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21.

“人嘛,年輕時太順,就會高估自己,以為自己的成功都是自己有能耐,別人的失敗都是別人不努力。”視頻看完了,江柳青收了手機,輕飄飄地說。“我以前花錢挺大手大腳的,還總為情懷買單。因為掙錢太容易,總覺得今天花光了,明天就能掙回來。”

“……”

不提如今的境遇,以前的江柳青的确集中了許多美好品質。他是個有點理想化的人,抱着“達則兼濟天下”的心态,事業扶搖直上那些年,沒少撒錢資助這個那個的。又兼着性向在這兒擺着,沒有結婚的打算,除了給老家父母換了套新房,他從沒考慮過置業,而是選擇了租房。好地段,好小區,近百平的房子一個人住,一個月租金一萬六。

唯一給自己留的後路就是豐厚的商業保險,他說大病得治,治不好也得給父母留點傍身錢,于是又一年劃出去好幾萬。

就這樣,等到失業時,他全部身家只有不到二十萬。

他說,“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人的成敗,努力重要,運氣更重要。離開上家公司後,我決定休息一段時間,回歸老本行。沒想到就休息了三四個個月,正好趕上了老本行周期性低谷,外企成批退出,民企成批倒閉或收縮。”

職場如逆水行舟,月入三萬的人可以暫時失業,但不能接受月薪三千,這關口上退了,以後再想要高薪就難上加難。江柳青找不到薪水合适的對口崗位,只好托相熟的朋友介紹幾份并不對口的工作過渡,然而眼下經濟形勢不好,哪個HR招人都謹慎,抛出的問題如出一轍:

為什麽履歷上有空白期?

你之前有沒有這個崗位的工作經驗?

你沒做過這個工作,為什麽開這麽高的價?

無論哪個問題,江柳青都無言以對。

就這樣一步錯步步錯,他輾轉了好幾個不同的行業,多則三四個月,少則不到一個月,換工作的頻繁程度甚至讓他沒法往求職軟件上添加新履歷。眼瞅着年紀越來越接近35歲,履歷上的空白期越來越多,能托人找的工作越來越少,到了今年年初,他在京城寒冷的街頭坐了許久,然後走進了招騎手的站點。

“那你的朋友……”我想問他為什麽不找那個創業的朋友幫幫他,但我開不了口。

“我的朋友啊……”江柳青擡起頭,悠悠地說,“我們已經很久不聯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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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裏有釋然也有惆悵,我想那一定是個對他而言很特別的人,但不重要,既然釋然了,就并不會對秦溯構成威脅。

“所以,你看。人的境遇真的很難預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走到今天這步地。”江柳青捏扁了易拉罐,“我承認,我挺喜歡秦溯的,如果我們只是單純的餐廳老板和外賣騎手,我都覺得無所謂,但他那頓表白給我整懵了。蘇老師,我不是敷衍他,可若他喜歡的還是那個十年前的我,我要怎麽比?我一路走下坡路,連自己的生活都把控不住,要怎麽同他記憶裏那個反複念想的、不斷腦補豐富的江柳青相比?”

22.

我很糾結。我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些再告訴秦溯。那晚我問江柳青,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又重新把控住了生活,你會再去找秦溯嗎?

江柳青說,真有那麽一天再說吧。萬一沒有呢。

他說,“我對秦溯的感覺很奇怪——我喜歡他,但又很嫉妒他。他說他曾是個不求上進的混子,因為我才逐漸找到生活的目标。可是蘇老師,這麽多年來,我沒有一天不努力,沒有一天放緩腳步,但生活就是這麽不公平,有錢人從擺爛到成為精英,只需要瞬間的醒悟,而平常人哪怕連喘息都不曾喘一口,卻只要走錯一步就會不斷墜落,憑什麽呢?——可這是不對的不是嗎?你怎麽可能又嫉妒一個人,同時又愛他呢?”

他用了愛這個詞。

我很驚愕。“愛?”我重複道,“你說你愛秦溯?”

江柳青望向遙遠的馬路,“可能吧。我不知道。人寂寞失意久了,很容易就會對一個人動心的。”

但沒等我糾結出個結果,就接到了阿東心急火燎的電話,說秦溯跟顧客打架,進局子了,他還在店裏收拾殘局,讓我趕緊去轄區派出所看看。

“……”

就離譜,我起身拎了外套就往派出所趕。

走到半路突然福至心靈,給江柳青發了條消息,說秦溯進派出所了。

到了派出所,秦溯正在做筆錄,我說自己是他的親友,向民警問了問情況,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是有幾個顧客去“螢間”吃飯,邊吃邊聊工作,是江柳青曾經工作的那家公司,于是秦溯就悄悄支着耳朵聽。

其中一個眼鏡男抱怨,說最近業務不好做,KPI壓力大,逼得自己都想整點其他手段拉客戶了。另一個襯衫男則告誡,說你可別,你有大佬保你麽?瞎搞出了事,業績是領導的,鍋就是你來背,就跟隔壁那組那誰似的——叫什麽來着?

第三個說話的人是個胖子,說,“江柳青。”

“啊對,江柳青。他當時是他們領導跳槽帶過來的親信嘛,出了事還不是被開。”

“他領導是David吧?大老板不也沒保David?”眼鏡男說,“David就是個傻逼,本來他和江柳青都是跨行過來的,不是特別專業。老板當時要David就是看中他人脈廣,你們猜怎麽着?他為了KPI,就想着搞虛假報告。我聽說他出事,是因為客戶想投一個公司,本來那公司資質不行,他為了促成投資,讓江柳青給那公司虛擡身價。江柳青不肯,他找別人弄的,結果後來那人把他給賣了。”

“幸虧江柳青沒跟他做這事兒,要不是進去的就該是他了。”胖子感慨。

“他沒跟着領導亂幹也好不到哪兒去。”襯衫男說,“我親眼見過江柳青挨罵。David吧,挺小心眼,那次好像是江柳青有個什麽朋友的公司想要投資,江柳青給做的報告,拿到David那兒,被罵得狗血淋頭最後也沒給他過——反正得罪領導,就被穿小鞋,跟着領導幹壞事,出事你第一個背鍋,難吶。”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眼鏡男突然問:“你們知道江柳青現在在幹嘛?”

另兩人說不知道,眼鏡男說:“他在送外賣。而且就在這一帶。有次他提着外賣盒進電梯,我倆擦身而過。吓得我好一段時間沒敢點外賣,這要是當面碰上了多尴尬啊。”

“他怎麽非得在熟人這一片送啊?不能換個片區嗎?”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他還想着等David那檔事風頭過了再回來?不過恕我直言,他真沒必要費這個勁。他直屬領導出這事,他基本上沒可能回來了,而且David在公司裏沒少得罪人,現在他進去了,有人看見江柳青落魄了,逮着他踩,之前我還聽說有人專門整他,部門團建聚餐點外賣,專門讓江柳青送,還美其名曰照顧他生意,一次就點五份,一頓飯點了十次……”

秦溯聽不下去了,走過去追問是誰這麽欺負人。人家顧客吃飯吃得好好的,看老板兇巴巴虎着臉走過來,語氣不善興師問罪,自然不可能随便說出是哪個同事,拉扯間,就砸了杯盤,劃傷了胖子的胳膊。

于是雙方就拉拉扯扯進了派出所。

本來沒多大事,也就道個歉賠了千把塊。我把秦溯從派出所領出來時,一擡眼就看到了在派出所門口踱步,焦急等待的江柳青。

他一見我們就迎上來,作勢要拉秦溯。秦溯卻退後一步躲開了他,語氣很沖地問:

“你就是因為自己過得不順,所以才拒絕我,是嗎?”

“你寧願苦逼兮兮地送外賣都不願意跟我說真實情況,你是怕我也像你的那些前同事一樣,拿‘照顧你生意’來羞辱你,是嗎?”

“你根本就信不過我,根本就沒覺得我是認真跟你談感情,是嗎?”

我們三人形成一個沉默三角,局外人我張口結舌地看着他倆對峙。江柳青的眼中湧起難以言說的情緒,他嘴唇動了動,我不知道,最終會是感情壓倒重重顧慮讓他一吐為快,還是驕傲讓他繼續固收城池沉默以對。

最終,是後者。他始終不發一言,想要擁抱江柳青的手臂僵硬尴尬地張着,秦溯等不到他的回應,從鼻腔裏冷冷哼了一聲,轉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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