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5.

回去路上,凡姐沉着個臉,小葵不敢貿然開口,只好偷偷戳了戳慧文姐,懇求地沖她使眼色。

慧文姐就開了口:“思凡,你打算怎麽辦?”

凡姐沒說話。

“不管你現在多生氣,千萬別沖動。”

“不是,這還有啥怎麽辦不怎麽辦啊?這事兒還能有第二種解決辦法嗎?”小葵本都做好了勸分的準備,就等着慧文姐一開口就助攻了,結果慧文姐這一開口,竟隐隐有幾分勸和的意思。小葵驚呆了,脫口而出,“凡姐,男人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精神出軌也是出軌,你這次放過他,他下次就更有恃無恐直接身體出軌了啊!”

凡姐還是沒說話。

“姐你不能給他臉啊,不然他還以為你好欺負。這種男人你要他幹啥啊?你一個事業有成的女性,又不是家庭主婦,要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啊?!以後薇薇要是知道了自己爸爸是個這樣子的人,孩子得多大陰影啊?我覺得……”

“我覺得你能不能別說了!那是我丈夫,我孩子的父親!你一個沒結婚的懂什麽啊!”凡姐突然回頭,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小葵的話。

“就這樣,我被凡姐撅了一頓,撅得我一個禮拜沒敢跟她說話。”小葵悶悶地說,“我以前從沒見過凡姐這樣,當然了,我事後反思,那天我是血壓上頭了,話說的有點狠,但我觀點不改變啊,韓放這樣的垃圾男,就該直接被掃進垃圾堆。”

“就那小姑娘,我都不忍心說她是個第三者。可憐兮兮地反複跟凡姐強調,自己一分錢都沒要過‘韓恭’的——哇她真的是,以為自己是個不求物質只要精神共鳴,認認真真跟‘作家哥哥’談戀愛呢,韓放個老雞賊,你養個QQ寵物都得花幾個幣換幾個皮膚呢吧?他倒好,一分錢不花,憑張嘴跟小姑娘玩兒柏拉圖之戀,惡心死了。你們男人真的沒一個好東西。”

“……韓放不是好東西關我什麽事啊……湯小葵老師,你能不能不要每次一義憤填膺就橫掃一大片啊?”我大感冤枉。“而且韓放不是手上都沒錢嘛,他當然不可能給小姑娘送禮物了,站在凡姐的立場上,至少共同財産沒外流,韓放這點還真沒什麽好罵的。”

小葵則輕蔑地翻了個白眼,“韓放才掙幾個錢?”

平心而論,韓放掙得不算少,但他沒凡姐會來事兒,因此從世俗的角度考慮,凡姐顯然是“社會化程度”更高的那一個。

這個時代的吊詭之處就在于,文學可以折服受衆,但很難打動資本;詩人是一種身份,但很難成為一種職業。詩人韓放雖然作品不俗,放在十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時,但名聲又不能當飯吃,他一沒有海外留學經歷,二沒有深厚的學術背景,三沒有願意擡轎子的人脈,性格又是那種關起門來一方天地陶然自樂的性格,一來二去,一直就在一所末流大學裏委委屈屈當個講師,一直沒有再晉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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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韓放似乎也并不太在乎這事兒,該上課上課,出了校門就接薇薇接凡姐,包辦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用凡姐的話說,別人家的孩子叫爸爸通常是叫“爸,我媽呢?”我們家薇薇大事小事只找爸,從來不找我。

偶爾,僅僅有那麽幾次,我們在凡姐家吃飯,席上聊嗨了,韓放喝點酒,談起他們文化圈兒裏那些拿的上臺面拿不上臺面的事,誰誰中老年飯局非帶個二十來歲的姑娘來混圈子啦,哪個哪個獎評選有輸送,上一屆評誰的孩子這一屆還人情評誰的徒弟啦,之類之類的事時,言語間,才會捎帶出一星半點的意難平。

但凡姐不在乎,她溫柔地笑,輕輕摟着韓放的肩頭,笑着跟我們說,我們家韓老師啊,才不用掙大錢養家呢,他只要安安心心開開心心做他喜歡的事就行了。

6.

這樣的一對愛人,也會走上分崩離析的道路嗎?

聽完小葵的描述,我突然想起一個很久遠的細節。

是有次交班之際,大家都比較閑,于是湊一堆兒閑聊。說起個什麽事,凡姐開玩笑地跟我們說:“我們家韓老師啊,曾說過一個理論。說都是文字工作者,也是分級別的。像咱們這種,做新聞時事報道,甭管多深度寫得多好,那是泥瓦匠裱糊匠;哎,專欄作家,那就是砌牆工;暢銷小說家,那是蓋房的,茅草房;寫到大仲馬巴爾紮克那個級別,那算一流建築師;唯有詩人,那才是真正的藝術家,是藝術殿堂的締造者。”

凡姐工作十來年,好歹是同輩中佼佼者,有的是能傍身的作品,自然把這話當個無傷大雅的笑話,只當做自家先生孤芳自賞且有點迂腐可愛的又一力證,但這話聽到別人耳朵裏,就讓整個辦公室有一瞬間的沉默。

——幾個意思?我們都是裱糊匠,就你韓放能耐、有水平是啊?就你是搞文學藝術的,我們都是文字搬磚工是啊?看不起誰呢?

——這麽有能耐,也沒見你拿個諾貝爾文學獎啊!你老婆人家好歹也是得到主流文化圈認可的,你倒好,清高起來連自己老婆都一并鄙視進去了。

但這只是一瞬間的小插曲。畢竟,我們跟韓放這麽多年接觸下來,知道他的确是個純良的人,他清高,又恃才傲物,的确不太會說一些好聽話。但話說回來,他對我們這些凡姐的同事,那也是實打實的關照,每次我們團建,凡姐總是東西帶的最全的那一個,小葵愛吃的零食,趙非凡愛喝的酒,領導錢大有常備的胃藥,我時常忘帶的充電寶,凡姐都有準備——确切地說,都是“凡姐夫”韓放細心準備的。

不過是兩句有點酸的話,人家老婆都不介意,我們若是較真反而沒意思。所以大家配合着笑了兩聲,很快就轉移了話題。

現在想來,或許細微的裂痕,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埋下了。

韓放并不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失意,正相反,或許他介意,甚至嫉妒于凡姐受到主流文化圈的熱捧和認可,介意凡姐是混得更好、名聲更響那一個,所以才會說出“文字工作分級別”這種話。似乎是只是為了騙自己相信,自己沒老婆更受歡迎,是因為自己才是那個“陽春白雪”,是真正搞文學藝術的,而你柳思凡,參加再多沙龍、論壇又怎樣,獲過多少獎又怎樣,不過就是寫些低級文字,迎合大衆審美而已。

但凡姐沒有get到這話中的失落與嫉妒,她會照參,獎照拿,風風光光地當她的職業女性,并未留意到身後那道失意的目光。

我問小葵,“那男的誰啊?”

小葵搖頭,“不知道。後來有次我聽凡姐跟慧文姐聊天時提過一句,好像是一個什麽演講活動中認識的。”

“這也太嫩了吧,還帶個滑板出來,凡姐就算要跟韓放離婚……她難道喜歡這樣的?”

“離婚?我覺得她就是拿這個男的跟韓放撒氣呢——就,你出軌我也出軌,誰還搞不了個小年輕那種心理。”小葵的表情突然變得一言難盡,“你知道那男的多大?上次我聽見她跟慧文姐說了,比她小九歲!九歲耶!剛畢業不久的小孩,你說凡姐能看上他啥啊?”

作者有話說:

中老年飯局帶小姑娘拜碼頭,以及裱糊匠vs藝術殿堂締造者,這都是某些“文學家”親口說過的哦,聽得我真的是心裏MMP

文學圈子并不美好,當然也沒有很差啦,只能說,不要把對文藝的濾鏡投射到人身上,任何一個圈子好人和人渣的比例都是正态分布的。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渣,他知道自己渣,有的人渣,則渣得很天真,他們是真的覺得自己的靈魂是不能被世俗規則所禁锢的,錯的是世俗的規則而不是他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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