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14.
第二天我眼圈黑黑地出門,遇到了同樣眼圈黑黑的安謹言。
他讨好地一把上前拉住我衣袖:“咋了蘇哥?是不是我們打擾到你啦?不好意思呀!我中午請你吃飯吧!”
我心裏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但面上又不好表現出來我聽人牆角,只好閉着嘴裝啞巴。
我們來到小區外的快餐店,難得摳門安今日大方,推過菜單豪氣沖天地讓我随便點。我當然不好意思,就點了一份炒面,于是安謹言又加了好幾樣小菜。
店是那種附近居民自己開的夫妻店,塑料桌塑料圓凳,桌子不管擦多少遍始終油膩膩的,飯也是那幾樣家常菜。但勝在老板和附近顧客關系緊密親切,老板自然是記得安謹言的窘況的,一邊記錄着一邊叨叨:“蒜泥茄子來個不?蘇老師不是愛吃這個?哎別別別我沒讓你加菜!你換一個嘛!你發達了呀點這麽多?哎我可跟你說啊你點多了,你倆吃不完。”
這也是我想問的。老板轉身去廚房時,我問安謹言,“你怎麽點這麽多?又掙新外快了?”
安謹言說沒。
我說,都這個點兒了,你今天怎麽還不去上班啊?
安謹言說上午不用去上班,沈君頤今天趕一早的飛機出差,昨晚來他這兒住的,有些材料忘了帶,交待他今天去家裏取了傳真。
“哦。”我說,“出差前不加班、不回家準備東西,在你這兒過的夜,可以的,再往後就該‘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安謹言不知聽沒聽出來我話裏的揶揄,一邊拆着一次性筷子,一邊說:“反正我最近也沒什麽單子,就替他跑一下好了,無非就是遠一點而已。我還沒去過他家呢。”
停頓了一下,他有點小心翼翼地說,“蘇哥,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幫我分析分析是不是我想多了。”
“你說。”
“我聽沈律的意思,他說我可以搬到他那兒去住。這樣還能剩下這邊的房租,一千多塊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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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這樣的話,這一千塊我想用來提前還債也可以,想自己攢着也行——他真對我挺好的,好到讓我覺得無以為報你知道吧。其實我想着,搬過去也行,他這個人忙起來連軸轉,餓了記不住吃飯冷了記不住添衣,我還能時刻給他張羅着點。反正我現在還給他做着助理,離得近一點,工作起來也更方便,有什麽事招呼一聲我就知道了。”
我看着那雙包含期待的眼睛,明白他是想來跟我讨一份鼓勵和支持,這樣他才敢大步邁向沈君頤。我在心裏暗嘆——安謹言啊安謹言,兩千五招個前臺,一千塊招個工作助理,讓你搬到他家,一分錢不用花,連床伴帶保姆都有了。可沈君頤是什麽樣的人,你怎麽就這麽篤定,他肯定會為你而駐足停留?
我說,“那你都想明白了,還來找我分析什麽?”
安謹言不說話。
我又問:“你倆現在到底算啥關系?”
安謹言咬着勺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他說他很喜歡跟我在一起,有種家的感覺。但我也能理解,我現在這種身份,他作為我的債主代表律師,也不好公開關系,萬一讓他的客戶知道,還以為他沒有全心全意維護客戶的利益,私下給我放水了呢——可是他沒有啊,他給我放的水,這不都是他自己出的嘛。”
他說,“蘇哥,我是真的很喜歡他,也很心疼他,就想多照顧照顧他。別人看着律師風光又掙大錢,可我知道他有多累多不容易。”
……這傻小子,我現在算理解為什麽他會成為這個背一屁股債的冤大頭了。就算有天他讓沈君頤賣了,沒準他還樂呵呵地給人家數錢。
他說:“蘇哥,自從我從家裏出來,就沒人給我拿主意了。我是真把你當哥哥,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安謹言這麽一說,我就沒脾氣了。想起昨晚Mr.D跟我說的那些話,別管安謹言是不是個冤大頭吧,至少他現在很快樂。于是說,“如果你很喜歡他,那偶爾去他那兒住一住,照顧一下也可以。但沒必要退掉這邊的房子啊,畢竟每月多一千來塊,也還不起你那堆債務。”
——假使有一天,他發現他的愛情并不值得一提,那麽至少還有個小小的出租屋在這裏等他回來,他不至于流落街頭一時無處可去。
安謹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重重地點頭,說,“嗯。”
15.
沒過幾天,我在上班時,突然一則群消息蹦了出來。是個相熟的同行前輩:“操啊,兩百年不跟案子了,一跟個案子又遇上沈君頤。”
群裏人不多,還是那會兒跑案時認識的同行,這些年大家轉行的轉行,轉崗的轉崗,還在一線奔波的人不多了,因此群總是沉寂着。這一句吐槽,炸出好幾個人來,大家幸災樂禍,紛紛揶揄他“福報”。
沈君頤的名聲的确是糟透了。但這其中七成是他自己作的。
早些年,他和他師傅都是那種能攪動輿論,一呼百應的律師。不同的是,他師傅是真泰鬥,接的案子雖不多,每一個都有着足以推動法制建設的分量,老人家德高望重,六七十還為案件奔走,贏得了法律界與輿論界的的尊重和呼應。
但沈君頤從一開始,就是主動出擊那個,往往案子還沒走到開庭那一步,他就會先聲奪人地發聲、安排自己的當事人接受采訪。
這倒也罷了,律媒合作嘛。但這人狗就狗在,他太會見風使舵了。如果案件處理情況對他的當事人不利,他就會拼命輿論造勢,四處訴苦,等他占據輿論高地,或者收到警告之後,诶,他就閉嘴了。不僅自己閉嘴,還嚴禁當事人再接受采訪。而這時候,案件往往只推進了一半進程,媒體采訪推推不下去,撤撤不回來,被他遛得紛紛叫苦連天。
然而世事無常就在于,越是他這樣的律師,當事人越聽話;而他師傅碰上的反而難纏。老先生最後接的是個争議性很大的案件,可謂全國矚目。老先生多次公開表示,哪怕賭上律師證被吊銷,也要做無罪辯護。結果就在案件炒得最熱的時候,當事人宣布撤換律師,選擇認罪認罰。
一時輿論嘩然,說什麽的都有。有人說是當事人受到壓力,但更多的人是在質疑律師作秀、操控輿論。老人家一輩子各種榮辱都經歷過了,不知怎的,偏在這個案子上過不了心裏這個坎,急怒之下直接進了醫院。
而在這個過程中,被視作老師接班者的關門弟子沈君頤,一直沉默着,直到師傅去世。
經此一事,刑辯圈裏挺多人覺得他是個軟骨頭,繼承不起“死磕派”的衣缽。而沈君頤也看不上這幫人,私下裏說,都什麽年代了,傻逼才搞死磕這一套。一點策略都沒有。
這話又被好事者傳了出去,惹得大家愈發不待見他,有言辭激烈的法律界前輩,幹脆說他“欺師滅祖”。
一來二去,反正,他漸漸就不打刑事官司了,四處接一些不痛不癢的民商案子,反而在輿論場上很活躍,活像個網紅。
群裏大家七嘴八舌,搞得前輩一個頭六個大:“這是個離婚案啊!他怎麽什麽都接,他一個光棍懂個屁的婚姻啊!”
底下馬上有人接:“人家雖然是未婚人士,但感情經歷可比老哥你豐富着呢。”
前輩說,“我哪能跟人家比啊,這麽多年他不一直那樣,老孔雀似的,走哪撩騷到哪。”
我忍不住私聊了前輩,我問,沈君頤撩騷誰了啊?
前輩以為我是來八卦的,迅速發了一張圖給我。“那不知道,反正沈哥沈哥地叫,親得很。”
是張飯局抓拍。沈君頤旁邊是個年輕男孩,也是那種青春陽光挂的。拍照片的人并不穩,圖有點糊,但這并不妨礙兩人的手光明正大地在桌上疊在一起,那男生看向沈君頤的眼神我熟悉,跟安謹言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