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21.
人是沒法自證的。
我眼睜睜看着趙非凡的表情從茫然變得急迫,再變成憤怒,最終嘴唇動了動,卻連一個字都沒吐出來。他擁抱雲想濤的手臂還在僵硬地舉着,但他想擁抱的那個人已經走了。
回去的路上,我開着車,趙非凡一直激烈地按手機,跟雲想濤吵啞巴架。最後屏幕一鎖,猛地往座椅靠背上一倒,半天虛弱地憋出一句話,“我真沒截圖……不是我。”
他說雲想濤是個工作狂,辦公電腦辦公室一臺家裏一臺,辦公軟件各種信息和資料完全同步,就是為了不管人在哪裏,都可以無縫切換到工作狀态。
而他自從跟雲想濤冷戰之後,幾乎算是半分居狀态。他在單位附近的酒店公寓開了間包月房,下班要麽在酒店公寓住,要麽就賴在辦公室休息間。只有在雲想濤上班,家裏沒人時,才會回家換洗衣服。
他說,是,我總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回家;是,我知道他所有的密碼;是,我……看了他的電腦,也看到了這段工作聊天記錄,但是我沒有截圖,更不可能傳出去——就算我再不贊同他的一些做法,我怎麽可能把他的工作聊天內容抖出去呢?
他說,他不信我。
我問趙非凡,你姑且就先別管爆工作微信記錄合不合理合不合法吧,如果,沒有今天的反轉,劉言繼續被造謠,你要怎麽辦呢?你是坐視劉言和他的公司在謠言中翻覆,或是賭一把,等下一個熱點把這事兒蓋過去,還是,忠于你的良心、底線、職業道德,以及提攜之恩,走到雲想濤的對立面,把這事兒披露出來?
雲想濤在乎的點是工作聊天記錄被爆嗎?可能在乎吧,但我想,更重要的,應該是趙非凡的選擇。
我說非凡老師啊,有時候人的确不能什麽都想要,劉言和雲想濤,你總得選一頭。
趙非凡不說話。他搖下車窗,從口袋裏摸出煙,但夾煙的手一直在顫抖,打火機的火苗在等待中被風吹滅,像極了一個愛情的隐喻。
不知幸或不幸,最終這個艱難的抉擇沒輪到趙非凡來做,劉言這事鬧得太大,引起了監管部門的注意,一夕之間,各網絡平臺都收到了要求,措辭很嚴厲,要求平臺加強管理和引導,杜絕不實信息與網絡暴力。
上有雷霆之怒,下有悠悠衆口,雲想濤他們公司反應很迅速——公司馬上發表聲明,以負責人雲想濤工作失職為由,解除了他的職務。
什麽拓疆功臣,什麽運營大師,什麽九位數流量的高光時刻,都是虛的。當資本需要自保時,所有的title都指向一個歸宿:背鍋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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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差不多一個月後,我又在下班後遇到了雲想濤。
那是今年的第一個雪夜。雪從傍晚時開始下,到十二點我下班時,地上已經覆了薄薄的一層銀霜,在路燈的照耀下,散發着碎鑽一樣的細密光彩。
剛走出大樓,我就聽見有人叫我。回頭看,只見路邊一輛車的車窗緩緩降下來,露出雲想濤的臉。
我頭一個反應就是掏手機給趙非凡打電話。
雲想濤公司發聲明那天,趙非凡又翹了班,開車沖去了他們公司要接雲想濤,但雲想濤的同事說他已經走了;趙非凡又回家,所見令他瞠目結舌——那些天沒回家的不僅僅是他,茶幾上茶漬已幹涸,電腦桌上落了薄薄一層灰,看樣子久沒人打掃;而衣櫥裏,雲想濤的衣服幾乎都搬空了。
那一天,趙非凡瘋了一樣滿京城找人,去他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問遍了他們所有的共同朋友,但沒有一個人能聯系上雲想濤。
他就這麽消失了,如水融入水。趙非凡癫狂了一陣子,甚至跑回老家,專門去雲想濤家找,找個什麽結果,不知道,他不說,總之,回京之後他就恢複了平靜,上班下班,工作健身,日子周而複始,波瀾不驚。
只是他依舊沒有回家去住,而是繼續住在酒店公寓裏,我去過幾次,房間裏的東西越來越多,到後來我甚至發現一臺豆漿機,穩穩蹲在櫃子上,鎮守着他現在的生活。
——他把生活搬到了酒店公寓,至于他和雲想濤的那個家,就那麽遠遠地擺着,不去碰,仿佛只要不推開那道門,就能維系着他的愛人還在的假象。
只是今夜,久未露面的雲想濤為什麽突然出現呢?
他襯衫外搭着一件羊毛開衫,在這初冬吐氣成霧的夜晚顯得格外單薄。開口,依舊是那春風和煦的模樣,他說,蘇老師,聊聊?
他為什麽要跟我聊呢?
只是這世上大概很難有人能拒絕雲想濤,我也不例外。我想了想,把握了一會兒的手機放回兜裏,上了車。
我們在冷清的街上漫無目的地兜着圈子,車載廣播裏,專屬深夜的情歌一首接一首,不知為何,偏今夜的基調都是傷感,沒有纏綿。
最後是我先坐不住,開口問道:雲總,你怎麽不聯系非凡老師呢?
雲想濤咂麽了一會兒,說,沒那個必要。
我說,你不會真的認定了,那個導致你被指責、被開的截圖,是趙非凡傳出去的吧?
雲想濤噗嗤笑出聲,他說,你不會真的認定,我就是一個好賴不分的糊塗蛋、是非不明的大惡人吧?
我在心裏默默吐槽——你不是嗎?
“我承認,在劉言那件事上,我不無辜。”雲想濤說,“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非凡的朋友眼中——在你們這些所謂自诩純粹的人眼裏,我雲想濤,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
這話我沒法接。思忖再三我說,這重要嗎?
雲想濤轉過臉來,眼底變得霧氣蒙蒙。他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