裏啪啦打字發給安浔。
[地球球草:贏了。[比V.jpg]]
安浔這個時間應該是最忙的時候,闫賀安本來也沒想着安浔能立馬回,他發完就把手機鎖屏扔回了口袋裏。
哎。
闫賀安也不嫌棄球場邊上的草坪,就這麽直直往草坪上一躺,枕着胳膊在樹蔭底下看天空。
雲彩好看。
藍天也好看。
大文豪闫賀安如此評價。
如果安浔也能一起看就好了。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虛無地抓了抓,擋住透過枝葉縫隙灑下來的刺目陽光。
闫賀安身邊坐着一大幫子亂糟糟聊天喝飲料的人,也不乏來跟他搭話想聊天的,但他嘴上敷衍的嗯着,也沒什麽話想跟他們說。
如果能跟安浔并排在草坪上躺一會兒就好了。
唔。一起打球就更好了。
一起流汗,一起打球,一起贏了之後喝冰飲料,然後并排躺在籃球場邊上慶祝,看風把白色的雲吹到視野以外的地方去。
怪青春的。
如果是跟安浔一起,哪怕他什麽話都不說,好像也不會覺得無聊。
闫賀安躺了一會兒,翻身坐起。
他把外套甩在肩膀上,跟韓宇南他們打了個招呼:“走了啊。”
握手言和了的一中二中籃球隊員們正商量着下午去唱k。
“啊,你不去啊?”韓宇南沒想到闫賀安這就走了,一臉遺憾,“你一會兒有事兒嗎?”
“嗯,有事兒。”闫賀安表情不變,撇撇嘴,“比賽都打完了,大好的周末我跟你們一幫子大老爺們兒一塊待着幹嘛?”
“行吧。”韓宇南哼哼兩聲:“同學愛你是一點兒沒有。”
闫賀安做出一個嘔吐的表情,假笑了一下轉身就走:“少扯犢子,拜拜了您。”
韓宇南在後面跟他喊“今天謝了啊”,闫賀安背對着他擺擺手,沒有回頭。
他漫無目的地出了臨城大學,沒頭蒼蠅一樣走了一段,站在陌生的十字路口發呆。
信號時間有點兒長,周末街上到處都是人,在馬路牙子旁邊等信號的外賣騎手一眼看見好幾個。
闫賀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挨個停留在騎手身上。
信號燈變了,右拐的車跟綠燈直行的外賣騎手都挺急的,差點發生擦碰。
開車的多少有點兒路怒症,降下玻璃來探出個頭對着外賣騎手急赤白臉地發火:“會不會看路啊?!沒長眼嗎?”
闫賀安以前會直接過濾掉這種人和人的摩擦,現在卻有點兒莫名的不爽。
“你沒事兒吧,人家是綠燈。右拐讓直行不知道啊?”他向來随心所欲,想怼就直接怼了。
被他怼的那人火冒三丈地朝他扭過頭,看見闫賀安人高馬大的臭着臉一看就不好惹,張了張口扔下句“多管閑事”,就開車走了。
闫賀安繼續在街上到處溜達。
#無所事事不愛學習的高中生又在浪費時間。
闫賀安吐槽了一下自己,蹲在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又掏出手機點開跟安浔的聊天記錄框。
安浔顯然忙得腳不沾地,沒空給他回信息。
闫賀安耷拉着腦袋,托着下巴盯着聊天界面看了老半天。
他低頭打字。
[地球球草:好無聊……你現在]
删掉。
安浔在認真打工賺錢,他擱這給人發“好無聊”,不合适,那不缺心眼兒嗎。
[地球球草:安浔我餓……]
删掉。
安浔估計也沒吃飯呢,人正餓着肚子挨家挨戶給人送飯呢,他一自由人在這發“我餓”,不合适,純屬欠揍。
[地球球草:安浔,一個人好沒勁啊。]
光标閃爍着。
一閃,一閃。
闫賀安沉默地看了會兒對話框,把這句話也删掉了。
他鎖上屏幕,蹲在路邊仰起頭看着天發呆。
其實,大概,好像。
他只是有點兒不好意思說。
明明早上才見過,他已經開始想念安浔了。
想見他。
跟安浔一塊兒幹什麽都行,只要跟他待在一塊兒,闫賀安就一點兒都不孤獨。
其實可以和韓宇南他們那幫人去唱k,但是闫賀安毫無興趣。
沒勁,就是沒勁。
明明肚子餓了可以走進任何一家店去吃,吃大餐,但是他不想去。
他有很多可以幹的事兒,打游戲,去電玩兒城,去劇本殺,去電影院随便買一張票,去他妹整天念叨的游樂園一口氣坐十次過山車。
但是他不想去。
以前一個人看電影一點也不無聊,現在闫賀安一個人看不下去。
如果安浔能一直跟他在一塊兒就好了。
如果他能買下安浔所有的時間就好了。
時間可以用金錢量化的話,闫賀安挺樂意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安浔的時間。
手機震動了兩下。
闫賀安幾乎是立馬低頭,面部識別錯了兩次,他氣得抓緊時間輸密碼。
鎖屏時停留的聊天界面上彈出一條新消息。
[Anx.:贏就贏,發什麽自拍。]
手機再次震動。
[Anx.:你這是什麽路過的甲殼蟲視角?]
闫賀安托着下巴,看着這條噗嗤直樂。
他點開自己用死亡視角發的那張自拍,嗯,醜絕人寰。
絕對令人印象深刻。
闫賀安看了眼手機上方的時間,意識到安浔絕對是忙裏偷閑給他回複的消息,原本墜着一噸重的嘴角簡直要飛出外太空。
他蹲路邊在那悶頭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笑個沒完,莫名其妙的。
路過的人大概都覺得他精神狀态堪憂,遠遠的都繞着他走。
闫賀安給安浔哐哐回複了一大堆。
[地球球草:你晚上幾點下班啊?]
[地球球草:去看夜場電影不?先去吃海底撈,吃完去看]
[地球球草:哎算了你應該挺累的]
[地球球草:你明天真的還外送啊,歇一天呗,是個人都需要休息,休息不可恥]
闫賀安發消息的時候完全沒過腦子,發出去之後又後悔,覺得幹涉安浔打工不合适,把最後一條給撤回了。
安浔又不是不想休息,不是生活所迫誰會主動打那麽多工。
撤回完他看着聊天界面上的三條內容,又看看最頂上的[對方正在輸入中…],再次覺着自己有點兒不懂事兒了,急火火地把那三條也給撤回了。
正在打字回複的安浔:“?”
闫賀安又犯什麽病。
安浔眼睜睜看着聊天界面上唰唰發過來的四條全都沒了,只剩下連續四條系統提示留在對話界面裏。
[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x4。
安浔:“……”
他把本來要發送的[打工得去,電影可以看]删掉,回複了一個問號過去。
[Anx.:?]
安浔正打算再說兩句,後廚的人摁了摁鈴,喊他:“外賣好了。”
“來了。”安浔應了聲,簡短發了條語音過去。
[Anx.:[語音:有單子,不聊了。你組織好語言再說。]]
他檢查了一下單子,拎着四個袋子出了餐廳。
安浔并沒有像闫賀安想象的那麽敏感。
他知道闫賀安沒有別的意思,不會把他往不好的方向理解。
另一邊,闫賀安正在反複聽安浔的語音。
摁下,把聽筒湊到耳邊。
“有單子,不聊了。你組織好語言再說。”
再次摁下,再仔細聽。
“有單子,不聊了。你組織好語言再說。”
好像,應該,沒有不高興。
闫賀安特別嚴謹地認真分辨了半天,确認安浔沒有因為他缺根筋顯得有點兒不會換位思考的話而不開心,松了口氣。
他抓住自己的頭發使勁拽了拽,不自覺把頭發揉成了雞窩。
哎。闫賀安自閉地望天。
以前他并不是這種發個消息都會糾結的反複斟酌的類型。
艹,這種趨向于“優、柔、寡、斷”“思、慮、過、重”的聊天方式,跟他闫賀安根本不搭。
只是想找安浔看個電影而已。
但是闫賀安控制不住發散性思維,忍不住琢磨安浔晚上肯定很累了,比起看電影他更需要早點睡覺。
他可能會同意,但一想象到安浔在看電影時可能會累得打瞌睡,闫賀安就快要被負罪感淹沒了。
他甩甩頭把想象的畫面扔出去,面無表情地吐槽自己真的病得不輕。
明明沒發生的事兒,他在這自顧自想象,想象完了就開始覺得自己他媽俨然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服了。
闫賀安抹了把臉。
歸根結底,他想跟安浔一塊兒去看電影這事兒很正常,本身沒什麽毛病。
問題就在于安浔的家庭狀況,不允許他有多餘的空閑時間。
闫賀安第一次開始好奇,安浔到底為什麽這麽缺錢。
韓宇南和任清華他們明顯就是普通家庭,但一般只要父母有個稍微正兒八經的正式工作,就不至于到安浔這種連睡覺時間都沒的地步。
一般來說,家裏窮也不需要學生沒日沒夜打工吧。
頂多就是零花錢少點兒。
但是這個問題顯然不适合直接去問安浔。
闫賀安打開手機,純粹是突發奇想地試着在浏覽器檢索安浔的名字。
排除同名同姓的,倒是真有不少關于安浔的信息。
“我去,真牛逼。”闫賀安邊看邊低聲感慨。
安浔在學校榮譽欄上有照片,闫賀安是知道的。
但他注意力全在照片上,壓根沒仔細看安浔到底獲了什麽獎。
這一大溜比賽獎項頭銜拉下來,看得闫賀安腦袋嗡嗡的。
他哥也搞這些,闫賀安多少有點兒了解,一般參加這種比賽的都是主攻一科,通過一試二試會有專門的集訓,參加夏令營冬令營什麽的。
安浔忙着打工,應該沒時間參加集訓。
有些人牛逼真的是生下來就牛逼。
比起送外賣這種大多數人都能幹的兼職,安浔更合适的明顯是腦力勞動。
闫賀安皺眉。
參加競賽沒獎金嗎?獎金不能代替打工嗎?
他在網上搜了半天,看完一整個無語了。
他哥參加這些圖的是名,不圖錢,所以完全沒提起過。
市內、省內、全國範圍的比賽自然有差別,不同地方獎金不一樣,首都的學生拿到的獎金是最高的那一檔,像臨城這樣不知名的小破地兒,市一等獎估計連一千塊錢都沒有,省一等獎也沒幾個錢。
怪不得安浔不參加這些了,他暑假光送外賣送得多的話都可能月工資小一萬了。
安浔是學生又不是商人,沒成本純靠腦子能賺到錢的方法就算有,他也不知道。
這并不是說安浔笨,很多時候都不是人不夠聰明才生活的辛苦。
而是從一開始,人和人之間就有巨大的“信息差”。
能接觸到的信息量決定一切,這句話并不是說說而已。
闫賀安第一次後悔自己沒有仔細聽爸媽說那些艱深晦澀的東西。
他聽不明白,也不感興趣。
但他爸媽言語間透露出來的細枝末節,說不定就能給安浔一些啓發。
如果安浔是他爸媽的孩子……大概比現在要更皆大歡喜吧。
爸媽絕對會喜歡安浔這樣的兒子。
而安浔聽他們說話的時候,大概也不會像他一樣覺得無聊,而是能從中獲取有用的信息,成為更厲害的人。
可惜。闫賀安想,他這輩子也成不了這樣聰明的人。
他也幫不上任何忙。
***
晚上接近十一點鐘,安浔把手套摘下來,從口袋裏把手機摸出來。
闫賀安下午給他發了條[你先忙]的消息,就沒再給他發,多半是怕打擾他上班兒。
剛送完最後一單,他沒着急立刻離開,坐在車上看有沒有消息。
文靜雅給他拍了晚上吃飯的照片,安浔先給他媽回了一個[贊]的表情,跟她發了條說自己送完下班了,讓她放心先睡就行。
回複完文靜雅,安浔點開闫賀安的頭像。
一條新消息。
[地球球草:還沒下班嗎?[探頭.jpg]]
半小時前發的。
安浔給他回複。
[Anx.:剛送完今晚最後一單。]
他剛發過去,對面就像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一樣,立馬撥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安浔接了。
“喂?”
對面劈頭蓋臉地急飕飕發問。
“你吃飯了沒?”
安浔還沒回答,對面就又補充了一個問題。
“該不會午飯都沒吃吧?”
安浔從闫賀安的語氣裏,都能想象到他現在的表情。
他笑笑,語氣裏聽不出什麽變化:“午飯吃了,晚飯還沒。”
“我就知道。”闫賀安一副早有預料的口吻,“我就不問你午飯吃的什麽了,省的高血壓。你現在在哪兒呢?”
安浔下意識看了眼四周:“臨南小區。”
闫賀安匆匆回複,語速飛快:“你在那兒等着別動……不對,你就近找個能坐着的室內待着,我到附近之後再給你打電話。”
跟安浔一塊兒上課好多天了,闫賀安知道這個時間點安浔都讓他媽先睡,他不回家也沒什麽關系。
安浔記得進來的時候看見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肯德基:“大晚上的你來找我幹什麽?”
“我餓了,找你吃宵夜。”闫賀安話音落下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他把電話給挂了。
火急火燎的,挂得比誰都快,生怕被安浔拒絕。
安浔看了眼被挂斷的手機界面,怔了一會兒,戴上手套騎着車去了附近的肯德基。
半小時後,闫賀安給他打電話。
“哪兒呢,我到了。”
半夜還開門亮燈的地方挺好找的。
闫賀安坐在網約車後排,降下車玻璃,朝着面向玻璃窗外坐着的安浔招手,示意他出來。
他下車開了後備箱,幫安浔幹脆地把車子勉強塞了大半進去,在app上修改目的地:“走吧,去吃宵夜。”
闫賀安宛如一個業務熟練的人販子,拐着安浔就上了車。
倆人在淩晨十二點前進了海底撈。
坐下之後,安浔才注意到闫賀安還帶了個黑色的包。
他還沒問出口,就看到闫賀安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相機。
“咔嚓——”
猝不及防的,闫賀安自然地舉起相機,給安浔拍了一張。
一面對鏡頭,安浔就有點兒僵硬不自在。
他擡手擋住鏡頭:“拍你自己,別拍我。”
闫賀安從善如流地把相機遞給他。
“好啊。”闫賀安純屬給個臺階他就順着蹭蹭往上走,“那你給我拍。”
安浔遲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他平時不拍照,也沒用過相對專業的相機,微微皺着眉研究了一會兒。
算了,摁快門就好。
安浔對拍照這種事兒沒什麽經驗,他舉起相機,透過鏡頭對準闫賀安。
闫賀安撐着腦袋看着他,比了一個傻不拉幾的“V”。
“咔嚓”。
安浔低頭去看照片效果,希望他沒有把闫賀安拍的太像個二傻子。
他往前摁多了一下,看見了剛剛闫賀安給他拍的那張。
剛剛闫賀安抓拍的那張明明沒仔細斟酌就按了快門,拍出來的卻意外的很不錯。
那種模糊不像是因為技術問題造成的,反倒像是那種特意處理的卡幀效果。朦胧,帶着意識流的氛圍和美感。
無意識再往前翻,安浔的動作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