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19.

那晚劉言血壓飙升到一百八,醫生說幸虧他自己風險意識高,及時讓司機改變路線進了醫院,否則搞不好會引發腦卒中。饒是醫院去得及時,血壓過高也令他視線模糊,留觀時,他握着趙非凡的手,颠三倒四地說,非凡吶,人言可畏。

這一晚,他失去的不僅僅是登臺演講。在車上他接到同事的電話,原本板上釘釘的C輪融資,因為這場莫名的輿論風波,搞得投資方顧慮重重,提出要暫緩投資。

當晚十二點,我跟趙非凡才從最近的醫院急診室裏出來。趙非凡的手機久違地在這個深夜震動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突然狠命地朝牆壁扔了過去,手機撞在牆上又彈回來,摔在地上,磕出驚天動地的破裂聲。伴随着手機落地的聲響,他沒頭沒尾地低吼:

“X你大爺!”

回辦公室的路上,我倆誰也不說話。後來我的手機一直震動,掏出來一看,是雲想濤打來微信語音電話。

上次我倆在便利店裏刮彩票,分開時,雲想濤突然說,“蘇老師,加個微信吧。”我不好拒絕,就掃碼加了他好友。天地良心,自打加上他,我倆就沒說過話,結果偏就今天當着趙非凡的面來了這麽個電話。我有點慌張,還有點赧然,未經趙非凡允許就跟雲想濤加好友,仿佛是一種沉甸甸的背叛。

思忖再三我把手機伸到趙非凡面前,說,雲總的,估計是打你電話不通,打我這兒了。

趙非凡垂眼看了手機一會兒,從我手裏接過了電話。

沒有争執,沒有吵架,他只是靠在車窗上沉默地聽着雲想濤說話。就這樣直到出租車停在集團樓下,趙非凡才低低地開了口——

“想濤,你這麽做,不怕有朝一日把自己搭進去嗎?”

門廳的燈今夜大概是壞了,一閃一閃的,昏暗中趙非凡的側臉布滿疲憊,疲憊中還帶着三分憤懑,三分懇求。

那天晚上我倆都沒回,在辦公室裏一個睡沙發一個睡行軍床。趙非凡一晚上烙餅似的來回翻,最後輕聲問:“蘇老師,你睡着了嗎?”

我睡眼朦胧地應:“沒。”

“想濤今晚跟我解釋來着,他也看到了有人號召粉絲去舉報劉言,聽說了劉言融資不順。但他說,在他們平臺上跟劉言相關的內容,他能做主處罰的都處罰了,該删删,該封號封號。但後續再蔓延到其他平臺的言論,他真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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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很多事上跟他觀點不同,但你說劉言的事發酵到今天這一步,完全是想濤的責任嗎?似乎也不是。謠不是他造的,造謠的營銷號也不是他的,後續越來越誇張的謾罵、網暴甚至舉報,也不是他做的,可我就是……怎麽邁不過這個坎。”

“……”

我沒吭聲。我想說非凡老師啊,是,雲想濤不是始作俑者,可他事前沒有默許嗎?他事後有及時處理嗎?小葵說得沒錯,作為“争流計劃”的負責人,他權責重大,他的沉默就已經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是引起風暴的、蝴蝶扇動翅膀帶起的第一縷風,是引起雪崩的,山頂滑落的第一粒雪。他在整個事件中狠狠分得一杯流量的羹。而今天的删帖、封號和告誡,并不是源自善良與補救,而是因為事情鬧大了,超出他能控制的範圍,他是怕了,他不是無辜。

可是我太困了,身體和嘴巴都不受控制地倒向困倦的深淵。徹底睡着前,聽到非凡老師的最後一句話是,蘇老師,我甚至不知道,我跟想濤要怎麽收場。

20.

有時候,人不經意說的話往往會一語成谶。趙非凡質問雲想濤怕不怕把自己搭進去,這話出口沒到一個禮拜,火就真燒到雲想濤自己身上了。

還是一個周五的下午,網上又有人投放了一條重磅炸彈,直指網絡平臺養蠱營銷號,縱容造謠。

證據,是一條群聊記錄截圖。群聊裏有個營銷號主理人稱,他們跟善友大健康聊過合作,但善友大健康拒絕了,說公司沒有宣傳需求。那人得意洋洋地說,“他們沒有需求,我們就給他創造需求,黑的紅的都能創造”——光他手裏就有好幾個自媒體賬號,一半造謠劉言,一半力挺劉言,一魚兩吃,兩頭流量都占了一波。

下面一排溜羨慕嫉妒的言論。有人說,“老哥厲害啊,好話賴話都讓你說了”,有人說,“多虧老哥引爆這次話題,我們也迅速跟進了”;還有人打聽這一波操作下來,他們到底獲得多少流量,漲了多少粉。

聊天記錄的最後一行,俨然是運營大師雲想濤。他只簡簡單單回了一個數字:6.

這群聊顯然是個工作群,雖然群名稱被人打了碼,但發言人的群名都是營銷號名+昵稱。業內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就是雲想濤他們公司“争流計劃”那些號,那些人。

劉言畢竟在圈裏摸爬滾打混了二十多年,人緣不錯,善友大健康又是衆人矚目的明星公司,造謠風波紛紛擾擾折騰了快一個月,惹得大家終于找到了突破口,這天下午,輿論迅速翻轉,五成罵營銷號無良,三成罵跟風網友平庸之惡,剩下兩成,則事後諸葛亮聲稱“早就知道是謠言”。

而輿論的吊詭之處在于,你永遠不知道網暴奔流将流向何方。到下午四點多,聲讨的火力逐漸集中到了雲想濤頭上——作為“争流計劃”的負責人,他明明就在工作群裏,目睹了營銷號對劉言的圍剿,他為什麽不及時阻止造謠、删除謠帖?他監管不嚴,他三觀不正,他有利益輸送,他和那些直接造謠的營銷號一樣,是殺人于無形的劊子手!

吃了一圈瓜的小葵扔下手機,說,該!

然而畢竟是合作方領導,以這樣的方式上熱搜,大家吃瓜之餘還有些唏噓。凡姐皺着眉頭,“這是有人在搞雲想濤吧?看這截圖,他的對話框在右邊诶,是有人用他的賬號截的。”

“……他得罪誰了?誰會搞他啊?”小葵不解。

這範圍可就大了去了,或許是想幹翻他上位的下屬,或許是跟他有競争關系的平級,甚至友商對手也說不準。

我擡眼偷偷望向趙非凡。他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腦屏幕,眉頭越皺越緊,又過了十幾分鐘,他突然推了一把桌子,轉椅“嗖”地朝後退出去,然後他起身,一聲不吭地朝外沖去。

“非凡?快交班了!”凡姐出聲提醒。但趙非凡根本沒聽見。于是她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去看看趙非凡怎麽了。

趙非凡班也不上了,卡也不打了,徑直去了地庫。我一路追,總算在停車場裏攔下他。“非凡老師!”我氣喘籲籲地伸手,“我來開車吧。你冷靜點。”

大廠的下班本就晚,那夜我們一直等到十一點,才看到雲想濤推門出來。他好像很累,但卻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一出門就看到了我們,但目光掠過趙非凡時,也只是輕飄飄地掃了一眼。

趙非凡大步朝雲想濤走了過去,不顧周圍人的目光,徑直把雲想濤攬進懷裏,他說,想濤,咱回家。

雲想濤安靜地任趙非凡抱着,緊接着,他好像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地推開了趙非凡——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有這種觀感,明明趙非凡并沒有抱得很用力,那是一個介于情侶和好友之間,暧昧的擁抱,而雲想濤推開他,其實也沒有用很大的力氣——但就是一點一點,好像在推開一扇沉重的門。

他看着趙非凡,波瀾不驚地把疑問句說成肯定句。他說,非凡,你動我電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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