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10.
從那之後,學校裏的一切形式的評優和評選積極分子等等,都跟謝盟無緣了。
不過謝盟好像也并不太在意這些。那會兒,他已經開始混滾圈兒了,認識一些樂隊,大佬,經紀人,沒課就在livehouse裏混,回到宿舍裏,就跟藍一洄窩在床上,一首接一首地放着那些四處尋來的搖滾樂。
藍一洄說蘇老師你知道嗎,其實我并沒有很喜歡那些吵吵鬧鬧的音樂,我只是單純喜歡陪在他身邊,聽他唱歌,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喜歡的那些東西。每每這個時候,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亮,就像super star一樣。可是很久很久之後,直到我離開他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其實我們根本就是兩路人,可是我愛他,這才是我們痛苦的根源。
整個大學,謝盟生活得并不開心,混滾圈也沒有讓他真正快樂,可能唯一讓他找到存在感和意義的,就是大三暑假去支教的那兩個月。
等假期結束,一腳踏入大四的學生開始面臨真正意義上的分道揚镳。
目标明确而踏實的學生,早就一步一個腳印地選好了自己要走的路,而一開始沒那麽上心的學生,也不得不硬着頭皮準備考研,或者穿上西裝走進招聘會。藍一洄保了本校研——為了謝盟。他說謝盟那個樣子,去不了別的地方也幹不了別的,估計只能在京城的livehouse裏混混,“我就想着,既然他喜歡幹這個,如果有人能帶他進入到演藝圈,做個經紀人或者幕後啥的,也挺好。我也不指望他掙錢。”三十六歲的藍一洄提起往事,樁樁件件的緣由還記得清楚。
但他等啊等,等到謝盟意氣風發地回到學校,告訴他,自己終于找到了人生的意義和想做的事,他畢業後要去支教。
藍一洄愣了,問,你去支教,那我呢?
謝盟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等我。等你畢業,我就回來。
就這樣,兩人開啓了異地戀。時過境遷,當初謝盟在學校一鳴驚人的歌已經漸漸被遺忘,藍一洄的研究生同學只知道時常有個男生風塵仆仆地來找他,而謝盟的學生,也只知道每過一段時間,謝老師總會換件新衣服,上課時快樂得莫名其妙,連人都不瞪了。
直到藍一洄站在研三的門檻前,再次面臨着人生選擇。
他告訴謝盟,自己申請到了國外的博士,建議謝盟也申跟他同校的碩士——“我當時跟他說,可能國外環境更寬松,更适合他,并且他支教經歷在申請國外學校很加分。”藍一洄說。但電話的另一端,謝盟卻遲遲沒說話,風聲呼嘯中,他最終為難地開口,說自己想再完整地送一屆學生。
藍一洄崩潰了。
隔着電話他失控地流淚,朝謝盟發火,他說謝盟你能不能別這麽自私,你也為我考慮考慮,你還要我等幾年?我就是個普通家庭的孩子,這輩子就指望讀書改變命運,我沒你那麽偉大,我光改變自己的命運都很辛苦了,沒本事為改變別人的命運而奉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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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殘忍地說,謝盟,你是不是現在特有成就感啊?在京城你什麽都不是,你連社會都适應不了,整天看不慣這個看不慣那個的,實際上別人也沒把你當回事,你其實自己心裏門兒清對吧?所以才窩在那兒不願回來,只有在那兒你才能降維打擊,在學生那裏收割優越感和生活的意義,因為你比他們見多識廣——你可拉倒吧,就你在那兒帶了那麽多年,帶出過一個真正意義的大學生嗎?
謝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他罵。那天藍一洄一直咆哮到手機沒電為止。擱下電話,點擊上傳學校的确認文件,發送,再無停頓,一氣呵成。
他說他不敢先給手機充電,他怕資料确認到一半,謝盟打來電話解釋什麽的,那他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說異地戀三年,其實到第二年他就精疲力盡,他隐約覺得,他和謝盟正在各自走向自己的未來,他們注定會分崩離析,但就因為謝盟那句“你等我,你畢業時我就回來”,他硬是又撐了一年多。
他說蘇老師,到最後,我一邊覺得痛苦,一邊如釋重負——我在想我是個人渣嗎?也不算吧?他讓我等三年,我做到了,我真的覺得自己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我仁至義盡。
提及往事,他依舊不能釋懷。餐廳的音樂輕盈而曼妙,襯得他低沉的聲音痛苦而歇斯底裏。
我說,恕我直言,藍先生,既然你覺得自己仁至義盡,那應該很坦然不留遺憾才對,但聽上去你似乎對你的前任只有怨念,甚至還有居高臨下的審判。
藍一洄沒料到我會這麽說,于是略略不安地掃了我一眼。沒錯,我是有點不爽,雖然我跟二哥并不太熟,雖然我也知道,二哥不是啥靠譜人,但我覺得他也不該被如此評價。
藍一洄眉頭微蹙,似在認真思考怎麽回答我。斟酌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如果你覺得我很居高臨下,那大概是吧。蘇老師,我從小循規蹈矩,是那種安安分分一路從高考中拼殺過來的好學生。我知道世界有很多蠅營狗茍,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不在乎——确切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在乎,在乎能什麽用——社會不就是這樣的嗎?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等足夠強大的時候自然就有能力去改變它,但在你沒有足夠強大之前,你只能忍,人人都是這麽忍過來的的,你不忍,又能怎樣呢?”
“但是謝盟,他就是個在乎很多,又不肯忍的人。以前他組過樂隊,樂隊裏有個姑娘。因為演出時有客人非讓姑娘喝酒,他不可忍,一酒瓶給人家開了瓢,樂隊也黃了;後來他又跟着前輩學經營livehouse、辦演出。前輩在外地張羅拼盤演出,讓他去跑腿辦演出申請。那是個十八線小城市,還把“搞搖滾”跟“街溜子”劃等號,因此他們那審批不是太順利。謝盟又不肯忍,當着辦事員的面冷嘲熱諷了幾句,最後那演出又被卡了一道,沒辦成。”
“當然這不是謝盟的錯,但社會就是這樣,你一無所有還不肯妥協不肯忍,能成什麽事兒呢?——從這個角度上講,我的确不認可他,甚至挺看不上這種行為,我覺得很幼稚。”
藍一洄喝了口果汁,“蘇老師,你有沒有發現,滾圈的什麽自由、平等、愛、叛逆這那的,狗屁。沒有資源沒有名氣又彎不下腰,誰跟你談自由平等博愛。從始至終,只有謝盟自己,是傻乎乎地真信這一套。他不去想,如果這個圈子真的視金錢名利如糞土,那人家為什麽招聘個樂隊助理、演出經紀時,還特地注明要懂營銷會策劃呢?”
“……”我不得不承認,藍一洄說的也沒錯。但我很難把他說的這個人跟二哥聯系起來。我也不理解——“那既然都這樣了,你幹嘛還要大費周章地回來找他?”
藍一洄的眸子深處燃起微弱的光芒,像兩團将滅不滅的火焰。我有一種感覺,仿佛謝盟是某種助燃的物質,只有找到謝盟,那團火才能持續燃燒下去,倘若找不到謝盟,藍一洄的火焰就會熄滅。
半晌他說,什麽都沒有的時候,覺得謝盟那點“真”不值一提,可當世俗的東西擁有之後,才發現那點“真”才是最值得守護的。蘇老師,我現在什麽都有了,就想把那點“真”找回來。