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19.
我不喜歡摻和朋友的感情問題,重點就在這兒。有情人終成眷屬還好,但凡最後沒成,或者成了又散了,或者撕起來,作為旁觀者,我總會渾身不自在。
雖然江柳青并不是我的朋友,但說不上為啥,我挺欣賞他的。大概,是被那種身處困境卻寵辱不驚的姿态吸引了吧,我覺得能做到這點挺不容易的。
有些事不能以對錯一概論之。就比如那天晚上,秦溯把他表白的事一說,忿忿不平打算給老板出頭做主的阿東和阿萍,立馬就萎了。
有些話是不是好話,不能看說的人怎麽理解,得看聽的人怎麽理解。秦溯的話有多真誠,就有多少優越感溢出來,他自己可能不覺得,還沾沾自喜地認為自己一顆紅心向着江柳青,事事處處為江柳青着想。
他不會理解到,對于江柳青這樣優秀而驕傲,曾在風口上得意過,又狠狠摔落的人而言,什麽無條件投資,什麽無條件推薦工作,都是一種冒犯。如果再扯上感情,那甚至不啻于對他人格的亵渎。因為那話仿佛意味着,江柳青要做一個選擇——要不要用感情換前途。
我沒跟秦溯說這話,他肯定會跳起來說自己沒那個意思,但那種意味,他當了三十年大少爺他不懂,我懂,烹饪學校肄業輾轉多個飯館當過學徒的阿東懂,一路靠人資助勤工儉學讀完大專現在還欠一屁股債的阿萍懂。
當然,這并不能作為他渣了秦溯的借口。我想江柳青應該也明白,他在“螢間”那兒,名聲算臭了,阿東偷偷告訴我,可能是騎手站點的站長做了調整,江柳青再也沒接過“螢間”的單。
九月的最後一晚,我下單點外賣,又趕上了江柳青。
那是節前最後一晚,趙非凡有事請了假,我獨自幹兩個人的活兒,忙得昏天黑地。眼瞅着過了十二點還沒忙完,頭昏腦漲的,于是随手點開手機下單了兩罐紅牛。
接到電話時一個愣怔,其實早該想到的,這麽晚了還願意接單的,也就他了。
江柳青把東西遞給我的時候,欲言又止。于是我嘆口氣,從袋子中掏出一罐遞給他,“想問什麽就問吧。”
江柳青支了車,我們就在集團門前的臺階上坐着。半晌,他問,“他還好嗎?”
我故意反問,“誰?”
“秦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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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呢?”
江柳青就不說話了。
關于“秦溯好不好”這個問題,怎麽說呢,他一個有錢人,多的是消遣和撒氣的方式。據阿東說,最近秦溯不怎麽來店裏,忙着social呢,這個請那個叫的,頗受歡迎,每晚夜店裏皇家禮炮香槟塔輪着開,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抖起來了。
“不過我覺得他并不快樂。”阿東嚴肅地說,“別人喜歡他,不過是把他當成一個長得好又肯花錢的冤大頭罷了——免費看帥哥喝酒,傻子才拒絕呢。”
阿東就在“螢間”附近租房,有天半夜他喝完酒回家,搖搖晃晃路過店門口,發現裏面亮着燈,以為忘了鎖門招賊了。于是悄咪咪抄起門口半桶飲用水摸了過去,水桶還沒舉起來,隔着玻璃,看見了秦溯自己在店裏坐着發呆。
“我當時那個心吶,就跟看到自己親弟弟受情傷似的。江柳青真不是個玩意兒。”阿東痛心疾首地說。他思忖再三,決定不去打擾黯然傷神的老板,不去戳他強裝無所謂的自尊,于是悄悄放下水桶,走了。
第二天開店他就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秦老板窩在店裏傷心又無聊,于是把阿東用來第二天做菜的螃蟹和小龍蝦一只只拿出來數。數完也不收拾好,大喇喇拿水盆養着,往廚房水槽裏一丢,阿東上午一開門,魂差點吓飛出去,滿地的螃蟹和龍蝦咔咔爬,螃蟹的鉗子上還綁着繩,整個店裏散發着水族館一樣的氣味。
“再這麽下去,人非魔怔了不可。”挂電話前,阿東憂心忡忡地跟我說。
20.
“咱們敞亮說吧,你就是秦溯要找的學長,對吧——沒錯,秦溯都跟我說了。”見江柳青不說話,我幹脆挑明了,“随便找個社交網站,就能知道你在說瞎話。江師傅,你不地道,秦溯仰慕你,你就算沒打算跟他在一起,也該認認真真拒絕,而不是用這麽差的說辭敷衍。”
江柳青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地面。許久自嘲道:“我有什麽好仰慕的。”
“……”
“我真不記得他,畢竟以前不認識嘛。他說曾參加過我同學的模拟路演,我還專門又把那段視頻找出來,但是沒找到他。”他掏出手機,翻出一段視頻給我看。“這些天我時常睡不着,睡不着我就看看過去的視頻,想找找他,也想找找過去的自己——蘇老師。我不是敷衍他,只是,我真的已經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江柳青了。”
那是一段頗有年代感的視頻,有點模糊。主角是兩個男生——确切地說,主角本該是江柳青的朋友,但江柳青太耀眼,他一起身,鏡頭和目光就都聚焦在他身上。
江柳青的朋友從讀大學時就開始創業,一路創到研究生畢業前夕,總算熬出點眉目來。正好趕上學校裏舉辦創業大賽,請了些投資大佬當評委,奔着結識大佬尋覓投資的心,好友就去參加了比賽。
那也是江柳青畢業前最後一次參加活動——給好友去助陣。
十多年前的江柳青和現在區別不大,只是更年輕些。白襯衫,黑褲子,甫一起身,觀衆席上就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和掌聲。在朋友的創業故事裏,江柳青起了一點“小小的作用”——給朋友的項目建了個模。因此,在朋友闡述他的項目時,江柳青也上臺解釋了下模型原理。
他的朋友很懂情懷牌那一套,模拟路演的最後,拿着麥克風深情道:“我這一路創業,離不開江神的幫助,他是我的诤友,軍師,以及心理導師。很多次項目推不下去的時刻,都是江神助我扛過去。通宵幫我建模,一遍遍為我加油打氣。如果問我堅持下去的理由,實現江神的願望就是其中之一——江柳青,你的願望是什麽?”
鏡頭給到江柳青,那是一張百分百不摻水“天之驕子”的臉,因優秀,因順遂,因被許許多多偏愛和欣賞環繞而意氣風發。他無疑是謙遜而和善的,但那種驕傲和松弛感,是他低調也掩不住的。
他含笑配合着好友,“我希望——”
頓一頓,掃視全場,顧盼神飛。我以為他要說一個具體的、關于自己的理想,但是他沒有。
“你能成為一個有錢人。”
全場哄笑。
“希望你的項目能夠通過市場驗證,希望你的商業模式可以複制。”江柳青等大家笑夠了才認認真真繼續說,“到時候,我就把你的成功經驗介紹給更多的人,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同時讓所有人知道這個模是我建的。”
觀衆席上再次傳來笑聲和掌聲,畢竟按秦溯所說,江柳青風頭太盛,他的性向全校皆知,而這番話說得又有一絲暧昧,恰到好處地把上價值與表心意中和得渾然天成,令人有點遐想,但又不至于歪到比賽以外的事上去。
鏡頭定格在江柳青年輕的微笑的臉上,他的手不由自主悄悄攥緊又松開麥克風。他大方得體,眼神熱切,我忽然理解了秦溯的迷戀,這樣的江柳青這樣的瞬間,誰會不愛呢?
那麽他全心全意幫助這個“朋友”,他們後來怎樣了呢?
看江柳青如今這個窘迫的境地,想來,那位朋友也并沒有在他身邊,像他曾支持自己那樣支持他。他們是決裂了嗎?為什麽決裂呢?
我越發覺得,江柳青就像一本充滿謎題的書,讓人忍不住想要猜想,解讀下去。而同時,我也遺憾地發現,在這段視頻中,根本沒有秦溯。無論是在江柳青曾經的世界裏,還是在視頻拍攝者的視角裏。鏡頭幾次從觀衆席掃過,都沒有掃到秦溯的臉,他真的,就是個nobo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